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筱染張張嘴，又不知還能感嘆些什麽，索性又閉了回去，只是暗暗想著還是不要吃那裏的冬瓜了……說不定那幾個木架子就是末帝吊死的橫梁拆下來搭的……

脊背忍不住一陣沁涼，突然就覺得這一時的安靜有些可怕。微微吞咽，莫筱染道：“那裏……沒有重建……”

皇宮再大也是占地有限，沒有太大可能將一處廢墟擱置不理，況且看這裏的陳設，肯定是極其重要的人住過的地方，那就更不可能置之不理了。

當年印寒璃一把火燒了采雲苑，不出幾月就將那裏翻新了。前朝的末帝不僅不將那裏收拾幹凈，反而特地在那裏自縊……

這裏到底是誰住過？

莫筱染愈發好奇，德太妃忽然看來一眼，幽幽的眼神讓人發毛，口裏卻是不答反問：“娘娘可知，末帝這皇位是如何來的？”

“呃……”莫筱染怔楞一下，下意識地搖搖頭。

德太妃道：“大宇朝乃是中原大陸有歷史傳承之後、第一個完整又龐大的朝代，它歷經數百年，鼎盛的時候是我族從未有過的輝煌。大宇後期雖然國力漸衰，但有渾厚的根基為依靠，也不是沒有覆興的可能。然而大宇朝末期的幾個皇帝並沒給大宇朝帶來希望，好在他們雖然政績平平，但社稷上也沒有很大問題。”

莫筱染聽得一臉茫然，但總覺得是要入正題了，索性附和著點頭。

德太妃並不是很在意莫筱染的反應，只是不經意地一頓又再次說到：“末帝的父皇、大宇珫帝，子嗣充裕，但也沒有什麽大能者，太子之位一直懸而不決，直到當時還是皇子的末帝的、長公主出生的時候……”

就是她了！莫筱染精神一振，忍不住地眨眨眼：“長公主？”

德太妃點點頭：“不錯，大宇朝最後的長公主——卓曌長公主。”

“卓……照？”這是個什麽封號，感覺奇怪的厲害。莫筱染不知所謂，不由地擰起了眉頭。

德太妃顯然知道她誤會了什麽，微微笑著解釋道：“卓為傑出之意，曌、乃上明下空……”

莫筱染恍然，接道：“日月淩空，普照大地……”這可是武則天的名諱啊，即使這個世界還沒有過女皇帝，這種字也不該給一個女子……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知是不是這八個字觸動到了德太妃，她牽起笑容，溫柔的笑意從眼裏蔓出，仿佛這才是真實的林陌雪。

上了年紀的容顏，眼角細細的紋路因笑容微微而彎，莫筱染看著，卻覺得她比剛才美了許多，一直有些繃緊的內心，也在此時徹底輕松了。

“不錯……日月淩空，普照大地，這就是大宇末代的長公主。”德太妃笑道，“卓曌長公主出生的那天，晨陽剛升，月、卻遲遲不肯落下，艷麗的朝霞從太陽一直燃燒到月亮，整個天空美得令人難以想象。百鳥在齊聲爭鳴，聽進耳裏卻更像來自天上的仙樂，那一刻……整個京城，仿佛置身仙界。”

莫筱染聽得目瞪口呆，趁著德太妃停下的時候，嘆道：“這太不可思議了，德太妃可曾親眼見過？”

德太妃擡手，作勢掩唇笑了笑：“臣妾當年尚且年幼，還不是能完全記事的年歲，不過、或許那天的景色真的很美，臣妾倒真的還有些印象，雖然不知是不是與記載中的相同，但的確記得是有很神奇的事情發生過。”

“原來如此……”難怪會賜下那個字，在疲憊的大宇朝面前，如此祥瑞下出生的孩子，不論是男是女，必然會被寄予厚望。末帝為什麽成為大統繼承者，顯然是沾了這孩子的光。

莫筱染喃喃說罷，心底又不免有些惋惜，若降生的是個男孩，或許大宇真的能夠再次覆興，也不會再有這麽多波折了……

還沒想完，德太妃已然繼續說到：“卓曌長公主的出生，讓珫帝龍顏大喜，欽天監司為長公主批命後，珫帝當即封末帝為太子。又開始在皇宮後擴建，以備長公主日後居住。”

莫筱染睜睜眼：“難道這裏就是……？！”

德太妃點點頭：“不錯，這裏、就是卓曌長公主的居所，名為‘秋苑’。”

“原來這裏住的是……長公主……”莫筱染又轉眼打量著屋裏屋外，感覺似乎一下就不一樣了。

公主不似皇子，一般是不會有單獨的住處的，即使成年後嫁了人，也不有公主府，除非是深受皇帝寵愛。而這個“卓曌長公主”，竟然單獨住在這裏，可以說是皇恩浩蕩。

只不過……莫筱染忍不住蹙蹙眉——與其說是深受皇恩，還不如說是……深囚內院……

天降祥瑞時出生的公主，被寄予了某種特殊的希望，所以不能放任她的離開，更不能讓任何人奪走她……

這個公主的一生，或許並不是那麽美好。

莫筱染略帶惋惜的神色、一點不差地被德太妃看進了眼裏，對於她悟到的東西，也猜到了幾分。

默聲一笑，覺得也差不多了，德太妃這才又道：“卓曌長公主聰慧過人，見識行事均不輸男子，末帝登基之初，雖然有時顧慮不全，但又卓曌的勸諫，的確也做了不少好事，挽回了很多危局。可是，不知什麽原因，末帝突然十分專斷橫行，大肆招攬女色，卓曌的話也只是表面應和幾句就作罷了。後來胡妃入宮，這種情況就越來越嚴重了，皇後被打入天牢那天，卓曌便被軟禁在秋苑中，直到突然燃起的那場大火，燒毀了卓曌的書房，卓曌也在那場火裏、屍骨無存……”

莫筱染沈默了片刻，緩緩道：“長公主她……不一定就死在火了吧……”

雖然是帶著疑問的口吻，但莫筱染的言外之意非常明顯——若說長公主這麽輕易地死在了火裏，她是絕對不信的。

用死亡來逃離這深宮內院，對於長公主來說，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德太妃肯定是明白了她的想法，然而她似乎並不想多言什麽，只是再度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誰知道呢……有人說，卓曌長公主心灰意冷，只得用大火自盡以警示末帝。有人說，卓曌長公主得到了上天的指使，知道了大宇的未來，所以借著大火逃走了。更有人說，卓曌長公主就是被胡妃設計殺死的。娘娘，您願意相信哪種傳言？”

莫筱染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德太妃刻意低下聲音，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當然是借著火災逃走了……莫筱染忽然一頓。就是這一頓，才立時清醒了許多。

莫筱染收斂神色，笑道：“這……我也不知道會做什麽，德太妃覺得那種傳聞最可靠呢？”

這人的語調和神色、分明是在誘導自己，像是想要試探出什麽一樣。總之，現在不能跟著她的步調繼續了，否則還不知道會被帶到什麽溝裏。

“臣妾愚鈍，猜不透這其中的內情。”德太妃輕聲一笑，四兩撥千斤一般又將問題扔了出去，“不過這已經是前朝舊事了，大宇不覆，長公主即使還活著，也不會給現在的大昭帶來什麽影響。”

德太妃說著忽而一嘆，帶著歉意笑道：“其實，臣妾是聽聞娘娘來著這裏，才特地過來看看的。還請娘娘莫要責怪臣妾。”

莫筱染對此早已有些許察覺，見她這樣、反而放寬了心，只道：“莫非德太妃與卓曌長公主相識？”

德太妃點點頭：“臣妾年長長公主幾歲，也是長公主的伴讀。”

莫筱染吃驚地瞪大了眼，德太妃卻是一低眼，伸手撫過那張陳舊的桌沿，滿懷著愁緒一般說到：“自從先帝將此地設為冷宮後，臣妾便再也沒有來過此處了。他們都說、死在火裏的就是卓曌，可我不相信……卓曌那樣的人，怎麽會這麽輕易地就丟了性命。可是……她確實再也沒有出現過，除了……”

德太妃突然住了口，眼角流露的光影變換莫測。

莫筱染聽得心裏發癢，默默開口試探：“除了？什麽？”

德太妃擡眼，嘴角的笑容已然變成了剛才的弧度。莫筱染微微失望，果真被她敷衍道：“除了臣妾自己不信罷了。”

前言不搭後語，敷衍未免太明顯的，可惜自己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總不能綁起來嚴刑逼供吧。話說回來，德太妃就是清楚知道這點，才敷衍的這麽隨意的吧……

莫筱染盡量不尷尬地笑了笑：“看來德太妃與卓曌長公主的感情很好。”

這次德太妃倒是挺爽快的點了點頭，道：“卓曌畢竟是前朝公主，臣妾每每也只能在心中想念。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回到這裏看看……倒是十分對不住皇後娘娘，臣妾羞愧。”

莫筱染趕緊搖頭：“德太妃如此重義，若再自責，倒教我快要羞愧了。”

德太妃道：“多謝娘娘寬宏大量，不過娘娘確實無須太惱。臣妾雖是想來這裏很久了，但的確也是來見見娘娘的，只是遇上了這個契機而已……”

話音還沒落，德太妃突然一側身，低頭擡手便一陣猛烈的咳嗽。

莫筱染驚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左腿立刻傳來一陣又痛又麻的感覺。身體本能地跌回了輪椅裏，額上冷汗冒了淺淺的一層。

鈺梅趕緊過了來，低聲道：“娘娘，您沒事吧？！”

莫筱染擡眼看著德太妃——她咳得很痛苦，身邊的宮女輕拍著背，拿出了一個錦囊放在她鼻下。

德太妃在錦囊前努力地深呼吸著，咳嗽似乎也漸漸平息了。

應該是她的藥吧。莫筱染心裏一松，對著鈺梅道：“沒事。”

鈺梅顯然不信，壓著聲音道：“娘娘腿還沒有全好，千萬不要亂動。”

“好、好……”莫筱染露出保證的神色，鈺梅這才退了下去。

另一廂，德太妃也慢慢緩了過來。

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德太妃才再次轉了回來：“驚擾娘娘了。”

她的面色慘白了許多，看上去一下變得蒼老了。莫筱染道：“太妃的病還未痊愈，還是要好好歇息才是。”

德太妃擺擺手：“頑疾難醫，臣妾不奢求什麽。臣妾見到了娘娘，已然心滿意足了。”

莫筱染口裏一噎，完全不知該如何接下這話。德太妃卻是一笑，道：“臣妾出來的久了，是該回去了。”說著一擡手，她的宮女立刻扶著她起身。一屈膝行了個半禮：“臣妾便先告辭了。”

莫筱染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道：“太妃不必如此多禮，早些回去歇息吧，冷宮風涼，太妃就不要再來了。若我有幸還能出去，一定再去看望太妃……應該不會太久吧……”

聲音越說越小，後面的“應該”都快聽不見了。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出去的。”德太妃道，“臣妾走了，娘娘就不用送了。”

莫筱染道：“也好，太妃請慢行。”

德太妃點頭，擡腳便往屋外走去。莫筱染渾身松弛，低下眼輕輕地摸向了左腿，生怕剛才那一動，又骨裂了。

還沒下手，耳邊忽然響起了德太妃的聲音——

“啊，對了，卓曌長公主、名諱‘冷秋箬’……”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