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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便遭了梅皇後一頓教訓。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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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戰。

約莫躺到天黑,田絕終於覺著疲憊,昏亂中將妙童摟進懷中。

這一覺,兩人睡得黑甜。等到再醒來,天光明亮。田絕照舊服侍著主人,有求必應,只是眼神裏多了些羞澀,還有纏綿。

妙童沐浴後打了會坐,用過早飯去了前頭。她鋪好白紙,用兌水的朱砂畫了個卦。卦象顯示為兇。這一卦是為明月村起的,“兇”意味著,這地方即將有禍事。

她這才打起精神,取下手指上的黑玉戒指,朝上空看了看。明月村上那團紫氣沒了。

看來,真到該離開的時候。此地的福氣已被她破去,得另尋一處福運之地。

如今,她的壽命可活到二十。

可是,想再找一處地方並不容易。明月村的福運,乃是地方偏僻,少有高人來訪,才得以積蓄百年而最終聚成。

妙童苦思半天,終於想起一件事。孔家祖墳落了文曲星。

前世,做了秦壁身邊大太監的孔琥,還有他哥哥孔玨,兄弟倆讀書稟賦極佳。孔玨被人擄走,後來凈身進宮,正是因孔家被人奪了運勢。

也許,這一世她可以先一步取之。孔家在青陽縣,隸屬湖州,從這走水路估計得七天……

妙童正計劃著,墻外傳來一個婦人歡喜的聲音:“妙仙啊,我又來求您指點了。我這兒子,您再給瞧瞧,他秋闈可能中?”

這時,田絕從裏頭走出來。他記得這婦人,吳家嫂子,旁邊眉清目秀的少年是她兒子。

他忍不住看向妙童,目光裏帶著溫情,還有滿滿信服。

說起這個吳家嫂子,正是住在楊嫂隔壁的。經三年運籌,妙仙娘子已名滿東極鎮附近幾個州縣。到妙仙觀上香的人絡繹不絕。

村裏最篤信妙童的,還是喪子的楊嫂。

府試之前,吳家嫂子聽了楊嫂建議,帶著兒子來妙仙觀問蔔。妙童看了那少年面相,又見他手掌根有清晰“折桂紋”,便說這孩子能蟾宮折桂。

如今,可不就應驗了。十四歲的吳安在府試中得了案首。

這些天,吳家嫂子整日將妙仙娘子掛在嘴上,誇她神機妙算。今日她兒子從學堂回村,她便拉著兒子來再問一次蔔,看能不能直接去州府參加八月秋闈。若妙仙娘子蔔出結果為吉,就準備秋闈;若結果不佳,那就明年再考。

妙童瞇眼盯著吳安細瞧,許久不做聲。

吳家嫂子被她神色弄得莫名緊張,忙問:“娘子,是不是考不中?不要緊,今年不行那就下回再考,反正他年歲也還小。”

吳安也聽得皺起眉。他不信鬼神之事,可妙仙娘子的威名,整個東極島誰也不敢小視。尤其張大戶家二少爺,正是他的書院同窗,他平日無比推崇這位妙仙。

“測個字吧。”妙童沒理會吳家嫂子的嘮叨,指了指桌案上的紙筆。

吳安立刻提筆寫了個“秋”。

☆、心狠手辣

妙童漫聲道:“這個字寫得好。今年秋闈必能高中。”

吳家嫂子瞬間換了笑顏,領著兒子進妙仙觀磕了幾個頭。

這對母子剛走遠,妙童便一臉愁容:“撤掉桌案封門。”說完轉身回了後院。

田絕照她吩咐做完,大步往臥室趕。進門發現,妙童正盯著自己的小金身發呆。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妙童幽幽說道:“你準備準備,三日後我們去湖州。”

“為何要去湖州?”

“怎麽?你還舍不得走?”妙童掀起柳眉。

“不是,我,就是問問。”田絕本也不在意去哪,不過如今,他有些舍不得這小漁村。在這裏,妙童將身子給了他,他已當她是自己相依為命的妻子。

妙童輕嘆道:“不日,這村子就要有禍事,我們還是早走為妙。”

田絕問:“什麽禍事?能不能告訴村民,幫助他們避一避?”

妙童冷冷瞪著他:“你可真有善心。”

田絕不再開口。他忽而覺著,還是將她視作主子更好。

三日後,二人在夜裏靜悄悄出了村子,妙童的包袱裏只帶了自己的小金身。渡口的烏篷夜船早已雇好。兩人乘船到東極鎮,在那換了一艘運魚蝦的商船,沿河西去,中途又換了一次大樓船,終於在五日後抵達湖州府。

距離八月尚有兩月。湖州作為秋闈場地,街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附近縣城許多考生過來觀摩號舍,還有些富貴人家為家中少爺提前打點。

妙童並未在布政使司衙門附近等待孔琥兄弟,而是歇了一晚,次日雇了馬車往青陽縣去。

孔家在青陽頗有名氣,孔老爺是十裏八方有名的善人。在路上稍微一打聽,孔家宅子便問到了。

那是一排高墻大院,從圍墻上頭可看見裏頭,一排青色屋頂修得漂亮整齊。

妙童只在馬車裏瞅了瞅,又盯著門口一對貔貅看了會。沒錯,這孔家和京城周家一樣,福運極盛。

她再度松了松戒指,擡眼朝天上看。那隱隱冒著藍光的地方,就是孔家祖墳。

“走吧,往東南方向行,到了我會叫你。”妙童掀簾下了命令。

田絕嗯了聲。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一座大山近在咫尺。田絕扶著妙童走下車。

山下皆是墳塋,左邊一片密密麻麻的石碑,姓名各異。右邊整塊山坡卻只有一座墳頭,四面圍著約人高的籬笆,透過籬笆縫隙能看清裏邊。凸起的墳頭左右,各蓋了一間土坯房,一高一低。低的只有兩尺來高,顯然是給死人住的,青磚外一個圓圈裏頭寫了個“孔”。

妙童正想往裏走,卻見一個瘸腿漢子從左邊房子出來。原來這裏有人守墳。

“將他弄暈。”

“是。”田絕繞到隱蔽處,提氣跳進籬笆墻。

片刻後,他打開籬笆門。妙童四顧一番,說道:“找把鏟子或者鐵鍬。”

田絕又照做了。

妙童暗自蔔算許久,終於看出這片墳地的風水陣眼。不在墳頭,也不在小房子,而是在那漢子住的大房中。

她取出金身遞給田絕:“將這個埋到那間屋子,你挑個不起眼的地方,至少挖地三尺。”

最後,田絕移開漢子睡覺的床板,挖土埋下金身,再將床板挪回去。

兩人離開時,那漢子仍躺在地上。等他迷迷糊糊醒來,只覺肩膀酸痛得厲害,他感覺被人偷襲了。可在墳園巡邏一遍,又沒發現異樣。

待回到湖州客棧,田絕很是忐忑不安。他雖看不出妙童所行為何,卻也隱約能感覺出,她的行為乃是陰私之舉。

一夜未能安眠。隔天中午,田絕從樓下端飯回屋,故作不經意問道:“你將妙仙金身埋在那,是做什麽?”

“我自然有我的用意,你不要多問。”妙童拾起筷子,示意他坐下一同用飯。

田絕勉強吃了半碗飯。

過了幾日,兩人在湖州租了一間小院,暫且安頓下來。

約莫一個月後,湖州渡口忽然湧來一批流民,神情張惶,呼天搶地。渡口被堵得水洩不通。這日田絕正好出門采買 ,一時好奇便停下觀望。

流民同渡口官兵吵嚷得厲害。

“我們是良民,是良民。我從東極鎮來的,求官爺讓我們上岸吧。”

“我也是東極鎮的,你們不知道啊,明月村被海匪屠村了,誰還敢住在那。”

“官爺行行好,我們也是逼不得已才背井離鄉。那幫海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請同刺史大人說一說,給我們發碟譜,我們決定安家在此。”

……

田絕聽得呆住。明月村居然被屠村了?

他猛地揪住一人:“全村人都被屠了?一個沒活?”

那人苦著臉:“都沒活,海匪從南邊上岸殺人搶劫,不止明月村,旁邊三個村子的人也都死光了。不過,說不定會有一兩個活口。聽說,那幫海匪專愛劫掠美人,明月村不是有個絕頂美貌的妙仙娘子?估計,被海匪擄跑了。”

田絕聽得淒然。她跑了,卻不是被擄跑,而是提前逃跑。

這就是她說的禍事?她明明算出一切,卻任由這些村民白白喪命。難道她沒有心肝嗎?那些村民都信奉她如神。心狠手辣,原來她是這麽一個人。

田絕什麽都顧不得買,失魂落魄回到住處。

妙童一眼看出他的不對勁。“怎麽了?”

田絕痛心疾首望著她:“明月村的人,都死了,一個也沒活。”

“嗯。”妙童輕哼道,面上波瀾不起。明月村的福運都被她換了壽命了。該有此劫。

“你實在心狠手辣。我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田絕失望無比。他可以為了她殺人,但那些村民大多都是無辜之輩。

不知為何,他忽地想到埋在孔家墳園的金身,痛聲問道:“那個孔家,過幾天不會也出什麽禍事吧?”

妙童被問得噎住。她瞧出來了,他是真的憤怒。

也對,他是正人君子,從不行此等卑劣之事,定然不能懂她的苦衷。她若不借運奪運,就只能等死。

一時間,兩人皆面沈如水,目光無聲交戰。

許久,田絕拱拳道:“你這麽厲害,何須我護著你?娘子的神機妙算足以自保,田絕就此拜別。”

說著就要轉身。

“夫君。”妙童扯住他袖子,軟軟叫了一聲,而後掩住口,低頭啜泣。她柳眉輕蹙,嚶嚶的哭聲勾人。

這聲夫君正中田絕命脈。

他立時想起兩人已有肌膚之親。他盯著妙童拽住他的纖纖秀手,很想將她攬入懷中。可這個邪氣女子所行之事皆見不得光,實在有違師父對他的教導。

伸手,縮手,一時百爪撓心。

妙童小聲抽泣著:“我給你說過,那棵草只能替我續命兩年。可我如今還活著。那是因為,我只能找世間福地,或有福報者借運增壽。我是個將死之人。算了,你若不喜歡,以後我再也不如此了。”

頂著田絕質疑的目光,妙童將頭貼到他胳膊上:“夫君,你別走,求你了。”

眸子裏滿是懇求,頭上雙錐輕晃,越看越像一只撒嬌的小母貓。

田絕嘆了一聲:“那以後還是找福地吧,莫要害人了。”

“嗯。”妙童甜甜應了,一雙藕臂攬上他的脖頸。寬大的琵琶袖順勢滑落,露出兩截白皙皓腕。

“妙兒,你這妖精……”田絕刷地紅了眼,猴急摟起她往床上奔去。

兩人又是□□好,柔情無限。

很快到了七月中旬。蕭緯和秦壁的車隊抵達湖州,距離江南金家不過三日車程。

蕭緯在路上打聽過了,外祖母的生辰正好在九月,便命管家和關嬤嬤帶著節禮先行。金夫人和娘家這些年幾無往來,這次的禮物皆是往厚裏準備,光禮品和護送的人就占了十幾駕馬車。

關嬤嬤這一走,蕭緯便自在多了。她當即命喜鵲去打聽孔琥兄弟,看他們是否已在湖州落腳。

午時剛過,餘下人馬趕至湖州府衙。

這是蕭英的意思。此次秦壁微服游歷,身邊跟著周長史,以及工部幾位官員。為免意外,還是駐紮在官府安全些。

蕭緯想到前世擄走孔琥的人,也表示讚同。上一世,孔家入主內閣都沒能找到仇人,可見那人來頭不小。萬一真同那人交上手,只怕得借用湖州兵馬。

沒想到,當周長史遞上東宮令牌,湖州刺史當場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整個刺史府亂得不像樣子。

蕭緯感覺不對勁,叫來錢糧官一問,這才知道明月村等三個漁村被屠,鬧得舟山人心惶惶。現下幾乎整個東極鎮百姓都逃來湖州,並且,渡口每日都有流民湧入。這又恰逢秋闈在即,刺史大人因為這事焦頭爛額。剛才又聽說太子來了湖州,一驚一恐便昏厥了。

眾人便讓仆役打掃房間,先安頓下來。

次日,湖州刺史兩股打戰求見太子,將事情又詳細稟報一遍。秦壁聽得勃然大怒,當即帶著蕭英出門,要親自問問流民那些海匪的情況。若能親自同海匪廝殺一場,那就更好。

蕭緯也不管他們,只耐心等待喜鵲的消息。

下晌,喜鵲趕來刺史府,報說:孔琥兄弟已落腳在布政使司附近的一條街上,兄弟二人租的獨門小院,如今閉門苦讀,甚少出門。院子外頭已派了三人淪流盯著。

蕭緯細細交代一番,命她下去歇著。

沒多久,秦壁和蕭英也回來了。秦壁一心要去舟山尋找海匪,蕭英正苦苦勸著。

蕭緯從兩人爭執中弄清前因後果。她沒有勸秦壁改變心意,反而讚同他去舟山。

“哥哥,殿下如今已是大人,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何不讓他試試?據我所知,舟山軍務很是混亂。你們一同去舟山,正好實地考察一番。”

她記得,前世秦壁登基沒兩年,舟山海匪已經形成氣候。如今距離那時候尚有七八年,說不定形勢沒那般嚴重,防微杜漸遠比大動幹戈強。

蕭英急得跳腳:“這怎麽行?殿下是奉皇命巡查農桑之事,可不是巡查軍務。就算去了舟山,也名不正言不順。這要叫有心人看見,非得上折子彈劾不可。”

秦壁聽得沈默,英哥兒說得也有道理。

蕭緯想了片刻,又道:“又沒讓你們大搖大擺進軍營。你們去舟山,照舊打著巡查農桑的幌子,暗地裏再留心軍務,只要不輕舉妄動,我想不會有什麽危險。”

秦壁是未來的皇上,過幾年登基,他極少有機會能體味民間疾苦。所以,她一定要成全他,讓他看看他的子民活得何等煎熬,日後他才不會驕奢淫逸。

蕭英仍顯猶豫。

這時,周長史敲門進來。

蕭緯便道:“舟山出了亂子,殿下憂國憂民,想去那走一趟。小女子淺見,殿下這個主意極好。長史大人以為如何?”

周長史略凝神便拱手:“屬下以為可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殿下能親近百姓,有一顆仁義之心,此乃大景之幸。”

頓了頓,又問:“不知殿下預備何時啟程?”

秦壁被問得一楞。他這才想起,蕭緯來湖州是有事處理,等秋闈之後才離開,轉道往金家賀壽。他若明日走,豈不是見不著阿軟了。

這一想,又覺舍不得。

周長史看出他不舍未來太子妃,折中道:“殿下,反正已經來了湖州,不若將湖州農桑之事理清再去舟山。”

如此一來,大概還可待個四五日。

秦壁這才點點頭,同時明目張膽沖著蕭緯咧嘴笑。

蕭緯很不屑。

這不屑倒不是沖秦壁,而是沖著周長史。她早看出,周長史對她和秦壁一道出行很不滿。周大人授的是儒家之學,倡導男女有別,自然看她不順眼。而且,他還盼著自己女兒能進東宮。周韻怡早告訴她,她不願入宮為妃。只是,女兒家的心意總敵不過家族安排。

接下三日,秦壁不再親自去田間了,而是將幾位僚屬指派出去,自己專門在府衙陪蕭緯。蕭英瞧著兩人脈脈含情的勁兒便別扭,幹脆躲得遠遠的。於是,那兩個更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對望就是半天。

秦壁小聲嗡嗡:“阿軟。”

“嗯。”蕭緯低下頭,絞著腰上的香囊。

“阿軟,我們就要分別了。”

“哪有那麽快?還有好幾日呢。”

“怎麽辦?我舍不得去舟山了。”秦壁貪婪盯著對面人。

蕭緯擡起頭,迎上他火辣辣的目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怎可失信於自己。”

“失信於自己?為何不是失信於人?”

“因為,去舟山是你對自己的承諾。你要撫慰百姓,若再碰上海匪,說不定還得上陣廝殺,到時你就是百姓心中的英雄。不過,你此去千萬小心,若出了什麽事,皇後娘娘定要罰我。”

“阿軟,你真好。我……”秦壁本想偷個香,可看看四周皆是光天化日,於阿軟名聲有礙,便苦苦忍住了。

接下來許久,兩人不再說話,只靜靜沐浴陽光,彼此凝望。

“無趣,真無趣。”蕭英無意瞥了一眼,直覺這對小情人辣眼睛。

那兩人卻渾然不覺。直到晚飯時分,喜鵲來喊用膳,他們才戀戀不舍分開。

七月二十一,秦壁和蕭英在渡口坐上大樓船,一行人直奔舟山。湖州府衙便只剩下蕭緯和幾位仆婢,以及霍五帶領的一隊國公府私兵。

湖州刺史夫人姓魏,魏夫人怕國公小姐無聊,帶著她在湖州城轉悠。湖州城是水陸樞紐,原本就熱鬧,隨著八月秋闈的到來,街上更是車水馬龍。

城中景致妙處有限,逛了兩日,蕭緯便覺無趣。魏夫人見狀提議說,秋老虎未褪,莫幹山的竹海最宜避暑。

莫幹山由幹將、莫邪兩位鑄劍師得名,素以“竹、泉、雲”三勝聞名,在山間別墅住上幾日,正好能瞧瞧十裏竹徑,百道流泉。

蕭緯同意了。

到了月末這日,三駕車馬早早出行。蕭緯和喜鵲同坐一駕車。

因秋闈將近,進城的人結成人龍,城門口有些擁堵。馬車只能停下,等候城門兵逐一放行。

蕭緯正閉目小憩,忽聞外頭傳來急促馬蹄聲,跟著又響起一聲馬兒長嘶。

“主子,可算追上您了。”

“追我做什麽?”男人的聲音極為冷厲。

蕭緯瞬間打了個激靈。

“小姐?”喜鵲忙問。

蕭緯悄悄將車簾掀開一條縫,正好瞧見兩人各牽著一匹馬,一前一後往城裏方向去。年輕男子扭頭看著青衣隨從,一張臉面容英俊,寒氣逼人。

這男子,簡直不要太熟,不是肅王秦鑲是誰?

蕭緯眉頭緊皺,他怎麽也跑湖州來了?也是一身常服,未帶護衛?難道他是私自出京?

忙令道:“喜鵲,你去同霍叔借個人,盯著肅王。快。”

喜鵲正被“肅王”二字驚到,頓了一息才掀簾下車。她沖著跟車的霍五小聲嘀咕,霍五立刻指了個小兵丁出去。喜鵲隨後也騎馬跟上。

一刻鐘後,城門終於疏通完畢。三駕馬車繼續往城外行駛。

到莫幹山第三日,喜鵲便帶著消息過去。

“小姐,肅王似是來湖州游玩的。這兩天他住在湖州柳家,柳家連續兩日大宴賓客、笙歌曼舞。”

蕭緯這才想起,湖州柳家,聽魏夫人說和柳妃有親。那肅王是來湖州探親?這倒趕得巧,秦壁剛離開湖州,他就來了。

他不會對秦壁起了什麽壞心吧?

“給哥哥送口信,就說肅王到湖州了。”

不管他什麽目的,只要哥哥有防備,就不會出亂子。

喜鵲正要轉身,蕭緯又道:“繼續盯著柳家,盯死了。”

跟著,在莫幹山又玩了兩日,蕭緯和魏夫人返回城中府衙。

八月初九,秋闈第一場開考。蕭緯和喜鵲站在“望湖亭”上,親眼看著孔琥和孔玨進入考場。等到八月十五,孔琥兄弟從號舍相攜而出,歷經九天七夜的煉獄煎熬,兩人身上都臭烘烘。

“兩位孔兄怎成這般模樣?這也太狼狽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扇了扇鼻子,詫異靠了過去。

是柳家公子。

孔玨兄弟四下一看,除了這位柳公子,其他所有考生皆面色如土。不過,剛大考完,他們只想睡個昏天暗地,沒必要在此時做口舌之爭。

此時,貢院外早就站滿等候的親眷仆從。孔家兩個小廝也踮腳張望著。

“你們快,快扶兩位孔兄回去。”柳公子沖著他們虛空敲了下折扇。

兩個小廝忍不住交換下眼神。這公子是不是腦袋有毛病?他們是孔家的仆人,哪需要這個外人發號施令。

“柳兄也快回去歇著,過幾日再聚。”孔玨已是筋疲力盡,沖著姓柳的拱手作別。

沒多久,貢院外的人流如潮水退去,留下一片狼藉空地。

正對貢院的“望湖亭”上,蕭緯問喜鵲:“那個是誰?”

“他就是柳家公子。”喜鵲說完凝住眉。

“怎麽?他可有問題?”

喜鵲立刻跪下:“姑娘,這個柳少爺,他,他……”

蕭緯見她面紅耳赤,似難以啟齒,忍不住暗自猜測起來。電光火石間,她想起肅王秦鑲,那個孔琥,是進京做了太監;而秦鑲,不正是從京城而來?

她瞬間悟了。秦鑲,恐怕就是孔家上輩子沒能找到的仇人。

蕭緯睜大眼:“叫你這般為難,定是我不便聽的。這個柳少爺,他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喜鵲再也顧不得臉紅。“姑娘,您,您如何知曉的?”

她也是剛剛知曉。孔琥,就是被秦鑲帶進京城糟蹋了,才憤而凈身入宮。那他究竟知不知道,上一世糟蹋他的是肅王?

蕭緯搖搖頭,一定不知道。要不然,孔家不會讓他活著。上一世,孔玨之子——孔清當上禮部尚書時,肅王、還有其他幾個王爺,早被她圈在京中,看在眼皮底下。沒有封地、沒有兵權,只能從宗室營領些俸祿,那些王爺根本沒了爪子。

若知道秦鑲是仇人,孔尚書怎會任由他安然活到壽終正寢。

蕭緯重重嘆了口氣,前世孔家收養如兮的恩情,她這一世有機會報了。

過了三日,秋闈榜單貼到貢院外。孔玨仍是解元,孔琥進了乙榜十八名,也中了舉。

接下來,湖州城各處青樓、酒樓爆滿,全被新進舉子包了場。孔玨身為榜首,更是逃不脫這些來往應酬,每日帶著弟弟四處會文飲酒。

☆、問蔔天地

轉眼,八月就要過完。

孔玨帶著孔琥去“雲客來”赴宴。滿座皆是熟人,包括柳公子在內。在場諸位公子都是榜上有名,唯獨柳公子未能中舉。不過,他臉上半點不顯沮喪。

眾人開懷暢飲。一邊行酒令,一邊吟詩作賦。在孔玨念出一首好詩後,“雲客來”掌櫃親自恭請解元公留下墨寶。孔玨不好推脫,只得提筆揮毫。

待孔玨寫完,又是滿堂叫好。一頓酒從傍晚喝到二更。

散席後,孔玨頭暈目眩,只能被孔琥扶著往外走。下樓走到長街上,已是星光滿天。孔家馬車就停在巷口。

兄弟倆正踉蹌前行,忽然,孔琥頭上被套了個黑布袋。他立時揮手掙紮。沒等他喊出聲,又被一個人堵住嘴。

旁邊的孔玨因失了攙扶,重重倒地,腦袋也砸到柱子上。

這一撞生疼,孔玨疼得略清醒些。他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見弟弟被兩人架著往前拖行,旁邊還跟著裝束一致的兩個漢子。

“孔琥。”剛叫出口,孔玨便覺不對,猛地爬起來向前沖。

“來人,救命啊。”孔玨是個文弱公子,追得極為吃力。眼看那四人就要帶著弟弟出巷口,他只好猛吸一口氣沖過去。“你們是誰,抓我弟弟作甚?”

一個蒙面漢子轉身拔刀。另外三個抱著孔琥準備扔進馬車。

孔玨被刀刃寒芒嚇得連連後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巷口沖出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霍五。

“放下人,放你們走。”霍五粗糲的嗓子劃破沈寂黑夜。

四個蒙面人當場楞住。

霍五半點不客氣地道:“你們主子還在城外等著呢。帶句話給他,讓他回京後安分點,若他一意孤行,別怪我們主子抖出他的秘密。對了,我叫霍五。”

蒙面人聽他說完,明白主子的身份已洩露,忙鉆進馬車滾了。

孔玨奔到暈倒的孔琥身邊,急急喊了聲“孔琥”。

“少爺,這是怎麽了?”孔家小廝從酒樓那頭跑過來。

孔玨這才想起道謝,擡頭一看,霍五已領著人馬走了。

今夜可謂驚險交加,報恩之事只能改日了。孔玨顧不得多想,讓小廝擡起弟弟,兄弟倆連夜奔赴青陽縣。

而那四個蒙面人則趕到湖州城外,向肅王秦鑲稟報為何鎩羽而歸。秦鑲一聽霍五的名字便明了,是蕭緯壞了他的好事。

她竟然知曉他的秘密,難怪霍五能這般有恃無恐。

秦鑲沒有責怪屬下,而是憂懼交加躺到馬車裏。他有斷袖之癖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皇上知道。思來想去,除了安分守己,他竟毫無別的辦法。

蕭緯,明年就要嫁給太子,他不敢對她動手,也沒能力對她動手。

肅王車隊灰溜溜離開湖州。

孔玨兄弟約莫在半夜回到青陽家中。一回去孔琥便清醒了,他對先前的事一無所知;至於孔玨,當夜便因心魂失守病倒。

等到兄弟倆再回湖州,蕭緯已帶著隊伍往金家拜壽。孔家沒能報成救命大恩,可孔琥兄弟記住了,他們的大恩人叫霍五。

***

光陰如梭,又是秋去冬來。

不知不覺,蕭緯在金家住滿三月。金家老太君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外孫女喜歡到不行,每次蕭緯提出回京,老夫人便要哭一回。偏偏這苦肉計對蕭緯甚是管用。

既已入冬,身體硬朗的老太君更不同意蕭緯走了,總說天寒路凍,不宜遠行。連哭都省了。蕭緯其實是心中有愧。她想著母親自從嫁入京城,便同外祖家斷了往來,那就多陪外祖母一陣,權當替母親盡孝了。

她便答應,等明年開春再啟程。到時候,秦壁游歷結束,趕過來同她會合,兩人再一道返京。

在金家住久了,她不免覺得奇怪。金夫人十幾年只和娘家寫了三封書信,整個金家上下,竟無一人有抱怨的意思。尤其金家二老,提起國公夫人這個女兒,都誇她有福。

蕭緯向老太君詢問,老太君回說,蕭家乃是不同尋常的人家,若非有福之人可嫁不進去。

至於金夫人不同娘家來往,那是在結親前便定好的規矩。蕭國公府本就權勢熏天,若再和江南望族勾連,這權勢必不長久。

蕭緯這便恍然大悟,暗嘆外祖父一家不愧是書香世家,見識的確勝過那些一心壯大家族的世家。

讀書人皆知,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然而面對利益時,又有幾人能保持清醒而居安思危。

蕭家的決定明智,金家的寬容更是難得。既已如此,她便只能更珍惜這段時光,好好陪伴兩位老人家。

說回湖州城中,妙童連續幾日盯著自己壽命的卦盤,絲毫沒有改變。

沒有變化,就是續壽不成,那意味著,孔家的福運沒能借上。

妙童納悶不已,怎會沒借成呢?她先前讓田絕去看了榜單,孔家二子均考上舉子,孔玨還是解元公。

前世,孔玨瘸腿、孔琥入宮當了太監,如此,孔家文脈半途中斷。

可這一世,孔玨兄弟仍舊活蹦亂跳著,文曲星的福運已落至孔家人頭上。

她借運失敗了。

妙童頓覺住在城裏的不便。她身邊只有田絕一人。田絕功夫自然沒話說,可他不擅打聽消息,兩人在湖州城住了大半年,仍舊對此地所知甚少。

看來,還是得另外找一處偏僻福地。

妙童攤開手掌,右手的穿宮線已完全成形。這條線她和田絕都有,意味著:弒父,而後成名。

可她不知生父在哪,也不知他的生辰八字。她該去哪裏找?

妙童一夜未眠,努力從記憶裏搜索無極說過的話。

小時候,在九龍上山,無極時常抱著她,教她觀星斷運。

“她和你的生辰八字一樣,卻是守正之星,此種命格極適合修道。她滿月時,我去蕭家看她,可惜她雙親俱全,不能收她為徒。之後,為師往南方游歷,想找個和她資質相當之人,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你。你們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屬性相差甚遠,你是智星,靈性勝過她許多。”

“師父,我不是雙親俱全嗎?”

“你啊,你有師父,就用不著爹娘了。”

“嗯,妙童記住了。那師父是在哪裏撿到我的?”

“在一座山上,你娘自盡在山洞中,你餓得嗷嗷叫,師父聽見你的哭聲,就撿到你了。這也是我們的師徒緣分。”

……

南方的山,到底是南方哪裏?

妙童翻來覆去,確定無極沒說起過撿到她的地方。

不過,她已能斷定,自己是個奸生子。無極說她生母在洞中自盡而亡,因為什麽自盡?最大可能怕是因為失貞。

可,這樣也不能推算出具體方位。

“妙兒,你為何心神不寧?”田絕伸手攬住她。

這些日子,兩人都是同床共枕,纏綿繾綣跟尋常夫妻無異。

妙童擡起頭,怔怔望著田絕。看了一會猛地坐起來:“有辦法了。”

“到底出什麽事了?”田絕剛問出口,妙童已沖到外頭院子,仰頭望月。

田絕的臉讓她想到很重要一點,她和田絕一樣命格強硬,此外她還是智星。凡異星降世,天地必有感召。

蕭緯出世時,京城出現罕見大旱,此為預兆。

而她同樣是異星,她出生的地方,同樣會有異象。無極又是在一座山上撿到她,她只要盤點出生那年,南方哪座山川不尋常。

只是,要向天地山川問蔔,得用她的心頭血起一個大盤扶乩激,極費心力。

妙童蹲到地上,雙手拾起樹枝在地上亂畫。她動作嫻熟,片刻便在泥地上劃出一個大圓圈,約莫有井口大。

“妙兒,你在做什麽?”田絕憂心問道。

妙童眼睛盯著地面,一眨不眨,只有兩只手瘋狂打轉。不一會,大圓套小圓,且圓圈裏多出許多字,密密麻麻。

田絕看出她又要問蔔,只好噤聲。

終於,泥地上的卦盤全然成形。

“妙童今日向天地求蔔,請諸神替我解惑。”妙童行完三跪九叩,念出一串聽不懂的咒語。

“去,將你的劍拿出來。”她看向田絕。

田絕看出此次問蔔的鄭重,自不敢多嘴。當他取來寶劍,妙童十個粉嫩指頭在劍刃上輕輕一掠,立時血流如註。田絕看得心疼不已,卻只能忍著不出聲。

指尖血汩汩滴落至卦盤中央,最大那個圓圈外,微微蹙起的黃泥粉末也被浸濕些。

片刻後,妙童伸出右手食指,觸到卦盤當中。“求神告知,究竟妙童生於何地?”

院子裏寂靜無比。她面無表情跪著,臉上的肅穆莊嚴落在田絕眼裏,就和廟中閉目的菩薩一般。

約莫過了半刻鐘,一陣北風吹起,吹得楊樹葉子嘩嘩作響。卦盤上幹燥的泥粉全被拂走。田絕低頭,地上的卦盤清晰許多。

四周充斥著風聲,以及一切花草樹木的自然之聲。田絕屏住呼吸。

只見妙童雙眼緊閉,身子一動不動,唯有探出的食指在卦盤上緩慢移動。那手指細若蔥根,在風裏微微打著顫,忽而往左忽而往右,停了片刻又往下。

田絕忍不住瞪大眼。

沾血的手指一直移到右下方,在“土”字上頓了很久。

就在田絕以為它再也不會動時,它又開始向西北方向移動,停在“匪”字上。過了片刻,手指走得快了許多,經過“山”字停了一息,最後移到“枯”字,北風停了。

田絕大松一口氣,接著打了個冷戰。

妙童睜開眼,一對晶瑩眸子閃閃發亮。“土——匪——山——枯。”

她終於問到了,土匪山,她生在永州土匪山。那一年,不止京城大旱,南方的土匪山也枯了。

“哈哈……”剛笑兩聲,一道血流便從她嘴角溢出,幾乎是同時,身子歪倒在地。

“妙兒。”田絕急撲過去,這才發覺她渾身冰涼,忙抱起她往屋裏奔。

妙童的模樣很糟糕,額發全都汗濕,眉頭緊蹙,楚楚動人的小臉毫無生氣。一雙手凍得紅腫僵硬,尤其右手指尖,傷口沾的泥都幹涸在指頭上,形容恐怖。

田絕喚了好幾聲,床上的小人兒卻一片死寂。他不敢多耽擱,飛快沖出院子外。可當他站到翹起的屋檐下,卻不敢邁出去。

一來,他也不知去哪找大夫。住在湖州大半年,兩人都深居簡出,除非妙童需要什麽占蔔器具,他才會出去采買。

二來,他放不下心。若妙童醒來看不見他,一定心急如焚。

正猶豫著,隔壁那戶人家走出個小老頭,肩上挑著一個擔子。田絕立刻疾跑過去。

“大叔,您能不能幫我請個大夫。我娘子生病了,我不敢走開。”

老頭打量田絕片刻,沖著田絕家努努下巴:“你就是隔壁的?平時也不見你出門,都不認得。”

田絕羞愧鞠躬:“大叔包涵,我娘子身子弱,因此我們平日甚少出來走動,有勞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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