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中秋。

往年中秋節，展眉都在長留山跟師父和幾位師兄們一起團圓。

今年倒好，隋佑山為了蘇夢枕的病閉關已有月餘，每天就只有晚上喚小廝收拾屋子的一句話，展眉都懷疑他能不能趕上自己冬天的生辰。

晏清平修的是無情劍道，這幾年除了練劍就是練劍，劍法倒是日益精進，老遠就能看見那閃著寒光駭人的劍，但卻越發沒了人氣兒。展眉估計假如跟他講“今天中秋了”，他都一臉冷漠地能反問“所以呢”。惆悵了一下那個溫柔的大師兄一去不覆返，展眉怏怏地將他從過節人選中剔除。

孟陵光更好，早在剛剛入秋的時候就收拾包袱應陸小鳳的召喚溜去了江南，美其名曰“友所邀，不敢辭”，實際上還不是自己玩得忘我，即使陸小鳳早就跑去塞北萬梅山莊找西門吹雪，也死活賴在花家不走，氣得展眉連寫了好幾封信強烈譴責他這種行為。

“小展眉啊，沒人陪啊，師兄們啊，沒良心啊……”

假模假樣地自憐了一會兒，展眉跳下床拿起傘就出門去了。

還沒入夜，街上的小販們也還沒有回家團圓，甚至比起前兩天更加熱鬧了些許。過往行人駐足討價還價，小販也懶得計較一文半文，錢貨兩訖後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各地各處都沈浸在過節的氣氛裏，喜氣洋洋的。

展眉萬分享受這種熱鬧，臉上也不自覺跟著漾起笑容。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展眉覺得自己也沾上了節日的喜悅，仿佛跟著他們一起團圓似的。

中秋佳節，貿然上門總要帶些禮物。

這樣想著，展眉從街上尋了家店鋪，買了一大壇桂花酒和幾包月餅，才繼續往金風細雨樓走去。

總算趕到金風細雨樓，眼看太陽即將西沈，暮色漸晚，展眉打算還傘後直奔最好的酒樓大吃特吃犒勞自己一頓，以彌補自己不能跟師父一起過節的遺憾。

剛一走進去，就見金風細雨樓的屋檐瓦上掛滿了燈籠，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天還沒黑就點亮了燈燭，透過輕紗散發出一片片瑩瑩的光。

美不勝收。

包括燈下站著的人。

或許是為了應和中秋這個美好的節日，蘇夢枕沒再穿他穿慣的白衣。一身寶藍祥雲五蝠錦衣，搭配白色的狐貍毛圍脖，腰間別了一塊白玉，綴著大紅的流蘇，倒稱得他氣色好了不少，沒了那股弱不禁風的味道，誰看到都不免稱讚一句“好一個氣派的貴公子”！

展眉從沒見過這樣的蘇夢枕，拋去時不時幹咳的病弱，玉樹臨風俊美英氣，一時間不免怔住，反倒是蘇夢枕註意到她，先喚了她一聲“展姑娘”。

回過神來，展眉笑道：“中秋快樂！蘇樓主今天這身十分俊秀，讓我一時著了迷！”

蘇夢枕被她的打趣得面色不自然起來，輕咳一聲，決定甩鍋：“這是楊無邪給我挑的，非得說一起過個中秋，連我的筆都給收走了。”

又註意到她手中的酒壇，蘇夢枕補充道：“我幫你提著吧。”

“不用不用，不重的，我來就好，”隨著他一起走進樓裏，展眉輕笑道，“就該這樣，你這身體要少做勞神的事情，多走動走動……算了，今天過節，我也不煩你，你記住就好。”

還沒走到院子，就見楊無邪臉上沾著白色面粉，急匆匆地趕來。

只是楊無邪身形高大，平常又是儒雅睿智的作風，臉上的白色面粉怎麽看怎麽滑稽，展眉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你的臉上。”蘇夢枕也輕笑起來，邊笑邊用手點點自己的臉，示意楊無邪擦去。

楊無邪：“……”

抹下一手的面粉，楊無邪表示你們這樣嘲笑我真的很不厚道！

將傘和禮物遞給楊無邪，展眉開口：“我就不進去了，你們玩，我回去過中秋啦。”

擦幹凈臉上的面粉，楊無邪道：“令師不是在閉關嗎？孟陵光此時也在江南吧？清平這幾年愈發冷淡，展姑娘跟誰一起過中秋啊？”

展眉被他的問題問住，一時間沒有答話。

“既然如此，”蘇夢枕開口，“展姑娘不如跟我們一起過中秋，也給我們添些熱鬧。”

展眉剛待拒絕，楊無邪就附和著開口：“是啊，不如一起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團圓，也多一份熱鬧。”

展眉想了想，倒也並不無可，幹脆就爽快應下了。

三個人邊走邊聊，展眉這才知道，原來楊無邪這一身面粉是院裏做月餅沾上的。

“阿容不知怎麽回事，突發奇想非得自己做月餅。我想著反正過節，樓裏大都回家團圓了，剩下的也放了假，願意出去玩就玩，不願意就一起做月餅，一年到頭也沒幾次機會，大家一起慶祝慶祝也挺好。”楊無邪說。

楊無邪口中的阿容全名楊容，是很久前被樓裏收養的孩子。楊無邪看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幹脆就帶在身邊，當起接班人教育，也算是半個親人了。

“師無愧呢？”走進院子環視一圈，沒看到他的人影，展眉好奇問道。

“我派他去應州辦事，本來計劃中秋前回來的，沒成想事情棘手耽擱了，估計要後日才能到京城。”蘇夢枕一邊挽起袖子一邊說，“展姑娘要不要一起試試？”

展眉眨眨眼，笑道：“我是可以，但我沒想到，如蘇樓主一般的人也會做這種事。”

“哦？為何？”

“因為總覺得像蘇樓主一般的人，應該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君子遠庖廚’，但你的手法倒是嫻熟得很，反倒令我自愧不如了。”展眉輕笑。

“我幼時每逢中秋，師父總喜歡帶著滿門的師兄弟們一起過節，其中有不少喜歡烹飪的師姐，我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就會一點了。展姑娘喜歡什麽餡兒的月餅？今晚就讓展姑娘好好嘗嘗我的手藝。”蘇夢枕答道。

“我跟你一起，”展眉早就躍躍欲試，早已挽起袖子，“那我要豆沙的，餡兒放得足一點！”

玩鬧中不知時間的流逝，眨眼已是天黑。做好的月餅被幾個留守的廚娘放在竈上蒸著，眾人也漸漸安靜下來。

楊容畢竟孩子心性，見夜色已至，嚷嚷著把所有的燈都熄了，四周一片漆黑，惟頭頂上的月亮慢慢爬上天空，大方地傾瀉一地的皎潔。

微微蟲鳴，習習清風，眾人都沈醉其中，此刻萬分安寧。

蘇夢枕闔目養神，本就一身藍衣，如今在皎潔的月光下更多了一份清冷的味道。

展眉看著他的臉，莫名就希望時間停止在此刻才好。

“月餅好嘍！”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此刻的寧靜，也打亂展眉心中思緒。展眉搖搖頭，將腦海裏突然的想法拋去，就隨著眾人一起期待地站起來。

新出爐的月餅還冒著熱氣，被安置在桌子的正中央，眾人圍坐一圈，以酒助興以歌撩人，觥籌交錯間，溫度一下子升騰起來，驅走了秋夜的寒意。

楊容最迫不及待，一手拿起月餅，被燙的不停吹氣之下，幹脆就兩手交替，一只手拿著另一只手捏著耳垂散熱，如此往覆，倒是吃了中秋的第一口月餅。

楊無邪一臉無奈地笑，寵溺地看著楊容的行為，替他擦了擦嘴角留下的餅渣。

廚娘們坐在一起，交談的內容無非圍繞著自己的孩子，這個說自己孩子在學堂成績好，那個便誇讚幾句順帶取取經，你來我往。

侍衛們顯得有些放不開，只互相碰杯，所有的話都藏在酒裏。

展眉坐在蘇夢枕的身邊，托著腮笑看著他們。

“你不要喝這個酒了。”眼見蘇夢枕舉杯又要再飲，展眉趕忙制止，“你身體虛弱，‘般若湯’這種酒過於寒涼，實在不適合你的體質。”

蘇夢枕失笑，見展眉認真的神色倒是也沒反駁，聽話的把酒放下了。

“這才對，你是病人我是大夫，你得聽我的。”見蘇夢枕這樣聽話，展眉也退讓了一步，從右手邊拿起酒壇，斟上一杯遞給他，“給，要喝就喝這個，桂花性溫，花、果、根皆可入藥緩解淤寒之癥。”

“嘭！”

展眉還待說什麽，就被遠方突然升起的煙火打斷。

煙火照亮漆黑的夜，緊接著西邊、北邊、南邊、東邊就一同升騰起來，似乎這只是起始的信號，滿城的煙火都響應號召紛紛綻放在夜空。

酒足飯飽。

楊容年紀還小，早在中途就吃飽離席，興致勃勃地跟著幾個同齡人去放花燈了。

制止了蘇夢枕一同跟去的想法，楊無邪表示只是小事，也被幾個白樓的下屬叫走處理突發的事情。

眼見大家都有事離開，剩餘的幾個廚娘侍衛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去，也起身告退離開了。

偌大的院子很快就安靜下來，轉眼間席上只剩下展眉和蘇夢枕二人。

被熄滅的花燈沒再點亮，盛大的煙火晚會也早已結束，四周漆黑一片，展眉和蘇夢枕各自坐在月光裏，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