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人的龍首船上，阿壩萊恩為了女王的忠犬擋下那名為劉的背叛棋子致命的一刀。

在主人發生猶疑的第二日，惡魔失蹤了。

藍眼少年茫然地坐在空蕩蕩的大床上。

明明只是少了一個執事，卻感覺像是世界都坍塌了一半。他匆匆忙忙地跑到落地鏡前，摘下黑色眼罩，左眼中紫色六芒星依舊。

契約並沒有消失。但是，惡魔卻不見了。

哼，因為發現得到的可能不會是自己想要的靈魂，所以就算有契約束縛，也要毫無責任感地一走了之嗎？夏爾靜靜冷笑，真是貓一樣冷酷無常的個性。

就算沒有他在，自己今日也一定要回去倫敦！

高貴的少爺拄著拐杖，居高臨下地將一袋金幣呈在車夫面前。

“送我去港口。”他命令道。

但是沒有著牙齒與利爪的幼犬，空有顯赫身份，卻不能為他帶來氣勢與威嚴。

車夫搶走了金幣，只將少爺扔進一個空無人煙的偏僻小巷，大笑著遠去。對他而言，今天實在是發了一筆意想不到的橫財。這些黃澄澄的金幣留在小鬼手裏實在是太可惜了，看他的樣子甚至連女人都搞不動，還不如由自己代勞，幫他花個幹凈。

夏爾試圖追趕，但人力如何能趕上馬車？那混賬青年哈哈大笑著遠去，而連路都很少自己親自走的他卻只能按著雙膝，在小巷間劇烈喘息。

鞋上的帶子松落了。夏爾彎身去系，卻怎麽也沒有辦法打回原來的漂亮原結。他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從來都是由那位執事，一手操辦。

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離開的路，少年的拳頭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墻上。

該死！

他又怎會承認，沒有了塞巴斯蒂安，自己甚至連鞋帶都系不好，也連前往倫敦的港口都難以尋到！

就算沒有了任何人，他都要完成他的覆仇，因為他是凡多姆海威的當家人，夏爾·凡多姆海威！

耳朵突然一動。

夏爾聽到遠處響起了音樂聲。

伴隨著熟悉的手風琴旋律，有靴子踏在石板上的輕微咯吱聲，更有兩個男女聲雙重的清音合唱，在這陰暗窄小的暗巷中回蕩。

“London Bridge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耀眼的銀光中，遠方走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身穿著有搭扣的藍色長外套，頭戴一頂飛羽毛的黑色高頂帽，卻是曾經被他手下惡魔親手殺死的人偶師——多羅塞爾凱因斯。而另外一位身著火焰一般的耀眼紅裙，指縫間黑色鉆戒光芒閃爍，正是那只如蟑螂一樣怎麽砍也不會死的，名叫安的小人偶。

夏爾緊皺的眉心微微松開，他們應該不是敵人。

那二人的歌聲漸止，步伐也在伯爵面前停住了。人偶師停止了繼續演奏手風琴，以手扶胸，向伯爵的少年行禮致意，卻沒再提出要把他做成什麽人偶的無禮要求。

擁有著希望之戒的美麗人偶，已經永遠留在他身邊了。

“安。”夏爾略想了一下，迅速打定主意，對面前的人偶道，“能不能帶我到港口去？你知道去港口的路嗎？”

人偶聞言微笑起來。她並沒有回答伯爵的問題，而是直接牽起他的手，帶著他往巷外走去。人偶師又拉起了手風琴，流暢的音樂聲在小巷間回蕩，明明應該是低沈悲傷的樂曲，夏爾卻覺得這音樂此刻聽起來竟異常的歡快愉悅。這二人身上的光芒如此奪目耀眼，卻是俱都環繞著無盡的幸福。

不知轉過了幾個彎，人偶的步伐如羽毛一般輕快。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過半句話，拉住少年的手明明只是幾根木頭做的枯骨，卻灼熱無比，有著火焰一般滾燙的溫度。

在繞過最後一個巷口之後，夏爾的眼前豁然開朗，前往倫敦的港口赫然出現於眼前。

原來竟是在這麽近的地方……

手心溫度突地消失。

藍眼的少年回過頭，卻見那二人並沒有跟著他繼續走來，而是停在了黑暗的巷口處。人偶的安看著他微笑，輕輕攤開手掌，掌心一枚糖果閃爍著耀眼光芒。

她的眼神裏在說，這是送給他的禮物。

夏爾接過了糖果。

人偶向他點了點頭，隨即轉身，與人偶師一起向巷子裏走去。手風琴音樂再次響起，伴隨著他們的歌聲，漸行漸遠。

伯爵靜靜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沒再遲疑，迅速朝港口邊的大船跑去。

乘船需要船票。

沒有了金幣的伯爵，自是被無情驅逐出去。無奈之下他也只好學那些無恥的平民一般，悄悄地爬進了船艙的倉庫裏。

反正身為女王的看門狗的他，早已經習慣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生活方式。他不是紳士家族的米特福德（伊麗莎白的家族，號稱守護女王的盾），而是陰影中的凡多姆海威，僅此而已。

“咦嘻嘻嘻嘻，發現伯爵！”

倉庫角落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夏爾一驚，卻見糧食袋中悉悉索索爬出一個黑灰色的身影，卻是棺材店老板的葬儀人。他一頭銀色劉海遮住半張臉，只有唇邊怪笑依然，笑嘻嘻地擡手與自己打招呼。夏爾註意到他的右臂裏抱著一個黑色的東西，看起來是一個長袋子，裏面裝著什麽東西，瞧上去似乎是屍體的形狀。

這家夥帶著屍體來乘船？夏爾微微皺眉，不客氣地問他怎麽會在這裏出現？葬儀屋晃晃腦袋，滿臉哀怨地抱怨威廉指使他出來幹活。

“吶，真是夠麻煩的。不過是在死亡走馬燈的日記上多寫了點東西，威廉那個家夥真夠煩人的，說小生破壞了規定，罰我今天幫忙來倫敦回收靈魂。小生可是還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他這麽一說，夏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他手裏抱著的那個長袋子上。葬儀屋也註意到了他的目光，便嘻嘻一笑，道：“所以小生就把重要的東西一起帶來了呢。反正也馬上就要完成了，比起窄小腐朽的棺材鋪，小生倒是覺得，在這陰暗的倫敦，紅蓮業火的審判大地中重生，難道不會是十分令人興奮的事情麽……”

他說著便把手裏的長包袱放在地面上，打開布卷。裏面躺著的赫然是一名少女，柔軟的肌膚帶著劉和藍貓特有的東方黃，柔軟黑發垂下肩膀，身上穿的卻是與葬儀屋同樣的葬儀袍。

這個人，夏爾卻是認得的。就在不久前，她才帶他來到港口，並且微笑著遞給他一枚糖果。而現在，她卻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躺在這裏，躺在葬儀人的冰冷包袱中。

“這是安？那只人偶？”夏爾眉心猛地攢起，“她怎麽會在這兒？我明明剛才還看到她和人偶師……”

夏爾的聲音突然頓住了。他看到面前葬儀屋的眼神陡然淩厲，黃綠色的目光從額發間一閃而過，但很快又變成了無所謂的笑容。

“吶，小安的靈魂早已經被小生回收了呢。至於外面的那一只，倒是要問問你們家那位多管閑事的執事……不過也無所謂，那些本來就是小生所不需要的。只有能夠完全攥在掌心裏的東西，才有資格做小生的收藏品……”

“還有，伯爵現在所看到的，可不是什麽人偶呢。小生並不是人偶師，而是葬儀人，所以能夠制作出來的，自然也只有屍體而已。嘿嘿嘿嘿。”

葬儀屋又是一笑，迅速將包袱重新卷起，夾在腋下。跟著夏爾一起走上甲板，倫敦就在前方，但是卻不知為何起了大火，入目所見，一片火紅。

“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兒上，小生就額外奉送給伯爵一個消息好了。”葬儀屋勾唇一笑，湊到夏爾耳邊，低聲道，“你今晚，就要死了喲~”

夏爾渾身一震。

再回頭，銀發的葬儀屋卻已儼然不見蹤影。

周圍一片嘈雜。倫敦的大火引起恐慌，船夫竟要掉頭回駛。夏爾試圖讓其改變航向卻遭到了拒絕。

“你以為你是誰？”對方破口大罵，狠狠一推，將少年推了個趔趄。後者撞到了船舷上，腦袋發暈，好半天才清醒過來。

“塞巴斯蒂……”聲音叫到一半，卻中途卡住。他突然想起，那個人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大船掉轉了方向，往回駛去。紅色的倫敦近在眼前，卻又正在漸漸與他遠離。

沒有了惡魔的執事，難道他就真的只會一事無成，甚至連前往倫敦這樣的小事也做不到？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掌心的糖果上。雖然不明白葬儀屋那裏是怎麽回事，不過那只人偶，也終於是實現了她的心願的。

每一次看到她總是那麽狼狽的模樣，被餐刀釘住，甚至被砍掉了腦袋，斷了四肢，卻又總是一次一次地爬起，以著無法想象的頑強和毅力，完成了無數對她而言，原本應該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她的身邊，並沒有惡魔執事。

如今他也和她一樣，沒有任何的外力，只是生著一顆強烈的覆仇之心。

那只人偶是連靈魂都可以拋舍的。而現在的他，又有什麽不能做的呢？夏爾幾乎要仰天長笑，是的，沒有了覆仇之心，他本來就什麽都不是。

阿壩雷恩用生命給他換來了一日猶疑。但是他是已經破碎過的凡多姆海威，哪怕是再次粉身碎骨，也再無可懼怕之心！

夏爾打開了糖果。躺在五彩花紙間的，卻不是甜美的糖塊，而是一顆深藍色的鉆石。

小人偶，不管塞巴斯蒂安幫了你什麽忙，只要契約還沒有解除，我現在依舊算是他的主人，他給予你的恩惠，也可以算在我的頭上。

那麽，現在我們之間扯清了。

少年眼中閃過一抹堅定。他伸出手，將鉆石遞給了一旁望著鉆石發楞的船員。

“放下小船！”他說道，“我要去倫敦！”

起碼，在一切結束之前，他會還給那個人一個他想要的靈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