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丈這一次回到京城，果真如翠柳說的，沒有再立刻消失，時常去長樂宮與太後談天說地。莫筱染偶爾去一次，便拉著她一起寫字，皇城裏似乎變成了他的閑居處，悠哉的厲害。

柳嬤嬤隨後也進了未央宮，五十好幾的小老太太，看上去很是精神幹練。柳嬤嬤話不多，但一到未央宮後，便幾乎掌管了所有與莫筱染飲食起居的事情，這讓莫筱染再也沒有一餐啃一只烤鴨的機會了。

過了大概小半月，莫筱染也習慣了柳嬤嬤的存在。

後宮一切平常，倒是京城熱鬧萬分。

秋高氣爽的時節，正是舉子們發憤圖強的時候。各州縣的舉子齊聚，都快把這京城擠爆了。

可惜莫筱染沒有那個福氣去看上一看，畢竟肚子裏的更重要些。

十幾日後，殿試結束，果真是印楚君得了頭名狀元。而這第二的榜眼卻是少見了——那就是本有了官職的娃娃臉雲侍郎。

頭一次聽說當了官的還能參加科考，莫筱染就好奇地打探了一番，原來雲侍郎本是出生前朝歸降的英國公府雲家，但身為庶支，一直被人欺負。後來他的父母一死，他與其妹便被趕出了國公府，其妹年幼，他便以小小書攤為生。

後來在集市中偶遇了端木宸，端木宸頗為欣賞他的才華，破例提了侍郎。這讓英國公府的人一直很不滿，以至於朝中總有人說雲侍郎沒有真才實學，是以這新皇的第一次科舉，便也讓雲侍郎參加了，當然，也是隱去了身份的。

殿試一過，眾臣俱稱他文采風流，所答文章，差不了狀元爺多少。也不知那英國公府現在是如何思想。

科舉之後，又是齊豫王的大婚將至，京中其樂融融，聽聞嫁去了江南郡王府的大公主德雅、以及在她那裏借住游玩的會寧公主會隨後抵京，趕上婚慶。

初聽四公主會寧一直住在在大公主府上時，莫筱染還是驚了一會兒，畢竟大公主是德太妃之女，與德安才是一母同胞，而會寧則是貴太妃之女，很難想象這兩人會走一路。

不管怎麽說齊豫王大婚是件大事，就算莫筱染不親自操持大局，也得出來參與些什麽。

為此，端木宸特意送來冷宮裏看門的小金子，說是那夜是她說要把他調去未央宮，然而一直被耽擱了。

莫筱染一陣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自己有提過這事。她不過是微醺而已，不至於這麽不記事吧……

傳來鈺梅仔細問詢一番，莫筱染才知是端木宸故意送來的——因是她這孕期推算，也是冷宮時候有的，端木宸從未公開去過冷宮，所以宮中流言四起，懷疑她腹中孩子的來歷。

送來小金子也是變相告訴別人，他就是去過冷宮的。這個方式挺好，那時她“有罪在身”，皇帝本是不該去看她，甚至更不可以寵幸她，但若不說，她的清白又沒法證明。直接送小金子來，又讓人知道他去過，又沒人敢多言多語，畢竟誰也不敢蹦出來問他是不是去過冷宮。

莫筱染放了心，卻又有人惹了是非，而這一次，事情怕是不好解決了，因為王才人、流產了。

趕到玉霖軒的時候，痛苦的喊叫聲讓莫筱染嚇得一陣心驚。算起來，王才人都已經有五個月，前些日子見著，肚子已經不小了，現在突然流產，孩子活不了不說，怕是這大人也兇多吉少了。

除去其他妃子，德妃淑妃已經在院中了，看到莫筱染前來亦是驚訝。行禮之後，德妃道：“娘娘，您還有身孕，千萬莫要沖撞了，還是先回去吧，這裏有臣妾與潘妹妹在就好了。”

淑妃潘瑩嬌也道：“是啊，這裏戾氣太重，娘娘且先回去吧。”

莫筱染緩過了氣，道：“不必了，本宮回去也是不心安，還不如在此等候結果。”

德妃與淑妃對視一眼，隨後德妃才道：“娘娘腿傷初愈，還是坐著吧。”

“也好。”

莫筱染應到，立時有人端來椅登，放在了稍遠處的地方。莫筱染不介意，坐穩後才道：“誰能告訴本宮，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德妃道：“回娘娘，臣妾們也不是很清楚，但此事應是與菊美人有關。”

“哦？”莫筱染轉著音，一眼掃過，在另一旁跪著的，可不就是風光無限的菊美人嗎？

若不是她那衣裳還有些印象，臉盲的莫筱染根本就認不出來。她此刻面色蒼白，雙眼無神，哪裏有半點人色。只怕這時，心裏比裏面的那位還恐懼吧。

莫筱染道：“請菊美人過來。”

隨行的包明德一個眼色，上前來幾個小太監，扶著有氣無力的菊美人過了來。說是扶著，其實就是架著，往莫筱染身前一放，讓她跪在地上，立刻又散了去。

菊美人沒了依靠，晃悠了兩下，又頹了下去。

莫筱染沒工夫看她這般模樣，沈聲喚道：“菊美人。”

菊美人渾身一顫，擡眼看來，半餉之後，突然往這裏撲來，口裏喚道：“娘娘，婢妾冤枉啊！”

莫筱染心間一跳，卻見包明德果斷上前，將菊美人攔下，喝道：“大膽！你想驚嚇娘娘嗎？！”

菊美人面色又是一白，趕緊退了退，俯下·身道：“娘娘恕罪，婢妾不是有意嚇到娘娘的。”

莫筱染還未開口，一旁突然有人冷冷一笑，道：“菊美人真是好謀劃，這先是害了王才人，又想以此驚嚇娘娘，莫非是想一箭雙雕嗎？”

轉眼一看，說話的是安容華沈茜如。她是太傅之女，自小跟在端木宸身邊長大，與印寒璃並沒有太大交集，但也聽聞她性格倨傲，不喜與旁人來往，口舌亦是強硬。自她入宮以來，並不見什麽鋒芒，莫筱染一度對她並不上心，今日一見，果然是不好相與的姿態。

所謂一箭雙雕，自然是指菊美人有意嚇唬自己，也好讓自己也一並流產的意思。菊美人自然聽得懂，愈發被嚇得無法言語，只得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婢妾不是……婢妾不敢……”

沈茜如冷眼看著她，微微一笑便再也不說話了。

莫筱染也收回了眼，沈家還是心急了，沈茜如這般年幼，模樣都沒長開，就送進宮來，這種小把戲，是個人都看得懂。當然，除了此時已經不知所措的菊美人之外。

懶得理那套說辭，莫筱染道：“菊美人，本宮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許是因莫筱染沒有怒意，菊美人也安定了許多，磕頭便道：“回娘娘，婢妾是真的冤枉啊！婢妾曾在這玉霖軒住過，後來搬入了鐘粹宮，這裏便給了王才人，今日一早，王才人差人來，說是婢妾落了一樣東西在玉霖軒，想請婢妾前來拿回。婢妾來時，王才人好端端的，要走時，她執意要送婢妾，婢妾言她有孕，不便相送，可她突然抓住婢妾的手，下一刻便摔倒在了地上……娘娘，婢妾句句屬實，婢妾當真什麽都沒做啊！婢妾冤枉啊！”

菊美人字字懇切，不像撒謊，然而言語之中卻是漏洞百出，怎麽聽，怎麽也不合常理。

想了想，莫筱染道：“本宮有幾個問題，菊美人可要仔細答了。”

菊美人渾身一顫，道：“娘娘請問。”

“你有何物落在了這玉霖軒？”

菊美人突然一頓，深深呼吸著，似乎不像回答。

莫筱染好整以暇，靜靜看著她。

片刻，菊美人一咬牙，從腰間取出一袋香囊，道：“便是此物。”

這種東西若是落下了，要麽不要，要麽派個宮女來取就好，能讓菊美人親自跑一趟的，定不是普通物件兒。

莫筱染掃了眼，道：“這是皇上所賜的吧。”

菊美人手一抖，回道：“是……”

搬宮之時，遺落禦賜之物，這罪過說大不大，說小也是不小，若是有心人安上個“蔑視皇上”之名，那也是得掉腦袋的，不怪菊美人會親自跑著一趟。

想了想，莫筱染才道：“你是說，是王才人突然拉你的？”

菊美人忙不疊地點頭，急急道：“是！是她拉我的，娘娘，我沒有說謊，真的是她拉我的！”

屋內的痛苦聲愈發揪人，也難怪把菊美人嚇得連稱呼都忘記了。

莫筱染默著聲，仔細看著菊美人。這空檔，沈茜如又出了聲：“菊美人說的，妹妹這裏倒是聽不懂了。”

眾人轉眼看去，莫筱染見她小個子站在那裏，一時也不想太過為難於她，便道：“安妹妹哪裏不懂了？”

沈茜如道：“回娘娘，妹妹聽聞這有了孕的女子，行事動作均會變得小心謹慎，王才人又是一向深居簡出之人，平日裏連禦花園都不逛，怎地突然會去拉扯菊美人，妹妹實在不能理解。”

一言說罷，菊美人面若死灰。沈茜如所說的確是這事最大的癥結，宮中女子懷孕，太醫會定期檢查並上報，莫筱染前幾日才看過了王才人的孕況，一切正常，而她這種月份，不可能無聲無息的出過事。所以，王才人不可能拿孩子和自己的命來陷害別人，除非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菊美人的說辭，實在不是很合理，只是莫筱染心中卻總覺得有什麽不大對勁。

還未想出什麽，屋中突然大喊一聲，瞬間沒了動靜。所有人不由噤了聲，不約而同的看向房門。

片刻後，有人打開門，一身血汙。

看到莫筱染時微微一楞，這才上前跪倒，哀哀道：“皇後娘娘，小皇子他……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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