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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他們之間的緣分,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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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世醒命人撤下冷掉的飯菜, 重新換了一桌熱的上來,又給陛下添了一副碗筷,三人圍坐在桌案前共進午膳。

佳肴琳瑯,阮問穎卻毫無胃口, 為了不讓陛下生疑才勉強服用一二, 用得還很食不知味,難以下咽。

楊世醒默不作聲地瞧著她, 直到看見她端起手邊的湯碗想要喝下, 才道:“這是北邊傳來的胡湯, 被張禦廚改良加了點料,雖可暖身, 卻較為辛辣, 容易嗆口。你喝不慣,別喝。”

給她盛了另外一碗羹湯, 推過去:“你喝這個, 比較甜。”

陛下正在慢舀湯匙,聽聞此言, 當即咳了一聲, 放下碗不滿道:“臭小子,父皇剛才用湯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只對著佳人貼心。我看你不止在才學方面不及父皇,在孝心方面也差之遠矣。”

楊世醒淡淡道:“父皇也同表妹一般不適辣口嗎?兒臣怎麽記得,父皇好像很喜歡張禦廚做的蜀菜,已經有些無辣不歡了?甚至還自稱過什麽……半蜀居士?”

陛下吹胡子瞪眼:“你還有理了?看來是朕昨天的那道賜婚聖旨下早了,非要再收回去, 才能讓你明白敬孝恩慈的道理。”

楊世醒道:“兒臣不敢。不過兒臣有一事不明, 還望父皇解惑。”

陛下道:“你說。”

楊世醒道:“父皇既是從長生殿處過來, 為何還要在兒臣這邊用膳?莫不是被母後和姑母嫌棄, 趕了出來,才想起含涼殿裏還有一個兒臣,過來揚君父之威,順道蹭一頓飯?”

此言一出,陛下當即幹咳一聲,煞有介事地評價:“嗯,這湯不錯。張洪在你這待了這麽久,廚藝真是越發精進了,讓朕頗為想念……”

“父皇若不舍張禦廚,將他召回紫宸殿就是,左右兒臣現在也用不著他。”

……

用過午膳,又聊了會兒話,陛下就離開了。

阮問穎行禮相送,楊世醒則還是如先前一般坐在桌案前,不起身也不動。

陛下和來時一樣沒有在意他的禮數,只含笑提醒了一句:“今兒下午有裴良信的課,你給父皇悠著點,別因為佳人忘了文師。朕可不想在早朝時收到他的啟奏,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丟臉。”

楊世醒道:“是,兒臣記下了,請父皇放心。”

隨著垂簾的放下,曲泉閣裏再度陷入了沈寂。

阮問穎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斂衽垂眸,靜默不語。

楊世醒也不開口,單手輕置於桌案之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兩人就這麽相對無言,直到山黎在外稟報徐元光已至,正在主殿等候前往西室,才打破了這份寂靜。

楊世醒首先開口:“你是直接回府,還是去找你娘?”

阮問穎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麽一個……普通的問題。

接著,不及她回答,就又聽他道:“先前在梅園裏剪的花枝還存在我這兒,你走的時候記得帶上,莫要忘了。”

他邊說邊站起身,“不管你是回府還是去你娘那裏,我都會讓山黎和雲山送你,雪天路滑,你多當心。”

說完,他就準備離開。

走了兩步,又停下,背對著她道:“這幾日,你暫且不要過來找我。”

阮問穎看著他流雲織紋的衣擺消失在隔斷之後,聽著外頭掀簾的動靜,半晌沒有出聲。

她有些遲緩地想著,他剛才是不是沒有喚過她的母親一聲“姑母”?是在刻意回避稱呼嗎?

又想,他居然只是讓她不要再過來找他?

她還以為會得到他的一番嚴厲正告,讓她不得把今日的事情對外吐露半個字……

他這算是……信任她嗎?

還是說,他對她的叮囑已經包含了這層意思?

阮問穎不明白。

不過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那就是從今天開始,她與楊世醒之間的關系將不覆存在。

皇後說得沒錯,他有經世之才。

安平長公主說得也沒錯,他心高性傲,斷不會容許有臥榻之危。

這麽多年來,他的為人處世一直很從容自若,好似從不計較身份之差、君臣之別,但這絕不是因為他淡泊名利,而是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去爭、不需要去搶。

江山社稷,權勢名利,他不是不在乎,是不需要在乎。

他本來就擁有它們。

但現在,這個前提被打破了。

他從帝後嫡子,變成了母不祥或許父也不詳的孩子。

他從小被教授的帝王之術,超越太子的儲君身份,繼承大統的天下江山……這些他本該擁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他不該擁有、不配得到的。

這樣的事情任誰遇上了都會難以承受,從雲端墜入泥地的感覺也不過如此。

阮問穎相信,這世上有人心志不堅,會因此而意氣消沈,甚至看破紅塵、皆覺虛妄。

她也相信,這世上有人天生具有高風亮節,會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如數奉還。

但楊世醒二者都不屬於。

他既心志堅定,不會因此而一蹶不振,也不會枉做聖人,輕易把擁有之物拱手讓人。

因此,不管他的身世如何,只要他不是帝後二人的嫡子,事情都再難回到從前。

要麽,他與她達成協議,互惠互利。

要麽,他把她視為隱患,意欲除之。

而無論哪者,最終導致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

他們之間的緣分,到此為止。

……

楊世醒離開後沒多久,谷雨和小暑隨著山黎一道入了閣內。

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開始安安靜靜地等候在外面聽命,但是等了許久也沒等著阮問穎出聲,遂由谷雨繞過屏風隔斷,上前出面詢問。

“姑娘已經在這裏候了一炷香的時辰,是想等六殿下回來嗎?不若由我們伺候著姑娘小憩片刻,或是去外頭消消食?”

“我們知道姑娘的心,可是六殿下才去了西室不久,等下學還要好一會兒,姑娘就這麽幹等著,也不是個事兒。”

阮問穎神思恍惚,根本沒聽進去話,直到谷雨又問了一聲,才勉強收回思緒,道:“不必了,他讓我不要等他,我們去……去我娘那裏。”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語,說到最後一句時才擡起頭來,茫然道:“你知道我娘現下在何處嗎?”

谷雨道:“姑娘稍候,我去外頭問一問。”

她轉身出去,不多時回來稟告:“聽山黎說,長公主殿下此刻正在長生殿裏,姑娘可要前去?”

阮問穎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谷雨便叫了小暑進來,一起服侍著她洗手凈面,整理儀容。

全程,阮問穎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面,隨意梳洗了一番就起身欲行,走了幾步,還未到隔斷,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來詢問:“我先前在梅園裏剪的花枝呢?”

小暑道:“都在山黎姐姐那收著呢,姑娘是要拿去給長公主殿下?”

“不錯。”她神不守舍地回想著楊世醒臨走前說的話,“你把它們取來……讓我帶走。”

長生殿裏,安平長公主正在與皇後交談。

這回,她們說的不再是暖池畔的密語,而是普普通通的尋常閑話。

在阮問穎被宮女請入之後,安平長公主笑著免了她的禮,拉著她在身旁坐下,誇獎她送來的花枝,打趣她在含涼殿用膳的事情。

“瞧瞧,我說的對吧?不用給這丫頭留膳,她在這宮裏待的時日久了,都快將這裏處成了半個家,自有人想著念著,不怕無處可歸。”

“不說遠的,就說一兩個時辰前,她明明是去園子裏給我剪花枝,最後卻只有宮女單獨回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是見了未來的夫君,便忘了自己的母親,真是不知道要怎麽說她。”

皇後溫婉笑言:“長公主誤會了,我方才想的是給兩個孩子都留下膳,免得他們閑游忘懷,耽誤了用午膳的時辰。”

“哪知道醒兒直接帶著穎丫頭回含涼殿了,這孩子也真是的,明知有長輩入宮,也不過來拜見,看來是我素日裏太輕縱他了。”

安平長公主摩挲著阮問穎的手,言笑晏晏:“不錯,是該好好說道說道。旁人也就罷了,連本宮來了也不拜見,莫不是不想認我這個岳母,也不想娶我的嬌嬌女兒了。”

一邊說,一邊伸手梳理女兒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額發,給她整理衣襟,收攏滾邊的白絨,關切詢問:“外頭的風大不大?含涼殿離這裏有段路,你在來的路上可有冷著?”

阮問穎一一搖首,輕言無礙。

安平長公主又打量著她,目光落在她的腰間上時凝了一凝,疑惑道:“你這塊玉是從哪來的?今晨進宮時好像沒見你佩戴在身上?”

阮問穎一怔,低頭一看,才發覺先前楊世醒送給她的暖玉不知何時被系在了她的身上。

仔細回想,她在外邊同他行走時一直用手捂著這塊玉,及至長安殿的假山裏也沒有松開,直到後頭聽聞長輩之語,才在震驚之下心神動蕩,不記得將這枚暖玉如何了。

也許是被她帶回了曲泉閣,又在之後的梳洗裏被谷雨小暑二人發現,就順手給她系上了?畢竟這雙盤鑲扣的佩戴手法是小暑慣用的。

阮問穎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誰能料想得到,不久之前她還和楊世醒相笑攜行,彼此間毫無嫌隙,然而不過轉瞬之隙,就已風雲變幻……世事當真無常。

她低低開口:“這是——”

皇後打斷了她的話,含笑對安平長公主道:“長公主有所不知,這是醒兒的玉佩。”

“前些天瀾莊遣使過來,進貢了一批珍寶,裏頭有一大一小兩塊玉石,很是神奇,能在數九寒冬裏散出一股暖意,使其溫潤如春,像極了古書中提到過的暖玉。”

“陛下得之大喜,命人將那塊大的玉石一分為二,仔細雕琢,小的那枚則因形貌古樸,渾圓天成,便直接給了醒兒,隨他怎麽處理。”

她笑著道:“醒兒這個孩子性情素來有些古怪,對珍寶之流俱皆神色淡淡,難得歡喜。也不知是不是幼時在三清殿裏待久了的緣故,隨著真人一起習得了些清靜無為的道。”

“可他對這玉石卻非常的喜歡,常常握在手裏把玩,連他父皇都忍不住打趣,說是不如等另外兩枚玉石雕琢好了,也一並給他,好教他歡喜個夠。”

“沒想到今日他卻把這暖玉轉贈給了穎丫頭,可見他的一腔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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