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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是誰 是誰,頂了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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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巡匆匆結束。

皇帝未免再生枝節, 很快就下了回上京城的旨意。

沈離枝抱著灰瓷魚缸上了太子的馬車。

身穿月白色常服的太子已坐在車內,他的視線從奏折上擡起。

沈離枝今日為了趕路換去了宮制官服,穿了一件更舒適且更厚實的豆青色交領齊腰襦裙, 袖面以及領口上有著白、金二色線疊繡的金銀花, 腰間的禁步換去了,只有一條蔥黃色的長絲絳挽出一個百福結直墜至小腿。

從領口到腰間一絲不茍,裹了個結實。

時值炎炎夏日, 到了她這裏仿佛早早已入了秋。

不過今日確實變了天, 外頭烏雲籠罩,似有風雨將至。

正在此時, 從簾子外鼓起一陣風, 將她的裙面、袖擺發絲都吹得拂動。

長絲絳飄至眼前,被李景淮伸出長指繞上, 他拉住了輕扯一下,又擡眸註視著她的手間。

“你還帶著這東西?”

這東西?

沈離枝低頭盯著魚缸裏悠哉晃尾的小黑魚。

“這是殿下送的金魚。”

天家所賜之物,就是再尋常之物也要妥善保管,珍之愛之。

不過李景淮覺得沈離枝是當真喜歡這條魚, 所以走哪裏都要帶上。

他一皺眉,記起當初那個‘飛練’說了一句什麽,這魚像他?

李景淮趁著沈離枝放下魚缸時往裏面瞟了一眼。

清水裏浮出一張黑臉, 對著他蠕動著魚嘴,咕嚕嚕吐著水泡。

這又胖又傻的小東西, 哪裏像他了?!

沈離枝卻一點也不嫌棄,她還用指尖在水裏逗弄了一會,那魚就游了上來,圍著她的削蔥玉指又貼又吸。

像個不停貼著美人的浪蕩子。

李景淮看之,更是嗤之以鼻。

這條蠢魚八成是把她的手指當作了食物。

逗弄著黑臉金魚在水裏舞了一會, 沈離枝才把指尖從水裏抽了出來,一擡頭就看見太子‘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指頭。

好像對她的手指生出了一些什麽心思。

早已經杯弓蛇影的她不由馬上攥起手指,撫袖坐下。

“殿下昨日,可有受傷?”

難民一事她只看了個開頭,剩下的事全靠驛館裏的傳言。

昨日小國師確實依言出了面,可據聞他安撫難民的手段則是以上玄天之名,調糧濟民。

密州城本就是上玄天的老家,國師在此承香火幾十年,也積累了不少的錢財,此次為了安撫暴.亂,也是出了不少錢與力。

不過好處是不但獲得了皇帝的大力褒獎,還收服了一批民心。

至於太子武力鎮壓,眾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皇族有兵,以武力掌天下,也是再正常不過。

聽聞當時場面上有幾個難民特別激動,煽動了百姓和金烏衛動起了手。

所以沈離枝才有這一關切。

“現在才問,不覺得晚了?”

沈離枝聽出太子語氣中的不愉,理虧地埋下頭。

昨天公主設宴,設得位置誰能不誇上一聲絕妙。

正正好在太子每日必經的竹林道上。

沈離枝也不知道被他聽到了多少,當然不敢在那會貿然開口,只想著過了一夜無事的話,這事應該就可以翻篇了。

誰知這遲來的關心又重點起了戰火。

“嗯,對孤沒有想法?”李景淮瞥著她,那雙鳳目挑起,眼尾還帶出一抹冷,“那為何還這麽操心孤的身體?”

沒想法,和他的身體有什麽關系?

沈離枝兩眼忽懵,目光落在他正坐的身姿上。

對襟的大袖衫顯出他寬肩窄腰的優越,哪怕他沒有刻意裝扮凸顯這種優勢,但是他生得無處不好,真是披著麻布袋也會讓人賞心悅目。

所以密州的貴女能說出即便和他春風一度也甘心的話。

若是放在以前,沈離枝心裏斷然不會生出這七七八八古怪的想法,可是今非昔比,她感覺自己的腦袋裏越發的能融會貫通了。

太子不會覺得她也和那個貴女一樣,在肖想他的身體吧?

“……”

沈離枝不失禮貌地彎唇淺笑,強加解釋:“殿下忘記奴婢還負責要記錄殿下的生活起居,小到傷痛病癥,樁樁件件都要認真對待,自然要關心殿下的身體安康。”

她剛說完,李景淮當著她面,擡起一指,擦了下自己的唇角,問道:“那這裏,你怎麽記的?”

沈離枝驚愕睜圓眼,一雙杏眼成了圓,倒是和她水缸裏那只圓溜溜大眼金魚相似了。

太子手指所指,是一處幾乎沒了痕的暗紅。

她不小心咬的,可也是太子自己送上來的。

若是換了別人,沈離枝大概只能用不要臉奉上。

可太子偏偏說得義正辭嚴,像是真的和她在討論一件正事。

沈離枝答不上來。

她怎麽寫的?

她沒有寫……

太子像是猜透了她,頓時戲虐地重覆起她的話:“樁樁件件都要認真對待?”

“……奴婢回頭就補上。”她咬著唇,屈服了。

李景淮撐著腮,看她羞赧地轉過眼。

比起初見,她現在的一喜一怒好像變多了。

曾經的她宛若一個精致的瓷人,就連笑容都好像是印在瓷面上的,一成不變。

若不是他聽從了楊左侍的話,逆了她自己的心願,強留在了東宮。

八成也沒有機會見到她這樣的變化。

變化?

她不但神情變了,就連曾經一心想要出宮的心志也變了。

李景淮一件件回想,才覺察到她最初的變化似乎是從戒律司開始。

她說要成為一個像楊左侍一樣有用的人,要輔佐他。

平白無故就變得忠心耿耿,很難不讓人多想。

他眸光又變得凝重而深遠,那淺褐色琉璃似是閃爍著危光。

“沈離枝,你為什麽要選擇輔佐孤?”

她既不求權也不為名,又說並不為他。

世間無欲無求之人早該拂衣遠去,隱退山林。

他不信沈離枝別無所求。

沈離枝撫著胸口,哥哥的黑玉髓珠子還墜在她脖子上。

她用指腹搓滾著玉髓珠,慢慢垂下眼睫。

“殿下,我十歲那年曾經來過上京城,我與哥哥遇見了一個少年……”

李景淮緊皺的眉心慢慢舒展。

他自信端詳著斂眉垂眼,一臉寧靜敘說往事的沈離枝。

想從她這早已張開的眉目中尋到模糊記憶中的一點影子。

是廟會前一日遇見的那對兄妹?

彼時他們沒有互通過姓名,更不知各自的身份。

只知道兄妹兩人中的哥哥次日要去白鹿書院參加考試,以期將來書名於策,就位朝班。

他那時滿心天真,也雄心勃勃。

受帝師影響,曾也幻想著以賢德治世。

與她哥哥仁善理國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才約定五年後再次相見,共謀盛世。

流光一瞬,五年之期已至。

他們都經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與他做出約定的少年因故去世,而他也並未按著那時的約定而前行。

他們早都被命運搓磨,只能與初心背道而馳。

所以,沈離枝就是因為這個。

她還記得她哥哥的想法,這才願意留在他身邊?

“太子殿下,即便沒有哥哥在,還有很多人會願意輔佐殿下……”沈離枝微微直起身,朝著他望來。

李景淮眸光輕掠,他像是有些踟躕,語速放緩、聲音也低,“可是廟會那天……”

他像不知如何接下去,沈離枝臉上露出笑容,替他說完。

“廟會那天……奴婢很開心,殿下您帶我去了很多地方,還告訴了我,雖然我沒有哥哥優秀,但是也有不可替代之處。”

那還是沈離枝第一次獲得外人的認可與開解,心中感動,不言而喻。

李景淮眼眸一緊。

沈離枝又莞爾笑道,“在靈隱廟我們還系了桃牌,奴婢還在桃牌上畫了一只小蝴蝶……”

靈隱寺的桃牌……

那不就是傳聞中很靈驗的情牌?

李景淮抿起唇,眼神危險地凝在她臉上。

沈離枝後背忽然升起一陣寒涼,她奇怪地撩起眼睫,話自然而然地打住了。

太子為何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就好像她說錯了什麽。

沈離枝自然是沒有記錯。

但李景淮卻緊了緊拳頭。

那日他並沒有去赴什麽廟會之約。

所以,是誰,頂了他的名?

“殿下,您怎麽了?”

李景淮胸悶至極,轉頭撇了眼窗外,外邊陰風陣陣,風聲雷鳴。

大雨將至。

李景淮抽回目光,投在她臉上。

“你知道桃牌是什麽含義麽?”

“桃牌?”沈離枝緊跟著問。

李景淮淡聲道:“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①

這是情句。

沈離枝臉色轟然轉紅。

歷經半月皇帝回朝。

東宮依舊。

竹簾在窗下半卷,風把樹梢上的花瓣吹零。

幾朵飄落至楊左侍的手背上,被她用手指輕輕拂去。

茶香隨著熱氣氤氳,酷暑的蟬鳴不息。

李景淮看著她裹著素紗白手套的右手,目光微縮。

“此番去密州的路上,孤遇到了一位大夫,他曾給上玄天做事,提到了一種藥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楊嬤嬤可曾聽過?”

楊左侍摩挲著右手的動作一頓,眉心飛快皺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殿下還在懷疑,皇後娘娘的死與上玄天有關系?”

李景淮將註滿熱茶的白瓷杯盞捏在指尖,他低下頭,在杯子裏看見自己的眼,那雙眼隨著時間越發顯得深沈,似乎總是下意識斂住所有情緒。

“楊嬤嬤這手不正是因為觸碰到了我母後的遺體才造成的麽?一個病死的人,身上卻猶如帶著劇毒……”李景淮擡起眼,“這正常嗎?”

而且那股濃烈的香味,他現在閉上眼仿佛還能聞到。

濃郁到讓人作嘔的香氣。

楊左侍咳了幾聲,嘆了口氣,“那日宮中侍奉的人杖斃過半,陛下更是避而不談,所以無人知曉緣由。”

楊左侍不想他為這事分神。

“更何況,現在當務之急還是這些——”她把幾個卷軸推到了他面前。

“這些都是皇宮內務司送上來的,皇後擇選出的家世匹配的權臣貴女,殿下可先過下眼,至少知道人姓名,才好再做考究和抉擇。”

李景淮不語,連根指頭都未擡起。

無論楊左侍對他說了多少次,他依然對這件事沒有興趣。

楊左侍看著他的手指不動,也不勉強,繼而把那些畫軸重新撥回自己這側。

“殿下是有了心事?”

李景淮這才動了一下手,宛若是想掩飾自己的出神,他才伸出捏起茶杯慢慢啜飲一口溫熱的茶湯。

他在氤氳的熱氣中答道:“並無。”

“殿下曾經向我要了人,如今有何打算?”

對於此次夏巡,期間發生的事讓楊左侍也嗅到了一絲不同。

太子殿下最近有些煩郁。

楊左侍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說上一句。

“若有嬤嬤幫得上的……”

“嬤嬤不必過問,我自有安排。”

楊左侍緩緩嘆了口氣,看著李景淮起身要走。

“殿下,是沒有把握麽?”

李景淮在原地站了片刻,還是一言不發地離開。

門外常喜撐起一傘急迎上來,卻瞥見檐下陰影當中太子橫來一眼,陰森森的。

他當即縮著肩膀,陪著小心委屈道:“是殿下您說,凡事不必瞞著楊大人……”

李景淮松開手指,大步朝著庭外走,途徑花圃瞥見一旁盛開的芍藥,想起之前沈離枝在這裏為了護著一只蝴蝶對他打馬虎眼。

他心念一動,“沈離枝呢?”

常喜答得很快,“沈大人今日出宮了。”

鶴行年匆匆行來。

卻在轉角處遇見了一身柿黃色道袍的國師。

“義父。”

老國師鶴溫成生得是慈眉善目,一張玉長的臉,五官寡淡,連唇色都比尋常人淺,唯有那長眉和山羊胡子像極了畫卷裏的老仙人。

他捋著胡須,目光落在鶴行年的臉上,露出一個寡淡的笑臉:“我兒神色憂慮、行色匆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麽?”

鶴行年微微一笑,“勞義父垂詢,不是什麽大事……”

他彎腰行了一道禮,正要與老國師擦身而過。

“一個人有了軟肋,就要藏好。”

老國師拍了拍袖子,像是袖子上沾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然鶴行年卻從他抖動的袖子裏聞到了一股很奇特的香味,雖然很淡,可卻很矛盾地讓人感覺到濃烈。

一種侵.入的味道,讓人十分不適。

鶴行年停下腳步,站定在他的身側。

老國師的話像是在提醒他,卻又好似在警告他。

“再有就是,不要把別人的軟肋當作自己的。”

鶴溫成轉過頭,審視著站姿挺拔的青年,從鶴行年的神情變化中,似乎看出了他懂了。

他擡起手,用枯瘦的手指拍了下鶴行年的肩。

“太子殿下既不要貧道占蔔吉日,那便另外送他一份大禮。”

“希望他,不要太過激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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