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霽微抿起唇, 眸色浸在一片化不開的暗色裏。

蘇嬈放輕的聲音像柔柔的光，淡而微弱，但堅持照亮著黑暗的地方。

“秦霽, 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秦霽的長睫輕顫, 他遲疑著，擡眸看向她。

她正朝他彎著唇, 眸子比星月更為燦爛美麗, “我會陪你報仇。”

秦霽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默了半晌, 才生澀道：“三界……被我毀了。”

他以為，她會責怪他, 質問他。

卻沒想到她說的是陪著他。

細碎的光在秦霽眸中顫動，剛浮起些漣漪, 卻又聽到她道：“不過報仇是一碼事，這三界我們同樣可以守護，又是另一碼事。”

秦霽喉嚨有些發幹，他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麽，但又不肯點頭承認她說的話。

報仇就是報仇。

他恨這三界, 恨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恨那些人雲亦雲的凡人, 恨那些趁火打劫的魔物。

他要報仇，便是殺光他們，讓這三界重歸混沌。

何必一邊報仇，又一邊守護三界。

蘇嬈見他低眸不說話，她輕聲道：“秦霽, 三界中還有許多無辜的生靈, 比如大黃它們, 完全沒摻和到這些事情裏。”

“……還有，許多凡人的確曾冒犯過你爹娘，可他們也是被騙的。”蘇嬈嘆氣，“祖祖輩輩都是這樣說，誰會想到這是兩萬年來的謊言。”

秦霽站著沒動，目光穿過星辰海層層疊疊的光輝，落在遙遠而黑暗的人間。

蘇嬈順著他的視線，挽住他的胳膊，同樣望向遠方。

凡人界沒了太陽，到處都是漆黑一片，凡人們在家點燃燈盞，仿佛螢火一般，微弱而渺小，在星辰之上瞧著便更不打眼，像星星點點被風一吹就要熄滅的光，很難連起來。

蘇嬈語氣深重幾分，“即便太陽消失，也會有燈火亮起。”

“秦霽，你瞧瞧這人間，它沒你想象的那麽糟糕。”

裂門乍現，人們陷入黑暗，雖然在求神仙，卻也自發點起燈盞，靠自己尋找光明。

他們不是一味愚昧，只是無可奈何之下，不願放棄生的希望，才求仙問道，因為束手無策。

蘇嬈耐心一句句地勸秦霽，她抓住他的手臂，眼神盡量放柔，又帶了幾分懇求。

“所以，你放過那些無辜的生靈，好嗎？”

“有罪之人，我陪你一起去尋他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秦霽輕輕閉上眼睛，卡在喉嚨的話仿佛千斤重。

他無法告訴蘇嬈，已經回不了頭。

滅世陣法啟動，難以逆轉。

她眼裏那些溫柔與憐惜讓他說不出口。

好不容易，他才擁有這些。

……

蘇嬈勸得口幹舌焦，卻見秦霽一直閉眼，仿佛十分抗拒她說的話。

她終於洩了氣，低頭望著身側那些閃爍星辰，好久，才沈聲問道：“秦霽，你到底——”

話未問完，遠處忽然亮起一道道璀璨流光與拖著黑霧的魔氣。

蘇嬈微驚，不知何時消失的虛影已經出現在眼前。

它語氣同樣焦灼，“仙尊，仙界和魔界聯手一起找過來了。”

原來之前神仙們的沈寂是在聯絡魔界的魔物們。

秦霽嘴角劃過一絲譏諷，仙魔勾結的事，反正他們也已經十分輕車熟路。

蘇嬈卻下意識擋在他身前。

即便他不信她，不肯聽她的話，她卻還是義無反顧站在他身邊。

仙魔兩界來的神仙和魔物看見秦霽，直接忽略一旁的蘇嬈和虛影，開始與秦霽叫起陣來。

“仙尊，我們還尊稱你一句仙尊，若你的心裏還有三界，那就及時收手吧！”

“快回頭吧仙尊！你真要看著那裂門將我們全都吞噬嗎？你就忍心嗎？”

“仙尊，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們。”

“仙尊，三界眾生何其無辜啊！你真要犯下這滔天罪孽嗎？”

“仙尊，算我們求求你了。”

神仙們七嘴八舌地求著情，他們知道秦霽修為本就通天，又經過無我仙書的涅槃，就是鐵了心要啟動那滅世陣法，碾壓三界。

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自己醒悟，願意停手。

可秦霽神情寡淡，始終不語，好像任何聲音都進入不了他的耳朵裏。

蘇嬈也著急地看著他，想看到他點頭，想知道他的決定。

然而他無動於衷，甚至保持著比平日還要冷清的模樣。

她的一顆心漸漸往下沈，因為眼看著那些神仙魔物們都沒了耐心，遠處天邊的裂門也還在繼續擴張著，露出讓人心悸的虛無黑暗。

她拽著秦霽的衣袖，輕輕扯了扯。

秦霽毫無動靜，他低頭握著兩顆需要打磨的黯淡星辰，竟然旁若無人地用仙力開始擦拭那兩顆星辰。

“簡直欺人太甚！”有神仙終於忍不住，呼喚其他同行的神仙和魔物，“看來是說不通了，各位，只能走另一條路了。”

另一條路是什麽，顯而易見。

諸多流光法寶、魔氣黑霧都朝秦霽撲來，不由分說地傾盡所有力量攻擊秦霽。

既然他不肯收手，那怎樣都是個死，所以，倒不如和他同歸於盡。

神仙魔物們近乎悲愴絕望地出手。

而蘇嬈心情沈重無奈的同時，卻是下意識擋在秦霽身前。

喜歡一個人是沒辦法的。

看到他做了錯事的瞬間，心裏就已經開始為他開脫。

看到三界與他為敵，就想護在他身前。

看到這些法寶流光朝他飛來，就想替他去擋。

……

但她更想回到遇見他的那個雨天，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她可以朝渾身沾血濕透的他伸出手，說“跟我回家”。

這次，她不騙他，與他的臉無關，是真的可以給他一個家。

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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