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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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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天氣明朗, 山澗的風席卷著野花的香甜,迎面而來,沁潤心脾。

蕭晗同姜嬋兒同乘一騎,策馬來到一處環境清幽的山林曠野, 隔著一座懸崖峭壁, 遠處層巒疊嶂, 橫掛而下一條飛瀑, 反射著午後日光的灼灼華彩,有種波瀾壯闊之美。

蕭晗拉著姜嬋兒坐在山崖之上, 俯瞰著這處山野的秀麗風光, 兩人相依而坐,執手相看, 眉目繾綣。

但因著心念未定, 姜嬋兒並未與蕭晗溫存太久, 思及那樁舊事,她輕啟檀唇,“子晗哥哥,你方才說, 帶我來此處, 要把一切事情都告訴我,現下, 是否可以說了?”

蕭晗凝眸。

知曉她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而這些事情, 他終究是應當與她說明白的。

遂輕輕頷首, 俊秀的眉眼沈靜下來, 仿佛穿透了歲月的煙雨, 進到了悠遠綿長的過去。

“我年少時, 在胡國處境落魄,此事,你應當知曉。”

蕭晗並未用朕這樣的字眼,而是以我來自稱,是因為此刻他對姜嬋兒是剖以真心的。

姜嬋兒輕輕頷首,回憶起兒時蕭晗在西域的處境,黛眉輕蹙,將他的手執緊了幾分,“子晗哥哥,我知你當初身處外夷,身份特殊,故而飽受欺辱,不過,這些事情,你若是不想說,便不要說了。”

姜嬋兒擔心他會因此難受,便主動開解道:“那件事情,我會有辦法自己查清楚的。”

正是因為知道過往那段歲月對於蕭晗來說是黑暗又絕望的,所以她不想讓他自揭傷疤,再次痛苦。

蕭晗卻反握住她的手,認真地瞧著她,道:“不,從前我不跟你說,是因為我確實不想說,但眼下,你已是吾之妻,有些事情,你應當知曉,就像我,早已知曉了你的過往一樣。”

“出於公平,你也該知曉我的過往才是。”

面對蕭晗清潤澄澈的眼眸,姜嬋兒默了聲,不再阻止了。

蕭晗抿了抿唇,沈吟,“該從什麽時候說起呢?”

他頓了頓,神思悠遠起來,“哦、那便從我的出生說起好了。”

“我的父親,那個名義上的父皇,也就是周孝帝,實在稱得上是一個背信棄義,毫無心肝的卑劣之人。”

姜嬋兒楞住了,誰能想到,蕭晗竟然會這般去說自己的生父,並且,周孝帝在位的時候,還是一位百姓愛戴,名聲顯著的賢德之君。

蕭晗繼續說道:“他年幼時被其父君送來胡國為質,處境艱難,於是,他便攀上了我的母親,也就是胡國當年的的迪嘉郡主,與之暗生情愫,私定終生。”

“我母親是多麽溫婉賢淑的一個人,可誰能料到,卻遇上這樣一個始亂終棄、拋妻棄子的偽善之人!”

蕭晗的語氣隱隱有些顫抖,姜嬋兒很明顯地看到,他眼中壓抑著的翻騰情緒。

蕭晗深吸一口繼續說道:“他讓我母親為他偷來胡國各處關隘的通關文牒,潛逃回國,卻將我母親還有未出世的我,推入萬劫不覆的境地。”

“我自出生起,便同母親受盡世人冷眼,胡國君主自然對我母親失望透頂,更是將我視作不祥之物,那時候,我和母親被整個胡國皇室厭棄,過著人人可欺的日子。”

“在我十歲那年。”蕭晗頓了頓,顫抖著唇闔上了雙眸,他輕輕啟唇,似在嘆息。

“我親眼看著我的母親被人生生淩虐,死在我面前。”

“她的肚子被人用利器剖開了,鮮血和著腸子流了滿地,那時候,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他們在我死不瞑目的母親身邊嘲笑、喧鬧。卻沒有任何法子反抗,被人打碎了牙,也只能和著血往肚裏咽。”

“自那日後,我便飲下血蠱,練了魔功,只因這是我活下來的唯一法子,我明白了一條道理,只有變強,才能不遭人欺辱,才能為母親報仇。”

姜嬋兒聽他到此處,眼眶早已紅了,她設身處地的去想,只覺心中漲漲的,一顆心被擠得生疼。

蕭晗長長舒了一口氣,好似方才說出那段過往,用了十足的心力。

他覆又道:“後來,我被接回大周,全是因為那時候,那人想要一顆可以幫他制衡朝局的棋子罷了,於是他便想起了我,這個早早被他拋棄,僥幸還活著的血脈。”

“哪有什麽冠冕堂皇的悔恨歉意,他對我,只有利用而已,知我身負奇毒,年壽不永,而他那幾個兒子又野心勃勃、爭鬥不休,所以方被迎回國的我,正好是幫他制衡幾個兒子的最佳人選,他假意對我愧疚,掏心掏肺得恨不得把所有好處都給我占,實際上是讓我成為眾兄弟的靶子,然後讓所有明槍暗箭都對準我,這樣,他就可以暗中扶持他最喜歡的五皇子,讓我成為替他擋箭的眾矢之的。”

蕭晗說著說著,突然嗤笑起來,“可他何曾想到呢,從小到大,在胡國那些慘痛經歷交給我的沒有別的,只有隱忍蟄伏。所以在韜光養晦上,我若論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他或許到死都沒想到,我會把他最喜歡的兒子殺了,並且是讓他們自相殘殺,讓他最愛的兒子親手把毒餵到他口中,又讓他知道真相大發雷霆與之同歸於盡。”

蕭晗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殘忍,“我記得很深,那一日呀,雷雨大作,喪鐘轟鳴,卻是我,人生中最暢快的一日。”

姜嬋兒瞧著他,有一瞬的怔忪,她何嘗猜不到他這一路的廝殺逐鹿,只是,她沒有想到,會是這等的殺人誅心。

蕭晗說完那些風風雨雨後,語氣逐漸緩和了下來,“後來,我步步為營,登上帝位,將那些曾經加害過我的皇子斬盡殺絕,不留後患,唯留下蕭澧,因他從不曾對我起過惡念,甚至,還屢屢助我解圍脫困。”

蕭晗徐徐說著,“登基伊始,那些王公舊族蠢蠢欲動,人心不穩,我不得不用雷霆手段鎮壓,當時,官員家中也確實會有血流漂櫓之景。”

蕭晗說到此處,停了一停,姜嬋兒的心便跟著縮了一縮,懸到了嗓子眼。

見她似有驚惶,蕭晗的語氣柔和下來,像是安撫一般。

“不過,那都是針對故意攛掇、有心拉我下水之人。你父親,當時遠離朝堂,不問政事,又是遠在青州的地方官,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派人去對其下手的,這既沒有道理,也不合情理。”

姜嬋兒疑惑,“那會是誰呢?”

蕭晗想了想,緩緩道:“我如今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或許是栽贓嫁禍,那些舊王氏族想要我背負罵名,引民怨非議,故而對各地清流賢臣暗下殺手,又留下撲朔迷離的偽證,坐實我殘暴不仁的舉世罵名,如此,他們便可趁我皇位不穩,發兵奪權,造勢起義。”

姜嬋兒聽著蕭晗的分析,心中認可,眸中生出了零星悲憤之色。

蕭晗見狀,知她是心有所想,便執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十足真誠地詢問她,“嬋兒,你可信我?”

姜嬋兒望著他清俊的雙眸,目光灼灼生出了華彩,頷首嗯了一聲。

“我信你,子晗哥哥。”

這個世上,她誰都可以不信,但唯獨不會不信蕭晗。

這個將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亦是她此生唯一至信至愛之人。

此刻,蕭晗的所有解釋,所有的真誠以待。

讓她百慮全消。

這長久以來牽絆著她的事,那道心魔般困擾她的念頭,終於可以暫時擱下。

她信他。

故而今日他坦誠相告後,她便對他再無疑慮。

從今往後,他們二人之間,便再無隔閡。

姜嬋兒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只是,接下來,她還是需要追查下去,查出事情的最後真相。

“那你覺得,誰的可能性最大?”

蕭晗垂眸,思忖了片刻,道:“既然當年之事皆發生在青州,那咱們便一起去青州尋一尋,或許,能尋到真相。”

姜嬋兒頷首應是,“我也是這麽想的,前幾日,我回青州翻找藥書時,無意間聽到了姜夫人跟兒媳的對話,事關當年真相,所以此番出來,便是想往那兒去的。”

“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蕭晗伸手將其攬入懷中,目光繾綣而又深情。

“你是我的妻子,這樣的事情,我理應陪你一起去。”

“好,那我們便一起去。”

姜嬋兒窩在他懷中,聽著飛瀑泉流,婉轉鶯啼,含笑望著他,眉眼舒展,如沐春風,輕輕湊上櫻唇,在他的頰邊落下一吻。

無聲處,繁花飄零輾轉,紛紛杳杳,如雪如瀑,裊裊餘香悠遠綿長。

可就在他們歲月靜好,相依相偎之時,山腳下,卻在悄然發生著變故。

姜嬋兒留在山腳下的紅鬃馬,被路過的姜離餘部看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一行人又累又餓,早已人困馬乏,便生出了歹心。

“少帥,您瞧,此處有匹無主之馬,不如咱們將馬牽走,分了吃馬肉……”

“這馬一看便是有主的,故意牽在此處吃草罷了,咱們若是偷了人家的馬,回頭人家不得找官府抓我們算賬?”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他們的少帥卻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盯著馬背上懸下的那柄青銅嵌白玉刀鞘,像是發現了什麽端倪一般,目光深遠起來……

那是,姜嬋兒曾經的——

貼身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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