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呻吟時，好幾種不同的腳步聲靠了過來。

“大伊，是搖頭丸吧，老子說的沒錯吧？”一個猥瑣的男聲。

“組長，這個男人身上沒有藥，”一個還算好聽的青年聲音，他似乎剛搜過我全身，“不過有一張寫了電話號碼的紙條。你說，會不會是他同夥的聯系方式？”

片刻後，我好像聽到腦門被敲的響亮聲音。

“同夥你個大頭鬼！”這是一個潑辣的女聲，同樣潑辣的，是一只手指細長卻長了老繭的拍著我臉的手，“餵——這是小牧的號碼，你從哪裏搞到的？”

“小牧……”我恍惚記起自己認識這個人。是誰呢……

“快說，你從哪裏弄來的？”那雙拍打我的手愈發用力，連迷幻藥上腦的我都能感覺到痛。

“組長，看他這樣子也回答不了，不如先押回局裏再審吧？”

“是啊！你們回局裏慢慢窩裏鬥，老子要先回家……哎喲！”

“走！”方才那個女人的聲音。

估計這女人來頭不小，她一說走，不知哪位仁兄就扛了我上路了，瘦削雙肩硌得我肋骨生疼，耳邊還一直有著一堆蒼蠅嗡嗡叫。

“你不是說做完這單就放了老子嗎，大伊？TMD你怎能說話不算話？”

“少TM廢話！上次你消息傳來，人胳膊都燒成炭了，現在還敢跟老娘邀功？”

“嘿嘿，我也不想的嘛……”

後來……後來再有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自己已然身陷囹圄。

是的，我現在正躺在警署的大牢裏，周圍關的全是慣常在這個城市作奸犯科的人。跟食不果腹的乞兒相比，整條食物鏈上，他們不算是處於最底端的，卻也常常只能做人砧板上的魚肉。

比如我隔壁這位正罵娘的仁兄。

“餵，你他媽哪路神仙啊，這麼晦氣？好不容易有人露個消息給老子吧，以為可立大功，媽的，看看，這抓來個什麼東西？別說是毒梟，就是小毒販都算不上！媽的，又要在這鬼地方呆上幾天，老子怎麼就這麼倒楣？”

想起桑若易那個罪魁，我微感歉意，誠心安慰他：“既來之，則安之。這位大哥，您是哪位爺座下的？”

小混混乜斜著眼看我，嘴角抽了抽：“少跟爺來這套！要不是你，爺今天早跟老娘逃鄉下去了，哪用得著費力不討好，窮開心一場？”

我點頭稱是，心想此人絕非目標。費了番唇舌好不容易稍將此君安撫定，見他歪著腦袋吐著哈喇子睡了，才仔細打量周圍的人。

另一側的隔壁，是一個身著手工襯衣，腳踩菲拉格慕的中年男人。他戴著副金邊眼鏡，頭發雖有些淩亂，卻不見邋遢之意，相反，是一派高級金領的氣質。

那便是我的目標了。

我不動聲色靠了過去，壓低聲音緩緩道：“若易若易，你若存之不易，何不棄子而行？”

那人眼中劃過一絲精光，警惕朝我望過來，對視半晌，輕聲回道：“棄子而行，宛若斷足，世間焉有斷足健行之理？”

我輕輕點頭，柔聲道：“桑先生派我來的。”

那人微微一笑：“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我道：“我叫饗廿。桑先生讓我帶一句話給您——覆巢之下無完卵，九臺之上有神明。”

那人頷首沈思片刻，對我一笑：“我明白。請轉告桑先生，一切將按他的計畫進行，請他放心。”

我點頭，又裝作若無其事縮回去躺下了。

剛要瞇眼，突聞一陣皮靴踏地的跫音近來，想到自己剛剛所做的事，心臟驀地劇烈跳動起來。

莫非，桑董這招鴻雁傳書，被員警發現了？

正六神無主地熱鍋上亂竄，一個粗啞男聲隔著鐵門傳來：“078號——有人保釋你，你可以走了——”

078號？我瞅瞅自己胸前的號碼牌——可不就是078？

劈裏啪啦的開鎖聲中，我猶疑著站起來，剛要把那句“小雯，你可算來了”嚎出嗓門，一個清涼若花草涼茶的聲音乍起，將周圍嘈雜都拂了開去：“饗廿！你還好吧？我來帶你出去哦！”

第六話

我望著桑若易自若的微笑，面容忍不住有些抽搐。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是要讓我去做臥底，是嗎，桑董？”

桑若易頷首，英挺優雅的軀幹在椅子上轉來轉去：“‘覆巢之下無完卵，九臺之上有神明’——這兩句話不止是講給他聽的暗號，也是，我對你下達的命令。”

呵呵。這是要報覆我嗎？以牙還牙，說的就是桑若易這種人。

若非昨夜的迷幻藥搞得我現在還頭疼腦暈，大概我早就沖上去痛扁他一頓了。

有人說，女人一生中會經歷三次戀愛，一次是愛上男人的臉，一次是愛上男人的心，最後一次是愛上男人整個人。

對於我和桑若易來說，自然是談不上愛的。我對桑若易，只有三次仇恨，一次是恨上他那張搶我風頭的臉，一次是恨他那顆勾搭寧少的心，還有一次，就是現在，我恨的想把他整個人從五十層的窗戶扔出去。

“我拒絕。”

且不說上一次做間諜就搞得身心俱疲，讓我有了心理陰影，最關鍵的是，這回的監視物件，是一個我不想傷害的人。

“你可以拒絕。”桑若易那完美笑容一蕩一漾，“不過——”

我咽了口唾沫。

“今後你不能再出現在若易。”

果然……果然還是要用這件事威脅我。

“那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桑若易擡首望我，嘴角揚起一抹玩味：“說來聽聽。”

我深吸了口氣，思忖良久，倏然一笑：“我還沒想好，不過我保證一定是你能辦到的。等我想到了再說罷。”

說完我就走了，留下不知作何表情的桑董。

我知道像桑若易這樣的精英，絕不會因為被我小小地吊了次胃口就覺得顏面掃地，不過，在我這種小市民眼裏，哪怕是微不足道地耍一次他，也能讓我心情好到午餐吞下三碗拉面。

所以，當我坐在兩條街外那家大排檔裏，一面抱著碗拉面狼吞虎咽，一面擡眼欣賞街上被灑水車濺濕裙子的高中女生時，那通體舒泰的感覺就變得理所當然。

只是，我漏算了一些事情。

比如，那位指著揚長而去的水車罵娘的高中女生，其實就是昨晚逮捕我那位女警官。再比如，坐在我對面那桌點了好幾大盤菜卻只看不吃的男子，其實就是我這次的臥底物件。

“饗廿，要不要我再幫你叫一碗？”男子盯著我面前高高疊起的大碗公，細長手指指向自己身後，“哦，要是還不夠，吃我這些吧，我都沒動過的唷！”

我看清半米外那雙漂亮的眼睛，險些沒被噎死。

“咳咳咳……”我謝過替我撫背順氣的男子，擠出個艱難的笑容，“小牧……你……你怎會在這裏？”

對方立刻手舞足蹈歡聲道：“我是來找你的！我問過房東太太了，她說你的公寓馬上就要到期了，你也沒有續約，最近一定會忙著找房子，所以我過來這邊，看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房東太太？那個眼高於頂的上海老太？

噗……

能讓她開口洩露房客資訊，這小子，該不會使了什麼不該使的招吧……

甄天牧睜圓了雙目替我順氣：“慢點吃，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的，有我保護你哦！”

保護我？我一個大男人要你保護？我差點又噴了出來。

所幸一直晾旁邊的高中生發飆，將我口中的食物嚇進了胃裏。

“他一個大男人，哪用得著你保護？小牧，晚上送人回家這種事，應該是對女孩子做的——”說著一雙銳利的杏目猛轉向我，“你說是不是，饗廿？”

我乾笑幾聲，算是配合她。

搞什麼，大伊這種雷厲風行尤勝須眉的女警官，沒事幹嘛穿的如此青春靚麗，大冷天的，還跟朵水仙花似的？就算你穿上裙子能賽過桂綸鎂，為了萬千男同胞的幸福，你還是扮回你的林青霞吧。

“大伊，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甄天牧擰起了兩道秀眉。

我聞言怔了怔。

甄二少這是……在幫我說話？

其實，我完全不必這麼理解。只是，有了昨晚將我保釋出警署的經歷，現在甄天牧就算是對我笑一笑，我都忍不住會多想。

叮鈴——

有了這一認知，我不由看了大伊一眼——嘖，臉都綠了——於是慢條斯理挑起一筷子面，單手托腮細細咀嚼，心中暗自得意。

嘖嘖，惡人自有惡人磨，我幾乎可以想見大伊警官痛哭流涕的樣子。

咳咳，別怪我跟女人一般見識。昨晚踹在肚子上那一腳，到現在還痛著呢，誰愛紳士誰紳士去，我饗廿就是個心胸狹窄嫉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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