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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番外·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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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七,冬至前幾日,姑蘇下了第一場大雪。

相較立冬尚薄的細雪,這一日,鴉黑屋頂被厚雪覆蓋,攬著林木白了頭。

藍思追站在門檻外,看著藍忘機挺拔清瘦的背影,有些晃神。

距離雲夢觀音廟那一夜,已過數日。

多年前的真相歷經瓢潑大雨,在世人的嘴裏,傳出了許許多多截然不同的故事,修仙散士每日的茶餘飯後,都會聊上幾句。

局外人對這些事,總愛津津樂道,而局中人在這一漩渦裏,歷經變數後,更多的是塵埃落定的釋然。

那時正值暮秋,多年的舊傷混著新傷,在發寒將要入冬的清晨,一場瓢潑大雨化作洪水,擊潰了一直強撐著的藍熹微。

前腳剛帶著魏無羨回到雲深不知處,下一秒就徑直在他懷裏暈了過去,嚇得魏無羨當場紅了眼。

後來,醫師同他們說,這些年藍熹微饒是有在調養,但身子寒氣近日才消,又一直郁結於心,終歸虧空得太厲害,需得慢慢精心養著。

病來如山倒。

她而今一病便起燒,一起燒便昏睡,整日十有八九是在夢裏,意識模糊,什麽胡話都說。

藍忘機每日去瞧她時,面上不動聲色,可心下的感覺很難形容,他分明是站在床榻邊,卻只能望著魏無羨替她拭汗,聽著她翻來覆去喚著“阿羨”二字。

他不敢動,連聲音都不敢發出,就靜靜地聽著、看著,再來這寒山寺虔誠地求著,求神佛垂憐。

藍熹微這一生命運多舛,但他就是想為她求得神眷。

徐徐睜開眼,藍忘機放下合十的雙手,站起身子,沒有離開,擡眸看著那尊佛菩薩。

他其實許久未曾來過這兒了,上一回來,還是十六年前,藍熹微經脈全斷,身心皆被魏無羨那縱身一躍拍得血肉盡碎。

人世間啊,總得親身捱過一些無能為力的事,而後才會幡然醒悟,要留住一人,真的太難。

於是,平生篤定事在人為的含光君,在心愛之人那裏做不了什麽時,來了這城外的寒山寺,信釋道求菩薩。

無數個日夜,上座眉目慈悲的佛菩薩終於聽見了他所求。

藍熹微能活下來,從那場劫難之中醒過來,從烈獄裏抽身,即便一具身骨已是血肉枯敗,但始終,對他來說都是神佛的恩賜。

這麽些年,藍忘機很清楚,藍熹微那雙也曾燦若星辰的眼眸裏,唯餘平靜。

他可以帶著她一招一式的重新修習,可以整日陪她做任何事,甚至,在她將將清醒的那幾日,她只能在他懷裏入睡。

然而他更清楚,藍熹微面對他時,有依賴,有信任,有時也罕見染了細碎笑意,浮現幾分年少的神色。

只是,沒有情意。

藍忘機想,但凡是看過她與魏無羨在一起的人都知道,不夜天懸崖那一別後,她再沒用那樣的眼神望向誰。

十六載歲月,藍熹微沒再愛過人,或者說,她依舊毫無指望地愛著那人。

那雙沈寂得太久,久到他都以為不會再亮起來的漂亮眼睛,在大梵山的那一眼,窺得的僅是那人背影,就讓斷筋碎骨的她有了生氣。

我佛慈悲,不攔任何人,尤其是心上覆又長出血肉的有情人。

藍忘機求了這些年歲,大抵得償所願。

“含光君。”

藍思追被寒風吹得一激靈,邁進殿內,朝藍忘機拱手:“有弟子來稟,歸月仙子醒了。”

藍忘機眉頭松動,回身望了眼外頭的飄雪,拿起靠在門邊的竹傘,踏出了寺廟主殿,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走吧。”

......

屋內燒火煮著藥,氣息溫熱,是與寒冷雪日天差地別的世外桃源。

彼時,正在悉心煎藥的魏無羨忽而心口一痛,尚來不及細想,就聽門外傳來藍景儀咋咋呼呼的聲音——

“魏...魏...魏前輩!歸月仙子醒了!”

平地一聲驚雷。

魏無羨給藍熹微熬了這麽多次藥,頭一遭碰翻了藥盅,起身便朝曉室跑去。

重歸於世後,其實他的靈力有在慢慢恢覆,即便如今還用不了隨便,但是完全能用法術早些到的。

可他是一路跑過去的。

腦海裏雜亂無章,只剩下一個念頭。

想見她。

魏無羨的步子很是踉蹌,推門的動作沒能收住力,險些被曉室的門檻給絆倒。

當親眼看到半倚在床頭喝水的人兒時,他明顯感覺到眼眶發燙,像是要燒起來了,比藍熹微這些日子燒得還要嚴重。

藍熹微剛醒,正端著茶杯小啜著,就聽見門口有異響,眼神晃了一瞬,偏頭望過去,直直撞進了一雙通紅的瑞鳳眼。

舊疾新傷攪在一起,昏睡沈浮之中,總會夢到那十六年。

若不是全身泛著疼痛,她怕是真的會醒不過來。

仔細算他們分開的時日,其實有十七年之久,這樣孤寂無邊的歲月,是很長,也很難熬的。

如此,便顯得而今重逢後的失而覆得太過虛幻。

她最怕醒來,是大夢一場空。

“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魏無羨走近,在床前緩緩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握住皓腕,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脈象平穩,滾熱退散。

藍熹微還有些迷糊,楞了楞:“阿羨......”

“沒事了。”魏無羨突然笑了,聲音卻是抖得厲害,眼角頃刻有淚水沁出,“沒事了就好。”

窗外蕭蕭雪聲,屋內溫暖如春。

在這一剎,藍熹微明晰自己身在何處,身處何年,她知道,這些年以來的苦難、折磨、哀慟,都因著眼前這人的歸來,煙消雲散。

是真的,重逢是真的,失而覆得也是真的。

藍熹微擡手,觸上魏無羨的眉心,男子眉骨英挺,有著好看的弧度,本就漂亮的長眸紅得不像話。

“阿羨,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她笑著開口,身子往前傾了傾,輕輕吻上他眼尾的淚,虔誠而純粹。

魏無羨仰頭看著她,忽然很認真地道:“藍泱,我好像很少和你說過。”

“什麽?”

“我很愛你。”

整個人倏然短暫眩暈了須臾,藍熹微還沒來得及給出回應,就見跟前的人坐上了床沿,然後被他牢牢抱在懷裏。

耳畔,有人低聲訴道。

“從前...我愛得太膽怯,怕你過得不如意,怕你和我站在一起會受委屈,怕這裏怕那裏,累月經年,蹉跎了本該圓滿的、屬於我們的太多年歲。”

“長世混沌,但我想,只要你我在一塊兒,任憑世間迢迢路再怎麽曲折兜轉,我們始終都不會走散,始終都是朝前走的,就夠了。”

“我再也不會走上那方懸崖,而你,也不會...再回到那十七年,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藍泱,我愛你。”

長睫顫了顫,藍熹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如今這樣的身子骨,處處皆是未好全的傷,是壓不住心底這份愛的。

對過往再如何心有餘悸,夢回中再劇烈的恐懼陰影,有著再刻骨的累累傷疤,這些她內心深處曾經無法安撫的哀惶。

終於得到了救贖。

天地之間,世事如月。

她和他,藍熹微和魏無羨,到底是求得了個圓滿。

“阿羨。”

“我在。”

“阿羨。”

“我在。”

“阿羨啊。”

“嗯,我在。”

“我愛你。”

魏無羨驟然撤身,俊美眉眼蘊了碎光,驀地稍稍彎了點腰,一寸一寸吻過她的眉眼、臉頰、唇畔。

漫長的,繾綣的,愛意昭昭的吻。

唇齒糾纏,心崖滾燙,眼中忽地有了霧氣。

“藍泱,想不想看雪?”

藍熹微回過神,微喘著氣點點頭,正準備下床穿衣,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托在臂彎裏抱起來,她下意識環住了他的脖頸。

“阿羨!”

魏無羨低頭,鼻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挑眉恣意道:“羨哥哥帶你去看雪。”

話畢,他隨手拎起衣架上的月白大氅,將懷裏的人裹得嚴嚴實實。

落雪的雲深不知處,何處都是一處絕美光景,院內積雪像是刻意撒了銀箔,滿院冬色寂靜,玉蘭枝椏聲響。

魏無羨抱著人站在屋檐下,沒讓人染上一絲冷氣,沒讓人沾上一片雪花,但仍然叫人如願以償地瞧見了無邊光景。

“今日是入冬以來,雲深不知處下的第一場雪,我還想著,你要是再睡上些時日的話,該怎麽留住這場初雪。”

星眸彎了彎,藍熹微溫聲揶揄:“魏公子無所不能,這不是就留住了?”

“每次你叫我魏公子,都是拿我尋開心。”魏無羨勾唇,吻了吻她的發頂,“藍泱,我不是無所不能,是幸好你醒來了。”

他沒有說,她高熱連續三日不退的那天,他自己悄悄去了那片玉蘭樹林,在沈望舒的墳冢前,在碑旁的昭陽前,跪了整整一夜。

得知沈望舒葬在玉蘭樹林的事,是誤打誤撞,但他此去是有意為之。

他說了很多話,有心聲,也有祈求。

藍熹微燒得糊塗,嘴裏反反覆覆夢囈著的除了他的名字,說的都是當初伏魔洞他說過的那些違心話,喃喃念著,掉了很多淚。

每一滴淚,每一句話,穿過這些年歲更疊,成了魏無羨心頭最柔軟那處再難痊愈的傷。

一遍遍結痂,又一遍遍在不經意的時刻再度裂開。

到後來,藍熹微情況好轉,魏無羨只記得,他當時跪在沈望舒的墳前,求她保佑藍熹微,等藍熹微安然無恙的醒來後,他想娶她。

明媒正娶。

他想,他的小師伯對他還是很好的,讓他的愛人在初雪醒來了。

眸中漾起了春意,藍熹微對上男子昳麗瀲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們阿羨,久等啦。”

魏無羨笑起來,一如山門初見的少年模樣,明亮俊美,天下無雙。

他將吻覆在了她眉心。

“是你,就不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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