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宸踏進未央宮時，眉頭輕輕地蹙了蹙——這裏畢竟是正宮，竟然玥兒已經醒了，也不合適再留下了。

宮人跪安，端木宸這才走進了屋裏。

內寢中很安靜，印楚玥半倚著靠枕，愁緒蔓延，眼角水亮亮的，仿佛隨時都能哭出來。端木宸一進屋，便看到這樣的場景。

印楚玥一看到他，蒼白的小臉忍著悲傷，眼裏卻是瞬間有淚水開始打轉了。

“皇上……”

她的聲音透著虛弱，更是做事想要起身一樣。端木宸幾步上前，輕輕地阻止了她的動作，擡手抹了眼角的水珠，安慰道：“別哭，對身子不好。”

印楚玥空咽了幾下，總算沒有哭出聲來，只是那滿眼的淚水，還是滾了下來。

端木宸擡手，慢慢擦拭著，道：“沒事的，朕和玥兒的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印楚玥點點頭，緩了片刻才道：“是玥兒錯了……是玥兒不該不聽皇上的話，不該偷偷倒掉避子湯，這樣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端木宸嘆口氣，柔聲道：“事情已經發生了，玥兒就不要再多想了。相信朕，不會再有下次了。”

印楚玥無意識地搖著頭，顯然沒有聽進去，自顧自地說到：“這都怪玥兒，如果……如果等她孩子之後再……或許、或許玥兒的孩子，就不會被嫉恨了……”

端木宸的手指猛地一僵，看著她一向溫柔的眼裏滿是陌生的神色，那眼神他曾經見過很多次，是在這個後宮裏、有許多人都會有的神色。

然而看著她一直撫著小腹的動作，端木宸還是心疼了。就算她平時再如何聰慧，遇上了這種事也難免想不到那麽多。

默嘆一聲，端木宸道：“玥兒，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這是端木宸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她一直昏睡著，所以也只能詢問素琴。

按照素琴所說，她因有孕，在宴席上覺得有些煩悶，便趁著皇後離開後，也稍稍地走開了一些。這時便有宮女來請，衣飾的確是二等宮女，腰牌也是未央宮的。只不過因為未央宮剛換了一批人，所以素琴並不能確定到底是未央宮裏的哪一個，只是覺得眼熟。

玥兒一向謹慎，並不像這麽輕易就被請走的人。雖然璃兒貴為皇後，但那是宮宴，即便玥兒不去，也是正常的。她們兩人的感情可不是那麽好，她怎麽就那麽輕易地來這裏了呢？

印楚玥渾身一僵，撫著小腹的手無意識地抓了抓被子。

端木宸看進眼裏，並沒有再說些什麽。靜默了一會兒，印楚玥才開口道：“是玥兒太傻了……玥兒本以為、大皇子的滿月宴期間，她總不會鬧出什麽事來，況且還是在未央宮裏……”

印楚玥低著眼，呼吸變得有些深沈。端木宸明白，她這是想到了——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璃兒以往或許是驕橫莽撞了些，但也不是個蠢人。

在滿月宴時，私下與她獨處，還要特地讓她喝下麝香茶……

不論怎樣，這種“陰謀”也太不明智了。

印楚玥又沈默了下去，端木宸也不想追問太急，拍了拍她緊張的手，道：“此事玥兒就不必再想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該好好休息，快些好起來。”

手下的那只小手並沒有放松，端木宸不由奇怪了一些——她一向是非常聰明的，就是因為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太大，一旦有所發現，應該會冷靜下來才是。怎麽反而是這種表現？

或許是因為，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了解她吧……

端木宸默默想著，印楚玥已經開口道：“玥兒知道了……對了，皇上，玥兒已經醒了，實在不適合留在這裏，玥兒想回毓華殿。”

端木宸默了默，道：“等你身子再好些了，再回去也不遲。”

印楚玥擡眼笑了笑：“玥兒的身子受得了，皇上若是不放心，可以賜玥兒一頂軟轎。”

“你是當真的？”

“玥兒當然是說認真的。”

端木宸嘆口氣，道：“也罷，朕讓人備好軟轎，玥兒想何時回去，就何時回去。”

印楚玥笑道：“玥兒多謝皇上。天色不早了，皇上也該用膳了……”

端木宸道：“好，玥兒想吃些什麽，朕陪你。”

印楚玥搖搖頭：“皇上還是回去用膳吧，玥兒現在該吃的，可不適合皇上。”

端木宸一楞，看她神色堅定，只好道：“那你也該乖乖喝藥。”

“玥兒知道了。”印楚玥笑的極其溫順，“等玥兒喝了藥、用了膳，再休息一會兒，玥兒就回毓華殿。皇上不必擔心了？”

端木宸道：“真的不用朕陪著了？”

“真的真的。”印楚玥點點頭，“玥兒會好好的。”

“……”端木宸眼神微暗，只道，“好，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印楚玥柔聲應道：“嗯……玥兒等著皇上……”

端木宸再次拍了拍她的手，道：“那朕先走了。”說罷，又看了看她的笑容，這才起身離開了未央宮。

一路走了許久，直到走到了養心殿前，端木宸這才發現自己的眉間皺的厲害。

擡手捏了捏，道：“什麽時辰了？”

蘇德上前半步，道：“回皇上，未時二刻了。”

“……這麽晚了？”居然過了這麽久了……

“是……”蘇德道，“皇上可是要用膳了。”

“罷了，讓禦膳房送些點心來就是了。”一言說罷，端木宸擡腳進了養心殿，蘇德一使眼神，看著小太監離開，這才跟了進去。

坐在禦案之前，滿桌的奏章不看也知道寫的是什麽。端木宸拿過一本打開看著，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面。

奇怪……玥兒的反應太奇怪了……

她尋他過去，卻在最後又讓他離開。她的手也緊張地一直捏著被子，可她自己卻全然不知道一般，面上仍是故作歡笑。

這不是他熟悉的印楚玥，她的心思好像被其他的事情占據了——到底是什麽事，能在這種時候轉移她的心思？

端木宸合上奏折，道：“蘇德，吩咐人給泌容華送頂軟轎。”

蘇德垂著頭，畢恭畢敬地道：“皇上，您剛剛出未央宮時已經吩咐過了，奴才已讓人去備著了。”

端木宸一怔：“是嗎？”他有說過？怎麽完全沒有印象了？

蘇德小心地擡眼看了看，道：“皇上是不是乏累了？”

端木宸擡手捏捏眉心，順勢撐在了禦案上，閉目養神了片刻，才道：“找到素琴說的那個宮女了嗎？”

蘇德搖搖頭，道：“素琴姑娘所說的宮女，與未央宮的翠兒很相似，但翠兒那日臨時與他人換了事情，一直與人待在一起，所以可以確定那人並非翠兒。”

“哦？如果沒有臨時更換，翠兒的嫌疑就免不了了？”

“的確如此。”

端木宸放下手，道：“老頭子在什麽地方了？”

蘇德道：“零一傳來的消息，老國丈目前在長雲鎮。”

“長雲鎮，他在那裏做什麽……”

“這個……奴才不是很清楚。”蘇德笑笑，無奈地回道。

“罷了。”端木宸說著，沈吟片刻又道，“你去未央宮，拿皇後的字帖，讓人送去給他。”

蘇德道：“娘娘的字帖好像還沒有完成……”

“無妨，有一點就夠了。”

“奴才遵旨。”

蘇德應聲，轉身出了殿門。端木宸靜默著，忽然從禦案的另一側拿出一本奏折。

奏折的邊緣已然有些破損，顯然是翻閱過很多次的痕跡。端木宸默聲打開，註目而看，眼中紛亂的光影漸漸褪去。

比之養心殿的安靜，未央宮也不遑多讓。

內寢中，印楚玥放下藥碗，接過素畫遞來的蜜餞，含在口中。看一眼沒有旁人的屋內，輕聲道：“素琴呢？”

素畫道：“素琴去拿午膳了。”

印楚玥沈默片刻，忽而擡眼道：“素畫，你說……到底印寒璃知不知道那件事？”

素畫一楞，很快反應了過來，道：“小姐，您是不是想多了？”

印楚玥抓緊被面，道：“就算她不知道，也有別人知道……”

她懷有身孕，怎敢輕易獨自離開，何況是印寒璃的邀請。只是那個宮女，口口聲聲說印寒璃有些話想單獨與她談談，有關於某一天的一場誤會。

初時她也拒絕了，那宮女也沒說什麽，轉身時好似不小心一般跌在了地上，起身時揉著膝蓋，對著自己投來詭異的笑容。

印楚玥只覺心緒煩亂，這才前去了未央宮。如今仔細想想，只怕真的不是印寒璃做的，可是……到底是誰會知道這種小事？

印楚玥越想越急躁，忍不住一拳錘在了床側。

素畫嚇了一跳，趕緊上前道：“小姐，您現在可不能這樣，當心身子。”

印楚玥轉眼，依然按不住自己的情緒，急躁著說到：“素畫，你說，這件事除了哥哥知道，還能有誰會知道？”

素畫道：“小姐，您說的那事，也是公子從皇上那裏推測出來的，不會有旁人知道的。”

“不對，一定有人知道，那個宮女的動作不是偶然，一定是被人知道了。”印楚玥說著，面上的神情也越發焦躁，就連容貌似乎都變得有些扭曲了。

素畫趕緊再勸：“小姐，那件事只不過是小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怎樣的。”

印楚玥默聲，僵硬地搖搖頭。

素畫不免心急，索性又道：“難道小姐覺得，那麽一點小事，就比不過小姐與皇上這麽多年的情意了嗎？”

印楚玥一怔，這才擡眼看著素畫。

“小姐，皇上喜歡的是您，就算知道了當年認錯了人，也不會影響對小姐的感情的。何況……就算皇上知道當年假山後的是三小姐，以三小姐的那性子……”素畫說著便住了口，但這之後的言論，顯然已經傳達了出去。

印楚玥怔怔地看了素畫許久，緩緩道：“是我……想多了罷……”

素畫心裏一松，道：“小姐剛遇禍事，難免會胡思亂想。奴婢聽聞皇上正讓人給小姐備一頂不透風的鑾轎，想必還有些時辰，不如小姐再睡會兒吧？”

“好……”印楚玥弱弱地說著，在素畫的伺候下重新躺回了被裏。

素畫仔細蓋好了錦被，見印楚玥安靜地閉上眼，這才放下床縵，默默退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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