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2章 安慰 忍不住想要得更多

關燈
鶴行年走至她身前。

風輕輕拂動葉片, 陽光從雲層中透出光芒。

他袖擺上的銀鶴被染上了金光,浮光流轉,像是要振翅騰飛一樣栩栩如生。

鶴行年揚唇彎眉, 對她微微一笑, “你沒事。”

那清潤的嗓音裏還帶著一分釋重,像是松了口氣。

這釋然的語氣,讓人不由懷疑, 他是專門趕來。

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像是流緒微夢,飄渺難琢。

沈離枝不敢再往這方面細想, 屈膝對他行了一禮, “見過小國師。”

鶴行年用拂塵托起她下沈的手臂。

“沈姑娘不必多禮。”他又環顧四周,聲音清朗道:“陛下已經離開, 你為何還不離去?”

沈離枝後退一步,恭敬地垂目回道:“我在此等侯太子殿下,一同返回東宮。”。

鶴行年笑容未減,側頭看她, “哦?那太子此去何處,留你一人在此,不怕再生變故?”

再生變故?

沈離枝倏地擡起眼, 烏黑的瞳仁映出鶴行年的笑臉。

溫雅清潤的笑容模糊了他的道袍,此刻他哪像那個超逸絕塵的仙道, 就像一個矜貴的世家子,言行都吐露出明顯的情緒。

他是真的知道發生了什麽,才專門趕來的?

聯想到太子適才問王貴的話,她不難猜出太子是懷疑她被皇帝召來,與老國師有關。

而鶴行年的出現, 無疑不是親自來驗證了這一點。

可是為什麽?

一時間,沈離枝想不通。

思及太子專門避開走遠,他和蒙統領交談的事興許並不想人知,她又沈思須臾才開口。

“鶴仙長多慮了。”

沈離枝將手中的布偶悄然往身後藏去,唇邊是很淺的笑,聲音輕柔道:“殿下只是稍去片刻,多謝小國師垂詢。”

那一排濃羽一樣的睫毛垂下,在她凝脂的肌膚上打下淺淺的陰影,掩去她眼底的防備與介懷。

鶴行年移目看她,他神容依然清朗,並沒有為她這防備的模樣而露出半分異色。

就好是縱容那飛出籠子的雀鳥暫時忘記了黍水之恩,因為他知道,天大地大,總有辦法讓它回頭。

“你拿著這個,以後那幫太監便不敢欺你。”他從懷中掏出一枚拇指大的金羽令。

他說到那幫太監時,語氣很是奇異,像是諷刺又好像是戲謔,還帶著一種隱約的厭棄。

沈離枝把手指縮進袖中,視線從那枚做工精巧的金羽令上一掠而過,她低聲婉拒道:“無功不受祿,多謝仙長好意。”

“你接連拒我,就不怕我跟太子說那兩個嚴家姑娘的事?”鶴行年低笑一聲,笑音如羽毛搔在耳膜上,說不上來的好聽。

但沈離枝不信。

若小國師想告訴太子,早先時候就可以說了,更不必等到今日。

他想把這塊明顯隸屬於上玄天的令牌給她,實也不知是什麽用意。

說好聽是不讓她再受宮裏的太監為難。

可是天上掉餡餅,也可能是陷阱。

更何況,李景淮不喜歡他們,沈離枝便不想和他走得近。

沈離枝稍仰起頭,端詳著眼前的青年。

鶴行年比她高許多,他身形消瘦,寬大的灰青色的道袍在他身上空落落的,被風吹得翩然如仙。

他的雙眸曈朦,宛如霧中看山巔積雪。

不是純粹的潔白,而是灰蒙蒙一片,就好像是染上塵埃,不覆皎潔。

她看了片刻,抿唇一笑。

“若是仙長要說,我只有先向太子請罪了。”

聲音雖是柔和,可話中卻是倔強,表明是不願受人牽制和威脅的。

鶴行年勾著那小墜子,長指微曲,晃了晃,那金羽令就在兩人之間搖擺,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沈姑娘對再下戒心是不是有些重了,畢竟第一次來求我的也是你,如今這樣疏離,倒是好讓人失落。”鶴行年低聲譴責。

沈離枝蠕動了一下唇瓣,欲解釋,卻又覺得徒勞。

“是我上回唐突了仙長,只是如今我在東宮任職,私下收仙長所賜不妥。”她彎起秀美的眉眼,聲音輕柔柔地婉拒。

鶴行年擡眸睨了一眼遠處蔥蔥樹林,他將手中的金羽轉了一圈握在手心,“也罷,等太子殿下來了,問過再說吧。”

沈離枝從他臉上看到一抹確信,不由心裏一緊,距太子離開少說也有一炷香,該不會已經回來了吧?

不過多會,身後果然聽見有腳步聲傳來。

若不是先前她還跟李景淮信誓旦旦地說與小國師不相熟,也不會有眼下這般的困境。

小國師顯然不會願意為她扯謊避嫌,若是太子因此與她再生嫌隙,以後再想要解釋便難了。

沈離枝咬了一下唇,柳眉微顰,水眸底下壓著苦惱。

鶴行年往她身前探腰,指尖又勾出那枚小金羽,像是知道她的煩惱,善意地為她解難,“你若現在收下,我保證一個字也不會亂說。”

“沈知律,還不過來。”

幾乎同時太子的嗓音帶著不容置喙的語氣,召她過去。

沈離枝被這道聲音一驚,下意識就伸出手接過了那枚小金羽,轉身之際,再一瞥鶴行年。

希望這人,會言而有信。

鶴行年唇邊的淺笑如漣漪,很快就蕩然無存,他擡起灰眸,看向前方。

年輕的太子立在遠處,樹影葳蕤,一片綠蔭罩在他發頂,陽光灑下光斑,光影斑駁。

當真是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可惜,偏偏生在了皇家。

如若不是李氏皇族,他倒是一個更得老國師歡喜的‘好苗子’。

鶴行年慢慢勾著唇,輕聲道了一聲可惜了。

沈離枝低下頭,快步走至李景淮身側,手裏兩件東西都掩在了袖子下,不至於讓人看見。

“太子。”鶴行年隨後才慢慢走上前,停在五步開外遙遙對太子示禮,不待人問,自己就先解釋起來,“我見沈姑娘在此,便猜太子必然也在附近,遂詢問了一下。”

“你找孤還有事?”李景淮鳳眼挑起。

兩人的事,幾天前便已經說完了,李景淮不信他還能有什麽事。

更不信他來,是找自己的。

李景淮餘光一瞥,沈離枝倒是眼神都沒有再挑起一個,似乎和鶴行年不相熟,漠不關心。

鶴行年隨意甩了一下拂塵,溫言道:“也不是什麽急事,只是義父思及太子的及冠禮不遠了,便擅替殿下筮選了幾個吉日,若殿下信得過,明日便可呈於東宮,給殿下過目。”

“不勞國師,此事孤已交由司天監筮選吉日。”

李景淮想也未想地拒絕,他身邊的事和人,半分也不想讓上玄天插手。

知道太子的性情,被拒更是預料之中的事,鶴行年面不改色,斂袖輕笑道:“如此,也好。”

兩人刀光不見影地寒暄完,蟬聲也被酷日曬得奄奄一息,沈離枝終於坐上出宮的馬車。

她從挑起的車帷往外看去,恰見遠處的小國師正提袍登上他的青牛車,他仿佛能通察六感,忽而就在揚風的時候回頭看來,對著她露出溫雅的笑容。

沈離枝還沒來得及錯開眼。

淺金色的窗帷猝然落下,她的視野被晃得頓時一花。

沈離枝倉然回頭,李景淮的手指還抵在車壁上,挽窗帷的絲帶繞在他指間。

他一點也沒有掩飾自己突兀的動作,反而牽唇冷笑。

“風這麽大,吹不迷你的眼嗎?”

沈離枝眨眨眼,莞爾一笑,“多謝殿下,風確實有點大。”

李景淮緘默片刻,“鶴行年找你問了什麽?”

“殿下不是知道了。”沈離枝一臉乖巧。

“孤不信他說的。”

沈離枝思忖片刻,小心道:“我說了,殿下不會生氣?”

她又緩緩移動目光,註視著太子那形狀姣好的薄唇,那唇線微揚,露出了一個並不和善的弧度。

“你說。”

沈離枝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才擡眸道:“之前奴婢在嚴府門外恰好碰見了嚴家兩位小姐,憐她們可憐無辜,依她們所願,送到了小國師身邊,適才小國師便是拿這個威脅奴婢,要告訴殿下聽。”

“你果真好大的膽子。”

李景淮背往後一靠,冷著嗓音,狹長的鳳目含著寒光,“你現在告訴孤,是看出孤暫時沒法動他們上玄天?”

沈離枝搖搖頭,她並沒有如太子所想。

“那兩個小姑娘年級尚輕,對殿下也全無威脅,況且殿下與小國師另有交易,不會因為這點小事……”

“你以為嚴行豪死之前最後悔的事是什麽?”

被太子忽然打斷,沈離枝楞了一下,忽然茫然的眼睛閃過一絲無措。

李景淮彎腰,手肘擱在自己的膝頭,俯下身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沈離枝不敢動。

這距離近得兩人的氣息互相交纏。

李景淮她忽而一笑,語速極為慢,拖長了調子道:“是,沒有趁我小,殺了我。”

一語畢,沈離枝的眼眸倏然一顫。

李景淮勾唇冷笑。

嚴行豪曾指著他罵,罵他忘恩負義。

年幼時的他無擁臣,不會權術,也不心狠,更沒殺過人。

他一腔熱血撲進了泥潭,被拉入深淵。

杯水難解車薪,一石難填滄海。

是幾個老臣將他拽出,教他重新學會走路。

走在這個名為帝王權術的道路上。

不可否認,他們教了很多,可他們想要的更多。

他焚膏繼晷、夙夜不懈。

像是飽吸春雨的種子,急迫地要在這裏紮穩。

一步步,跌跌撞撞,到處碰壁摔跤,卻走得比他們所想的都要快和遠。

後面有惡鬼,他只能往前。

李景淮回想起過去的種種,一瞬經年,最後沈澱在他眼中的只有一片血腥和汙穢。

青松落色,朝榮夕斃。

世間的喜樂再無能挑動他心弦的,而他也不該放眼在這些虛度光陰的小情小愛之上。

沈離枝跪坐在地上,像是沒有看見他眼中變了又變的情緒,她揚起臉,輕聲問:“殿下小時候,有很多人想殺您嗎?”

李景淮一聽她這個語氣,不必看,也知道她定然是憐憫上了。

他轉眸,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直望進她的點漆一樣的眼中,聲音淡漠又疏離地道:“你是在同情孤?”

難道這還不值得同情?

沈離枝想點頭,可是看李景淮那黑沈沈的臉色,聽他那明顯不愉的口氣,她又不敢點頭。

但是他並沒有否認,很多人想殺他。

身處東宮,尊如太子。

卻也不一定比常人過的容易。

就好比一直以來流傳下來的話:

皇帝不一定是太子,太子也不一定會是皇帝。

自古政權交替的時候,總是最動蕩的時刻。

在東宮的基碑上有過很多太子的章紋,可最後能坐上皇位的卻寥如晨星。

沈離枝的臉露出了憐憫,欲語還休地微張檀口。

李景淮垂視著她這張臉,心裏卻很難維持他想要的平靜。

他撥弄轉動手指上的玉扳指,忽然就開口:“沈……離枝。”

自第一面起,沈離枝就覺太子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沈弦輕撥,帶著古韻曠遠。

但太子從沒有叫過她的名字。

離枝,兩個音節,自他嗓音裏緩緩轉出,就像是輕靈悅耳的泛音。

輕敲在她的心弦,觸起了一陣漣漪。

沈離枝面上微燒,慌忙垂下眼,連氣息都亂了。

李景淮的眸光在她霞光映雪的面孔上逗留片刻,“你在想什麽?”

“在想,要怎麽安慰殿下……”沈離枝像是被勾了魂一樣,老老實實就說出了心底話。

說完她自己就先呆怔住了。

太子向來不喜歡示弱,肯定也不願意被人安慰,她這話說出去,只怕會觸怒於太子。

“我……”

“過來。”

“恩?”沈離枝正要修正自己莽撞的真言,卻聽見太子用松動的語氣在召她過去。

李景淮往後靠在引枕上,神色如朝雲叆叇,眸光卻如含瀲灩。

仿佛像是那一夜飽染海棠異香,牽魂勾魄。

沈離枝提裙起身,被勾著朝他靠近了一步,正要開口,卻不巧馬車行至顛簸處,晃動的車廂讓人根本站不穩腳,她往前一撲,剎那三魂七魄齊齊飛出九霄雲外。

她這一跌,不偏不倚撞進李景淮懷中,砸得自己腦袋嗡得一聲響。

李景淮沒有動彈,好像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不知作何反應,半晌後才咬著牙道:“沈離枝,你就是這般安慰人的?”

“……當然不是。”沈離枝撐著他的腿,連忙爬起來,匆匆看了一眼他隱晦的眸色,索性破罐子破摔,把眼一閉,展開雙臂就環過他的肩背,拍了拍。

“是、是這樣。”

就好像,她本來就打算過來抱一抱他的。

李景淮被一雙柔荑輕環著,心跳就慢跳一拍,暖香從沈離枝身上渡來。

他忽而就緊閉上眼,伸出雙臂,用力把那虛靠在身前的身子往自己懷中壓了下來。

人都是貪婪的,冰冷的身體只要挨著一點點溫暖,就會忍不住想要得更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