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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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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細到微不可察的琴弦,在金光瑤手中憑空而生,緊緊勒住了金淩的脖子,他用力一扯,鮮血不斷地流了下來。

有金淩的,也有他的。

江澄又急又氣,張嘴就對著魏無羨喊:“魏無羨,你不是繳了他的武器嗎?”

魏無羨神色驟變:“我的確繳了他的琴弦,除非金光瑤的修為,已經高到可以憑空化物。”

“他藏在體內。”藍忘機皺眉道。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金光瑤手腕經脈正汨汨冒血。

這跟琴弦是藏在他身體裏的,魏無羨自然搜不到,也想不到這一茬,畢竟琴弦再細,也是異物,匿在血肉之軀中,非常人能承之疼痛。

可金光瑤不僅做了,還能在這種情況下,泰然自若地說這麽多話,引得旁人註意力分散,又假意同金淩道歉,再趁其不備,以他為籌碼,扭轉了事態。

江澄慌了:“金光瑤,你要人質,要我也一樣。”

金光瑤坦然拒絕:“那可不一樣,江宗主你受了傷行動不便,會拖我後腿的。”

寒光閃過,藍熹微拿起避塵架在蘇涉脖間,沈了臉色:“金光瑤,你忠心耿耿的屬下,你不要了嗎?”

不待金光瑤有所答覆,蘇涉當機立斷:“宗主,不必理會我。”

金光瑤松了一口氣:“多謝。”

話音剛落,廟門外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咚!咚!咚!”聲,一聲比一聲響,門閂上的裂縫一次比一次大,不過須臾,兩道身影破門而入。

一道緩慢而堅定的踏進,一道則是重重摔進了主殿內。

看清來人後,魏無羨大步上前扶起來人:“思追!”

藍思追捂著胸口站了起來,喘氣道:“魏前輩,我實在攔不住他。”

魏無羨不解道:“攔住誰?”

藍思追朝殿外努了努頭。

密集雨絲中,披頭散發的身影正是溫寧,他被濃郁的黑煞怨氣包裹在其中,清秀眉眼都沾了陰鷙,走了兩步,飛身提刀便朝金光瑤劈來。

一切的發生不過是電光火石間。

金光瑤收了琴弦,沒再挾持金淩,魏無羨抱著金淩旋身,露出了整個後背。

蘇涉發狠掙脫藍熹微的控制,就算是喉嚨被避塵鋒利劍刃近乎割斷,也掙紮著推開了她,想往金光瑤那邊趕去。

零零散散的一身傷,不足以讓藍熹微在蘇涉全力地一搡下,還能用左手握住避塵,長劍染血落地。

上好靈劍重回主人手中,一劍起落,真正削下的,是繡有金星雪浪紋飾的衣袖,以及衣袖下的整條手臂。

“宗主!”

蘇涉摔在了金光瑤的跟前,在聲嘶力竭喊出“宗主”之後,徹底斷了氣。

本就突逢斷臂之痛,金光瑤眼看著蘇涉死在自己面前,登時咳出一大口血,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然而意外,遠不止此。

明顯沒了自己意識的溫寧拖刀停了下來,環顧四周一圈,又是一個足尖輕點,竟揮刀砍向被魏無羨江澄重重護住的金淩。

魏無羨一把揮出袖中所有符咒,可溫寧的攻勢僅僅在半空中緩了一瞬,他的符咒便失了效。

他心中一緊,想也沒想就大聲喝道:“溫瓊林!”

出乎意料,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溫寧的刀停住了。

“公子...公子,我控制不住它!”

魏無羨這才看清楚,溫寧的這把刀不是隨手撿的,而是後殿棺槨內,屬於聶明玦的霸下。

難怪溫寧剛剛不受控制,原來竟是被刀靈附體,不得左右。

可眼下,藍忘機的忘機琴與藍曦臣的裂冰一同祭出,也壓不住這霸道至極的刀靈。

打破這一死局的,是忘機琴奏出的一段忽變音調的旋律。

眾人循聲看去,藍熹微盤腿而坐,藍忘機在她右後方,她膝上放著忘機琴,挑撥撚彈間奏出的曲調,是與藍忘機,甚至是與藍氏音律截然不同的風格。

“小姨...會琴?”劫後餘生的金淩低聲道,“她在...彈什麽?”

沒人答他,不是沒人知道,而是這段聽起來尚不熟練的曲調,太久違了。

那是能馭萬鬼的曲目。

魏無羨只楞了片刻,便理清了前後因果,心像被什麽蟲子蟄咬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懊惱與哀慟的情緒瘋狂滋長。

藍熹微習琴,是為了助他凝神靜氣,這首隸屬於詭道術的音律,那時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她,又是懷著什麽心思去學的?

他身隕不夜天的那些年,她明明清楚,學詭道術在當時對自己的傷害有多大,可她還是選擇了用當下唯一能與他扯上關聯的東西,慰藉心傷。

不論是才情、容貌、修為,冠絕玄門百家的歸月仙子,改寫不了他的生死,就拼命逆了自己的穹蒼。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卻得到了她全盤托出的信任與愛。

廟外風雨交加,烏雲蓋住了皓月,夜風卷著淅淅瀝瀝的雨水,涼透了獵獵衣袍。

可是,藍熹微並沒有這種感受,相反的,她熱得喉間湧上腥甜。

純粹憑記憶在奏的曲,到底是不準確,雖肉眼可見控制住了附在溫寧身上的刀靈,但越彈她體內的氣息就越紊亂。

連番受傷本就很傷身子,更何況每一回都沒完全養好,無論寒氣消弭與否,此刻的藍熹微都在突破著極限。

突破。

也就意味著,她在無止境透支。

就在這時,江澄突然出聲:“魏無羨。”話畢,揚手朝他扔了樣東西。

魏無羨轉過身去,下意識伸手接住,垂眸一看,漆黑光亮的竹笛,綴著一尾鮮紅勝火的蓮花穗子。

陳情。

長眸輕輕一眨,他勾了勾唇,開始吹起陳情。

操控萬屍,一曲陳情能使得白骨生花的夷陵老祖,回來了。

藍熹微停手,再撐不住,直直往後倒去,抵上一方溫熱胸膛,堪堪穩住身形。

“怎麽樣?”藍忘機扣著她左肩,是怕她扛不住,不動聲色地給她輸送起靈力。

暖意頓時游走周身,藍熹微極輕地笑了聲:“沒事,我竟不知陳情...是在江澄那裏待了這麽多年。”

終歸還是那個嘴硬心軟的少年。

也幸好在他那裏,現下物歸了原主,刀靈便很好解決了。

掉落在地的那塊陰鐵,隨著笛音散發出縷縷黑氣,接二連三地向霸下湧去,眨眼功夫,便被魏無羨控制住,跟著他的挪動,在眾人的看押下,來到了後殿的棺槨處。

一氣呵成將霸下封進棺材,魏無羨持著陳情,退後兩步道:“沒事了。”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了似的,下了大半夜的雨終於停了,霧蒙蒙的天隱約透出亮光。

這一戰下來,一行人或多或少身上帶了傷,尤其是藍熹微與金淩,兩人的衣袍上皆是觸目驚心的血色。

江澄拿著金瘡藥給金淩處理著傷口,藍熹微這邊顯然更嚴重。

適才一番動手,脖頸、手腕的傷被扯動,裂了道口子,血珠子往外冒了出來,恢覆靈力的藍忘機在給她渡真氣,魏無羨則是仔仔細細地為她上著藥。

“如此說來,我和藍姑娘一樣,都是莫名其妙就被抓來了這。”坐在一旁的聶懷桑抱怨道,“他抓了一個藍姑娘,還怕沒我分量重嗎?”

這十六年,藍熹微與聶懷桑來往雖然不多,但交情尚在,聽了他這話,頗為哭笑不得:“聶宗主是家主,分量定然是比我重的。”

砸吧砸吧嘴,聶懷桑正欲說話,卻把視線投向了右邊默不作聲的藍曦臣,小心翼翼地開口:“曦臣哥,你還好吧?”

無人應答。

惹得魏無羨他們也看了過去。

藍曦臣端坐在蒲團上,背脊筆直,但溫潤臉龐上有許許多多的情緒,擔憂、忐忑、失望,而他望向的,是跌坐在地上的金光瑤。

此時的金光瑤,臉色蒼白,額頭滿是冷汗,鬢角發絲微亂,狼狽至極,或是斷手處痛得太厲害了,眉頭一直緊緊蹙著。

大約察覺到了藍曦臣在看他,他只飛快看了藍曦臣一眼,便闔上了眼沒再看。

雖然什麽話都沒說,可光是這幅模樣,還有那個眼神,委實讓藍曦臣有些動搖。

他默了一會,終是忍不住起身。

魏無羨最先開口提醒:“澤蕪君,你小心他,最好禁了他的言,不要再讓他說話。”

藍熹微也溫聲道:“大哥,不要同他多說。”

腳步一頓,藍曦臣頷首,走到金光瑤身側的路不長,但足夠他想起很多事。

藍忘機同他說過當年的藍熹微,在知道身世後,受了很重的傷才逃出來,可沒有回雲深不知處,也沒了向生信念。

他知道對藍熹微來說,那是無以覆加的一次痛擊,差點,就真的失去了這個妹妹。

而不夜天那回,魏無羨的死,直接令她而後十六年如行屍走肉般活著。

到頭來,這一切竟然是自己秉燭夜談、最相信的身邊人所設計。

前一天還在與他推心置腹,一轉眼就挾持他來了這裏,他一次次在流言蜚語前選擇相信他,他掏出了真心的時候,這個人掏出的為什麽是刀子?

緩緩蹲在他身前,藍曦臣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藥物,定定地看著他,道:“金宗主,請你不要再做些無謂的舉動了,否則,我便會不留情面地取你性命。”

金光瑤睜眼,艱澀應道:“多謝...澤蕪君。”

藍曦臣再沒有說話,俯下身,謹慎地給他處理斷臂的傷口,饒是他動作已經很輕了,可金光瑤仍是疼得發抖。

見他快痛暈了,藍曦臣嘆了口氣,喊道:“懷桑,把熹微用完的那瓶藥給我。”

聶懷桑一楞:“好。”

拿過瓷瓶,他忙不疊地站起來,朝藍曦臣他們那邊走過去:“曦臣哥,是這瓶藥嗎?”

藍曦臣回身去看,正要點頭,只見聶懷桑忽然瞳孔緊縮,驚恐萬狀地道:“曦臣哥小心背後!”

原本就對金光瑤寒了心,一直繃著的一根弦,在這一瞬崩斷,藍曦臣沒有猶豫,抽出朔月不假思索地往身後刺去。

穿心一劍。

金光瑤垂眸,嘴唇翕了翕,擡頭想說話卻“嘩”地吐出一大口殷血。

其他人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

魏無羨圈著藍熹微站起,訝然失色道:“怎麽回事?”

說實話,方才眾人的確沒怎麽留意這邊,想著藍曦臣已有靈力傍身,金光瑤也從未動過傷他的心思,都在各自療傷。

誰曾想會變成這樣?

聶懷桑畏縮在藍曦臣的身後,期期艾艾地解釋:“我...我剛剛看見三哥...哦不,看見金宗主把手伸到背後,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是不是......”

這情況若是照聶懷桑這話,是說得通,可藍熹微總覺得不對勁,星眸盯著聶懷桑的神色,又找不出什麽破綻。

“藍...曦...臣。”啞著嗓子開口,金光瑤紅了眼,又嘔了一口血出來。

難過至極,藍曦臣顫聲質問他:“金宗主,我說過,你若再有動作我不會留情,你沒聽到嗎?”

“是!你是說過。”金光瑤咽下血沫,驀地落了淚,“可我有嗎?”

他這幅大為反常的模樣,任誰都反應過來了其中或有蹊蹺。

藍曦臣怔怔地回頭去看聶懷桑。

“你看他幹什麽?別看了。”金光瑤笑了一下,眸光漸漸暗淡,“你能看出什麽?連我這麽多年來都沒看出來呢。”

“聶懷桑,你可真是不錯啊,我居然是這樣栽在你的手上。”

說完這句話,金光瑤猛地握住胸前的劍鋒,強撐著站起,一張臉白到了極點:“好一個一問三不知,難怪了,藏了這麽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聶懷桑哆哆嗦嗦地道:“曦臣哥,你要相信我,我剛才真的看見他手在背後......”

金光瑤氣得想打他,朔月又往胸口插了一寸,藍曦臣忙喝道:“我說了別動!”

姑蘇藍氏澤蕪君的一劍,就算是隨手,也足以要了現在的金光瑤半條命。

他緩了半晌,嘲弄地低低笑了:“藍曦臣啊藍曦臣,我這一生撒謊無數害人無數,如你所言,天下的壞事我什麽沒做過?可我......”

“獨獨從沒想過要害你。”

藍曦臣啞口無言,直覺告訴他,這一劍,也許真的是他錯了。

“當初,雲深不知處被燒時,你逃竄在外,救你於水火之中的人...是誰?後來,姑蘇藍氏重建雲深不知處,鼎力相助的人又是誰?”

金光瑤說著,喘了口粗氣,又抓著劍向前走了一步:“這麽多年來,我何曾打壓過姑蘇藍氏,哪次不是百般支持?除了這次壓制你的靈力,我何曾對不起你?何時向你邀過恩?”

聽著這些質問,藍曦臣心裏也堵得慌,因為他說的是實話。

十六年間,姑蘇藍氏相較清河聶氏、雲夢江氏,遇見的困難要少太多,他知道這份穩定裏金光瑤出了很多力。

也恰是如此,他的真心,從來不是在什麽特殊時刻交付出去的,而是日積月累下,慢慢給出去的。

所以當真相一朝揭開,相當於他的心被那人倏地狠狠碾碎,好似這些年的情誼是一場美夢,夢醒了,痛夠了,他們就註定了不會有好結局了。

“憫善只不過是因為當年,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就能如此報我,而你,藍曦臣...澤蕪君,卻照樣和聶明玦一樣容不下我!”

這句說完,金光瑤霍然抓住藍曦臣的肩膀,急速向後退去。

“大哥!”

“兄長!”

“哐——”

兩人齊齊撞上棺槨,胸口劍傷溢出的血淌到了棺槨之上,淅淅瀝瀝的鮮血爬過魏無羨原先畫過的地方,破壞了符文,又順著縫隙流了進去。

棺蓋頃刻間四分五裂,更甚兇煞的怨氣肆意沖出,下一秒,整座大殿都開始晃動。

江澄猛然提聲道:“這裏要塌了!趕緊走!”

金淩也反應過來了,看了眼被魏無羨護著的藍熹微,心下稍安,拽著藍思追與溫寧就往外撤。

“大哥!”藍熹微從魏無羨懷裏撤出來,急急地邁了一步,卻又在看見藍曦臣的動作後,驟然停住,星眸微紅。

藍曦臣當了這麽多年的家主,心思雖談不上縝密無誤,可若要看出一個人的心思,並不難,何況那人是金光瑤。

他知道他想幹什麽,也聽到了他將將輕聲說的——

“二哥,你陪我一塊兒死吧。”

於是,他伸出去推他的手,收了回來。

其實能感覺到,金光瑤這輩子壞事做絕,如他所言,他從未傷過自己,他以為他的算計包括了自己的真心,可沒有。

金光瑤不說,但是,他也給過真心,是真的給過,或許比他更早,比他更癡。

腦海裏最後浮現的畫面,是初見時那張清秀無害的臉,眉眼盡是光,對著他拱手一禮:“澤蕪君。”

無窮的混亂中,他找不著彼岸,全身而退也不可能,那就這樣。

一起死,便一起死吧。

看著這個給了自己一劍的人,又在這種時候,甘願同死,金光瑤笑得淒涼,用盡最後的力氣,一掌將藍曦臣推了出去。

藍曦臣瞪大了眼,手還維持著舉劍的姿勢,被藍忘機接住。

見狀,魏無羨攬過藍熹微,當即道:“藍湛,帶澤蕪君快走。”

藍忘機頷首,攙著尚未回過神的藍曦臣向外走。

金光瑤冷不防出聲:“藍三小姐。”

聞聲,魏無羨側首望向藍熹微,四目相對,兩人默契地回頭去看。

見他們看過來,金光瑤笑道:“對不起。”

藍熹微,是他愧對的人。

他記得眼前的女子,在他最落魄低谷的時候,也如她的兄長一樣,含著溫柔善意喚他“孟公子”。

只是,造化弄人,他不想傷她,也傷了她許多回。

金光瑤對得住藍熹微。

但孟瑤,對不起她。

藍熹微怔了怔,沒應他這句沒由頭的道歉,不再看他,只小聲地道:“阿羨,走吧。”

雲夢的晨風越過了喧鬧長街,帶著蓮子清香和煙火氣息,吹過觀音廟滿地的落葉。

時隔十六年,身側之人曾為自己與塵世萬千所虧待,如今歷遍苦難痛楚再回身,卻發現以為走散的人,不過走岔了道,殊途卻同歸。

身側這個如皎月般絕艷的女子,握著他的手將他從深淵中一次次扯出,所有的陰暗、困苦迎刃而解。

“好。”魏無羨勾唇道,緊緊把人抱在懷,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春華秋實,秋收冬藏。

這世間的無邊光景,原來真的會只為了一人。

原來是真的。

愛是救贖,蚍蜉終會上岸。

某日在郁蔥樹木林立的山門前,在蜿蜒山道之上,遇到那個人,你就知道。

吾心何處是皈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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