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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姓李名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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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歌之夜後,一周的平淡。

真正的王子並不是夜夜笙歌,真正的王子都有真正的工作。午飯時間王樂會短信給我:今天吃牛肉飯,你吃什麽?

我回答:米飯。

沒有菜?

有。各種山珍海味珍饈佳肴。

你們那還招人不?

又一日。短信又至:晚上我約了老同學吃飯。一起來好嗎?

我晚上十一點下班。

哦,那算了。你的那份我替你吃了。

恩,謝謝,多吃點。

如此幾日,終至周末。短信如下:

晚上出來吧,李要去內蒙古大草原任職半年,我們去給他餞行。對了,叫上你的朋友。

好。

周末的綠島比往常客人更多。我一直忙到晚上11點,才在Angela的庇護下得以下班。何雨夏的臉拉得更長了。

我其實不知道Angela強大的氣場竟然可以如此延展。

她是夜去了老板家,帶著兩個最懂察言觀色的小妹還有廚房一行。老板今晚在自己的別墅招待李敖。老板點名Angela去伺候李敖吃飯,而不是何雨夏。

我在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聽到何雨夏在員工通道罵人:有的人就是喜歡狐假虎威……

這姑娘罵人真斯文。

換好衣服經過她身旁時我低頭作鼠竄狀。

好歹發了一個月工資,差不多一半都用來還Angela了。她當然不肯收,但我對錢一向敏感,態度異常堅決。另一半,買了一條廉價牛仔褲、廉價t恤衫,還有一頂大紅色的針織圓帽,後面墜著一個毛茸茸的大紅球球。

這頂帽子的價錢是牛仔褲和t恤衫總和的三倍。

牛仔褲和t恤衫是街邊貨。Angela已經不逛街邊。她喜歡茂業、萬象城、金光華這樣的大商場。就是在金光華,我看到了它然後我就邁不動步子了。

小時候我的外號叫小紅帽,因為住在城裏的姑奶奶送了一頂大紅色的圓帽子給我。那頂帽子後面也綴了一只紅球球,不過那只紅球球是用無數條毛線紮起來。商場裏的這只用的兔毛纖維。姑奶奶送我的時候剛剛初秋,天氣還熱戴不著,我急的,恨不能馬上寒風蕭蕭白雪飄飄。

這個城市也正值初秋天氣也並不冷,但是帽子已經不再做禦寒用而是成為裝飾品。

我猶豫了很久,買下了這只裝飾品,在商場豪華的大鏡子裏看到可愛的小紅帽,將我廉價的靈魂變得美麗生動。

王樂這一次開了淩志。我在綠島門口轉悠了好久也沒找到他的車。他鳴笛,打開車門向我招手。我迅速跑過去。他等了一個小時。面色略略不悅。

犯賤的喬曦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想起梁家彬。也許因為他曾經無怨無悔的等待約會必然遲到的我,使得我常常拿他作為標桿來衡量其他男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用各種想象中的王子來對比他的尷尬現狀。後來遇到王子,梁家彬卻已變成執子之手的標桿來衡量各種王子淺薄的愛。我知道這很愚蠢,但女人常常愚蠢。

沒有人能夠贏他。從前沒有以後也絕不會再有。他最長的記錄是從早上八點等到晚上八點十分。

我前一夜出去喝酒醒來已是中午,整個下午都被逛街癖的友人絆住。甚至陪她吃了晚餐才趕去我的約會。

那時候喬曦太驕傲。她認為自己最終不會和梁家彬這個普通的男孩在一起,她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就倔強的表現自己的不在乎。

當我終於趕到,他依舊站在那裏用燦若星光的笑容迎接我。他的光亮反襯我種種的晦澀、灰暗、扭曲、掙紮。最終化成眼淚,令我難堪。

結果他抱住了我。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抱。

我以為他會安慰我不要哭,或是故作瀟灑說等我多久都沒關系。

結果他說曦曦,我現在得放開你去追趕最後一班車了,如果錯過了今天又要回不去了。

我非常驚訝。

他露出潔白牙齒沖我笑,我其實沒有告訴你,我住在B城,不過也不遠,三個小時就能回去,只是班車不多。他不好意思起來,上一次我沒趕上最後一班車,只好在一個小旅館裏睡了一晚,淩晨才搭車回去。和你在一起我太開心了。

說完他就跑了。跑得那麽快,甚至無法看清他的背影。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為什麽我們每一次約會結束的時間都是晚上八點。每次再見之後我轉身即走,從不知道他要飛奔趕末班車。

那一次我轉身爬上了身後中心廣場的三樓空中花園,看到他沿著長長的公路飛跑,翻越橫欄,似電影一般驚險,到達站臺剛剛站定,一輛黃色的大巴士停住,然後開走上了高速。

我陷入回憶。直到到達。完全不顧忌開車的王子一臉沈默。我應該逗他開心,我應該發揮我所有能發揮出來的功力抓住這個王子,也許我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遇到有錢長相又不差又對我感興趣的王子了。

我對自己說,喬曦,這難道不是你畢生所願嗎。

車子停在市中心一處私家花園裏。車子刷卡而後長驅直入車庫,刷卡而後進入電梯,在靜謐優雅的大廳裏,我看到插在巨大玻璃水瓶裏的兩株天堂鳥。

“喬曦,你坐一下,我去樓上換件衣服。”

我知道這裏,剛到這個城市我曾經坐觀光車游覽全城,經過這裏兩次,兩次我都有張望,想象住在裏面的會是什麽人,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那時候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走進來並且坐下來。

原來一個人和一座建築的緣分也可以這樣的鋪墊又這樣的發生和延展。

我坐在沙發上,感覺它非常軟。然後腦海一片空。

王樂很快下樓。

前兩次見面他都是t恤衫外面搭一件黑色西裝,現在他換了一套白色休閑裝。更加王子。

我微微一笑,表示讚嘆,想順便恭維幾句拍馬屁的功力卻暫時消失。

王樂走來我身邊,“我們不開車了,晚上好好喝酒。”說完俯身吻我,蜻蜓點水,“小紅帽,我這樣穿跟你更搭了對不對。”

我很想告訴他我的牛仔褲只要八十塊。

我忍住了。

的士停在酒吧門口。長長的排隊的人群。王樂牽著我沿人群走上去,“張南的朋友。”他對門衛說,門衛推開門讓我們進去。

酒吧裏已經水洩不通,他護住我在擁擠亢奮的人群裏前進,站在我身後為我張開手臂,那一刻我仿佛化身劈開紅海的摩西。

首先看見的是秦夢夢,是夜她著緊身牛仔褲,深紫色V領七分袖T恤,大波浪長發婉約動人。她正在跳舞,令周圍吧臺的男人女人如癡如醉。當然也包括李。

張南正在抽煙,煙火明滅湮沒在閃爍躍動的燈光裏。他穿了一件棕色的休閑西裝外套,裏面是一件粉紅色的T恤,一張臉更顯襯得白皙細致。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的低下。拿起酒與王樂碰杯。

我盡量不去看他。這種該死的感覺令人如坐針氈。

為什麽是二對三?不,這不是一個好比例。

秦夢夢拉我跳舞。無奈沒有喝酒的我,毫無生氣,甚至不會動。王樂早已發覺酒對我的巨大作用,於是和我共飲一杯。張南於是也舉酒與我同飲。我敬了秦夢夢一杯,她邊跳邊喝。之後我便與秦夢夢纏綿共舞了。

其實兩個女人一起跳舞也很好看。妖嬈,各種極限動作互相做來行雲流水。在一個高消費的公共場所。這些動作若是由一個女人做到一個男人身上未免下流,兩個女人相互一起,頓覺香艷。

李一直與張南耳語。想是分別在即,表兄弟之間諸多話說吧。張南一邊聽,偶爾看我,看一眼便移去別處。若不是那夜突如其來的親吻,我大約不會對其是夜似有如無的關註如此敏感。

王樂走上來與我共舞,我們跳得比較正常,屬於正常範疇裏的小調情。

我當然感覺到李和秦夢夢之間的甜蜜氣氛,然而始終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自認為遮掩的如此巧妙而樂在其中。

當他們漸漸耳語,終究消失之後,王樂停下來,輕吻了我的額頭,把我輕輕擁在懷中。

也許因為情到濃時,也許因為喧囂的音樂恰好停止,我們相擁輕輕左右搖晃,酒吧歌手站在高臺上,孫燕姿的《天黑黑》。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沖直撞/被誤解被騙/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這應是極為感動的場景。音樂讓我們緊緊相擁,感覺到彼此呼吸與心跳,這一刻彼此珍惜甚至相愛。只是我們是夜色裏燈紅酒綠中尋歡的過客,我們不能見光只能在深夜相擁,像晝伏夜出的動物覓尋短暫的溫暖與酣暢,食不果腹聊以慰藉。

我知道並非喬曦太好,更加深知她的命運不是公主,遇到王樂這只王子,僅僅是人生的一場因緣。人和動物一樣,心魂深處有無以言表的感知。這一刻我感動無比,但也深切的感知,王樂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他,我們只在這短促的時光裏相遇並分離,完成一場預設的因緣際會,然後各自往前,在時光洪流中繼續沖撞。

並非我們不想停留,只是我們並非對方此段路途的終點。沒有來由,不是就不是,無法強求各自心知。

若是你想問我,何以故作神秘,如何感知到。我也無法回答。這大約就像吃芫荽,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喜歡的人問不喜歡的人你為什麽不喜歡。不喜歡的人只好回答,就是不喜歡那種味道。

我並不知道遙遠的未來我們如何際遇,但此段時光的最後,我們不會在一起。我們之間有懸殊的位置,無法交疊。我們沒有生活在童話裏,我們所處的世界無論時代怎樣更疊依舊等級森嚴。沒有力氣也沒有情緒去沖破什麽爭取什麽。我們都只想短暫相愛,然後相安分開。在這個從《天黑黑》前奏一直延續到的尾音的擁抱裏,我們都從彼此身上感知到這一切,心領神會。

《天黑黑》結束,獲得長久的掌聲,在酒吧恢覆喧鬧的節奏之前,我相信拍動雙手的每一個人都似我一般因這歌聲想起那曾經頭破血流的青春歲月,不是想念亦非感懷,大約只是疼惜那時的傻。疼惜並恨著那時的傻。

秦夢夢和李沒有回來。張南也不知所蹤。王樂去洗手間之前笑瞇瞇的囑咐我不要理睬上來搭訕的男人。

我安靜的坐著。

沒有觀眾的女人,大抵是安靜的。每個女人都是表現欲強烈的動物,她常常以為自己被暗處的幾雙眼睛像攝像機一樣追蹤著,所以她搔首弄姿。她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沒有觀眾,如此她才真正懂得安靜的力量。

第一個回來的是張南。

他喝了一口酒,而後笑看著我。我舉杯對他,他卻搖頭拒絕。我以為我們不會對話,結果他還是說了,“都不在啊,這不是給我們機會?”

我接不上話。

他右手掌心一只綠色透明的骰子,滾來滾去。我看到他眼神示意,不想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便伸手過去,他手移至我手上方,翻轉手掌,攤平,似要把骰子放去我掌心,奇跡出現了,那只骰子不見了。雖是小小魔術,然而還是讓我覺得神奇,笑著翻轉他右手,遍尋不到蹤跡。這時他伸出左手攤開掌心,那骰子正在裏面翻滾。左手把骰子放去我手裏,右手握拳在我面前虛晃,再攤開來已經多了一只綠色透明的骰子,我看看自己手心,骰子已經不見。

我失笑,問他機關巧妙如何做到。他搖頭不肯說。嬌憨可愛。於是我們便笑在一起。

此時王樂、李、秦夢夢一同回來。我停了笑,依舊做小鳥狀偎去王樂身邊。這一次換王樂問我,“你的朋友怎麽沒來?”

五個人一起搖骰子。這一次我贏多輸少,為眾人讚嘆。

於是我吹噓自己預感強烈。

張南不停小動作小舞姿引人發笑,我多喝了幾杯,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後來幾乎他稍微動一下,我都能笑起來。

王樂擁住我,開始奪我手中的酒,不允許我繼續喝。扶扶我的紅帽子,看見我滿頭的汗。

張南總是蹦來跳去逗我發笑。

秦夢夢和李看著我們詭譎的氣氛,笑而不語。終於李還是忍不住,起身站去張南身旁,與他耳語。酒吧亢奮的音樂裏,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秦夢夢神情了然。

她忽然提議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

在喧鬧的音樂裏,我們手舞足蹈。

第一局,王樂輸了。秦夢夢搖出四個六點一個一點。我們翹首期待她的問題。她點了一根煙,眉目間春風得意,朱唇輕啟,“王樂,是不是喜歡上喬曦了?”李和張南大叫這個問題毫無懸念沒有創意。王樂微笑攬住我肩膀,“喜歡。”那一刻,感覺自己臉有點燙。

第二局,我輸了。這一次贏的是李,他搖出了三個一點。李呵呵一笑,“初/夜的過程描述一下。”夢夢掩嘴,笑罵他下流。王樂淡淡沒有表情。張南一臉趣味等我回答。“可以選擇冒險嗎?”我問。李又是呵呵一笑,“行,站去高臺上跳段艷舞吧。”眾人頓時尷尬。我不知他為何突然針對我。但我仍不曾忘記今晚是為他餞別。於是便開口,“兩年前。”

夢夢大叫,“暈。”

我笑笑,繼續說,“第一次叫疼,他放棄。之後每一周都試過。從重陽節一直試到春節,大年三十的晚上又試,我昏睡過去,醒來之後,他跟我說,終於搞定了。”李淡定的看著我,王樂與張南一個低頭,一個看向別處。

第三局,我又輸了,贏的又是李。“和幾個男人交往過?”我想我大約什麽時候得罪他卻不自知,以致現在如此難堪。有時我以為自己早已經歷很多,一切人、事早已扛得住。事實卻非如此,某些不善甚至惡意的對待,仍然讓我苦澀。反正我沒有膽量上去跳艷舞。“真正交往的只有一個。”

“我的問題是所有交往的。”李看著我。

沒有人解救我。

“沒有數過。”我迎著他的視線,直直的,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笑笑,不再繼續問。我卻不敢再去看王樂的臉。

“李,你這個壞男人,我要替曦曦向你報仇,你等著,只要我贏你就馬上問你有幾寸長!”秦夢夢一邊吐煙圈一邊嬌嗔,化解僵冷氣氛。我們大笑起來,嘩啦啦重新搖骰子。

之後的游戲我開始心不在焉,一直問自己為什麽不撒謊,喬曦你不是慣常撒謊巧舌如簧嗎。

結果越輸越多。

我漸漸發現,凡是我輸,贏的多是張南。他的問題五花八門,令我啼笑皆非。

“什麽星座?”“巨蟹。”

“哦,”張南沈吟,“適合娶回家做老婆。”

“喜歡什麽花?”“嗯,都挺喜歡的。”

“喜歡什麽動物?”“都不怎麽喜歡。喜歡植物多一些。”

“喜歡什麽樣的男人?”“有車有房有愛有鈔票。哎,男人也算動物噢,上一個問題更正,喜歡的動物是有車有房有愛有鈔票的男人。”

眾人皆笑。

“你有秘密嗎?”“嗯,這個,真的有,我能許願成真。”

“那你許一個。”“行,下一盤你贏我,我就許。”

“好了,你許吧。”“撿幾張百元大鈔。”我雙手交握,虔誠祈禱。

大家又是笑。

如果喬曦願意,她常常還是能讓賓客盡歡。

最後一局,我們商定,這一局之後喝光所有酒各回各家。今晚王樂買了一只伏特加,張南買了一只XO,李買了兩只軒尼詩。三種酒混在一起喝,差不多能爛醉如泥。

非常奇跡的,這一局我贏了,輸的人是李。

氣氛略略搞怪般的緊張,大家都在等待我的問題新鮮出爐。我可以報多箭之仇,自然不肯放過。

“MR.Lee,您身份證上的全名是什麽?”

李頓了一下,最後才緩慢小幅度張嘴,徐徐答道,“李振國。”

我忽然一下子笑不可抑,咯咯笑個不停,笑得滿頭大汗,王樂看著笑到瘋的我,摘了我的帽子,拿紙巾幫我擦汗。

我終於勉強停住笑,斷斷續續說道,“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初中有一同學叫李振國。有一次他跑到女廁所了,當時除了幾個女生,還有一女老師在裏面。你能想象當時鄉村中學的廁所麽?一個坑挨著一個坑,前後左右彼此都沒有任何遮擋。他當時的表情也是頓了一下,然後極淡定的走了出去。想起他當時的樣子我就停不住笑。

走去洗手間的一路地板鑲著透明琉璃,醉醺醺走在上面的感覺如入幻境。我站在其中一扇門前排隊,我等了很久,久到開始埋怨女孩子上廁所就是慢,又要脫褲子又要蹲下再起立,真浪費時間。

終於門打開了,一個高瘦白嫩的女孩走出來,她看了我一眼。醉意下我沒有留意她的五官,後來努力回想也模糊不清,只剩下短而柔順的黑發而已。

我之所以想努力回憶起她的樣子是因為我走進去反鎖了門之後,高興的發現這裏裝的不是馬桶,而是便池,更讓我訝異的是,便池還在沖著水,裏面躺了一疊百元大鈔,紅晃晃的,讓我一下子酒醒了。

耶穌上帝菩薩觀音大士阿拉王母娘娘。

我一向許願不分哪路神仙。只要能讓我願望成真,常常不厭其煩在阿門之前把各路神仙的名號都默念一遍。

迄今為止我一生中從未撿到錢也從未中過獎,雖然我從常常祈禱變成偶爾許願一直到最後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有一號癡人說夢的願望,而極具顛覆性的,今晚實現了,並且深含考驗我的意味和滑稽的實現方式,錢在茅坑裏,你撿嗎?

我開始努力回憶剛剛走出去的女孩子,是她把這一疊而不是一張百元大鈔丟進便池嗎。為了什麽呢。某個男人掏出一疊錢然後侮辱了她,於是她拿過那疊錢沖進洗手間仍進便池然後蹲在上面小小或是大大,然後沖水,離開。是這樣嗎。或者她不小心一打現金掉進茅坑,覺得臟索性不撿了。有這種可能嗎。

如果不是她的話,那麽她是站在裏面像我一樣思考了很久之後決定不撿嗎。她出門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是好奇最終我會不會撿嗎。

我知道錢本身就很臟。無論是它在流通的過程中被無數各色男女汗津津的手撫摸還是它本身所承載的血汗價值甚至背後的陰謀,但是沒有人嫌它臟。現在它躺在了茅坑裏,非常表面意義的臟了。甚至它可能是□□,假的。

喬曦感覺到自己小市民小農民的各種劣根性與殘存的那點傲氣在體內激烈的爭鬥。

最後她越想越堅毅。為什麽不撿呢,這是錢,無論它在泥巴裏還是茅坑裏它的價值都不會改變,如果你現在高潔的走了出去,一定會可恥的後悔。

她一邊鄙視自己一邊氣喘籲籲,按動沖水閥門,把那些沖不走的紅牛沖了一次又一次,然後蹲下來用手把它們撈出來。它們質感硬實,濕透的紋路更加明顯。喬曦也更加確定它們是真的,於是她撕了紙巾,開始擦拭它們,吸幹上面的水,而後靈機一動,脫掉鞋子,把它們分開兩份墊到了鞋底。

之後她越來越平靜,蹲下來小解,起身穿褲子綁腰帶沖水打開門準備走出去。開門的剎那她有點忐忑,如果那個短發女孩等在外面怎麽辦。

門開了。外面什麽人也沒有。這一排廁所的門外都沒有人在等待。

於是喬曦踩在濕淋淋的紙幣上走了出去。

難道會有人發現我突然高了那麽幾毫米嗎?

琉璃走廊的盡頭,王樂等在那裏,一手拿著我的手機,一手拿著我的帽子,急切的走上來,“怎麽這麽久,我擔心了呢。”

“哦,排隊了。”我回答。

“剛剛兩個男人在這邊打架,被警察帶走了。我以為是你。”王樂看著我說。

“我哪裏會有那麽大魅力。”我失笑。如果你知道我是個會從茅坑裏撿錢的女孩。

“是你不自知。”他擁住我。

我們站在廁所的走廊裏,靜默相擁,這一刻的浪漫也抵消不了我站在兩沓濕濕的紙幣上覆雜感覺。我聽到他輕輕說,“我們回去吧,他們還在等。”

回去之後我瘋狂的喝酒。稍微有清醒的跡象,我就馬上讓自己喝三杯。一直到離開,我都維持著醺醺醉態,站在那裏,像孩子跳高高一樣,重覆不知停歇。每一次起跳和落地,我都能感知到喬曦全部的重量就被這濕濕的紙幣輕易承載著。

我們站在酒吧門口,嘻嘻哈哈。已是淩晨四點,天空魚肚泛白。疲倦讓我感覺全身皮膚發緊發幹,劈裏啪啦仿佛可以點著火。

李和秦夢夢一起上了一臺的士。

離開的時候,李對張南喊了一句,“南南,今晚別回去了。”

車子開走。張南看著我和王樂,終於還是轉身走了。

和王樂坐在的士上,一路無語。只是牽著手,然後各自望出窗外。這個不知疲倦的城市,喧鬧的夜晚剛剛結束,忙碌的白天又要馬上來臨。“師傅,麻煩去桂陽路。”我說。

王樂繼續沈默。

一路沈默。

到達的時候。我下車。他也下車。

站在宿舍樓下,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濕的紙幣已經濕透我的襪子涼透我的腳心。

“喬曦,”他終於還是開口了,“我大學時談過一個女朋友。畢業之後分開了。之後我沒有正式戀愛過……我們都不要有壓力,就這樣相處看看好嗎?”

我站在紙幣上踮起腳吻了他。

我非常清醒。我吻了他的上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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