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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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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當身為容器的、被賦予“王權者”這一聽似偉力的稱號的柴薪燃盡,燃燒成灰,那近乎宛如桎梏一般的力量才會釋放它永恒的囚徒。

王權者這一身份的更疊,同時還意味著為王之人必將迎來無可避免的死亡。

換而言之,在三輪一言之前,時至今日還從未有過一位王權者能在活著的時候,擺脫不可逆的威茲曼偏差值的增加與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破損,摘下自己頭上那頂沈重如枷鎖的冠冕。

對於王權者而言,從被選中的那一刻,他們的命運都會與賦予他們這份力量的石板緊密連系在一起,直至死亡將他們的存在抹去。

然而現在三輪一言的身體狀況不但沒有繼續惡化,各項身體數據反而在趨於穩定後逐漸有了起色。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可當黃金之王的盟臣為三輪一言進行例行檢查,這位第七王權者的威茲曼偏差值在屏幕上顯示為兩道短短的橫線時,由一個本應器官衰竭的將死之人所點下的漣漪,在掩過驚喜與訝異後,漸漸地在凝重的沈默與失措中擴散出去。

它最終會湮沒於無形還是掀起驚濤巨浪,草薙出雲也不得而知。

這位吠舞羅的軍師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將這個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自己的王,然後祈禱,這最好可以是一次對於客觀規律的發現,而不是只出現某個人身上的……

“奇跡”。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夠讓王權者卸下力量的方法,那能不能也讓他們的王得到解脫?

“……出雲?”

草薙擡起頭,愛麗絲正趴在吧臺另一邊,仰頭望著他。暖黃的光落進她藍色的眼睛裏,叫他想起那些自己曾經見過的鋪灑著落日餘暉的海面。

只是在那些令人心醉的藍色裏沒有一片能與眼前的一般,使他強大,又令他柔軟。

“……抱歉,麗茲。”他伸出的手越過吧臺,將正以擔憂的眼神凝望著自己的小家夥抱起來,在這個過程中愛麗絲會很自覺地把腿蜷起,不讓自己的鞋子刮到他心愛的吧臺。

但即使踢到了也沒關系,她比吧臺重要。

“爸爸剛才走神了。可以麻煩你再說一遍嗎?”

草薙順手掂量了一下,感覺愛麗絲好像又變重了一點。

不過單手抱著依然很輕松,甚至對他而言已經能稱得上自在。

他用空著的那只手將剛才被愛麗絲壓在手肘下的紙張轉向自己,掃了眼上面的內容。

是學校發下來的告知書。

每次學校要組織什麽校外活動,都會有這麽一份紙質版的通知發給學生,然後讓他們帶回家給家長過目簽字,只有簽過字才算同意他們參加這些會離開學校的校外活動,而要是學生沒有取得家長簽字同意的話,活動當天就會幹脆被要求待在家裏自修。

愛麗絲剛才一直在跟草薙說的就是這個。

集體出行哪怕只是繞並盛町兩周都是好玩的,更何況是和同班同學一起乘坐大巴去參觀澀谷區的一家科技館,然後還會在附近的餐廳吃午餐,下午再移動到另外的美術館進行觀摩學習。

總之,那天的行程被塞得很滿。

草薙看了眼具體的活動時間,12月7日早上九點,在並盛小學校門口集合。

剛好錯開了作為吠舞羅一年中最重要的兩大節事安娜的生日會(另一大節事是愛麗絲自己的生日),否則愛麗絲大概都不會跟他提起要出去參觀的事情。

該怎麽給安娜留下又一個難忘的生日會是吠舞羅成員這段時間的主要煩惱,而愛麗絲同樣對此毫無頭緒。

“麗茲想去嗎?”草薙看著她,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放在桌上的通知問。

愛麗絲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想去!”

雖然畫畫水平差得令人絕望,但從沒被任何人打擊過畫技的愛麗絲對陶冶自己藝術情操的興致十分高漲。當然,她也很想去看看那個在科技館宣傳影片裏的大鐵球——只要把手放上去,頭發就會飛到半空中,這真是太奇妙了不是嗎?

她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向草薙描述視頻裏的大姐姐頭發宛如支棱開的掃帚的奇景,眼睛裏滿是向往。

草薙一邊聽一邊笑著在通知單上簽字。他的字也很俊逸,一眼看上去會讓人覺得他在簽的是什麽合同,而不是女兒要出去玩的家長告知書。

然後草薙將這張紙疊了兩折,夾在愛麗絲的算數課本裏,又囑咐她在寫完作業後要立刻把課本和文具收進書包,以免又不小心把這張重要但又過於輕薄的紙片、或者自己的作業弄到不知道哪裏去。她一直都是個有點丟三落四的孩子,每次一到學校發現自己沒帶作業,還沒開始哭只是起了個腔,就一定會有人幫她把作業送來。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助長了愛麗絲的丟三落四。

草薙想叫她改好也有點無從下手,畢竟也不能真的不把作業送給她。

由於活動期間學校安排了就餐,十束只能十分遺憾地表示又少了一次讓愛麗絲在同學面前展示家裏人超高料理手藝的機會。

他最近在忙碌著籌備安娜的生日會同時還不忘照顧到愛麗絲的感受,表現就是樂忠於讓愛麗絲成為人群中的焦點的,被同學簇擁在中心,嗚哇嗚哇地羨慕地看著她便當盒裏精美的菜品也是十束多多良預想的方案之一。

草薙問起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時,十束給出的答案美其名曰“建立自信”。

周防尊聽後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大金毛那樣激動:“真的啦!小孩子很需要這種正面反饋的!為自己的家人感到自豪也是自信的來源啊!”

“只是感覺你的方式有些太殷勤了。”草薙晃了晃酒杯,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想要在大家都圍著安娜團團轉的時候照顧到麗茲的情緒,只要多陪陪她就好了。麗茲要是小氣的性格,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好好跟安娜相處吧。”

作為每天同吃同住的姐妹,像愛麗絲和安娜這樣從來吵過架的,大概是極少數的個例。在多數情況下,哪怕是血親之間,也同樣會產生摩擦與爭執。

但安娜的成熟與愛麗絲心大的特質,都讓她們的親密關系沒有任何可以生出嫌隙的機會。

“說我‘殷勤’也太過分了吧?”十束的眼睛轉開了,“我這可都是出於對麗茲的愛啊,是愛!”

“是是……那我換個詞。”草薙嘆了口氣,“不是獻殷勤的話,你最近突然在焦慮什麽呢?十束。”

提問的人雖然低頭盯著杯中尚未歸於平靜的褐色酒液,另一雙金色的眼睛卻宛如質問一般望了過來。

“……沒什麽啦。”一陣短促的沈默後,十束多多良說。

“說謊之前先打個草稿如何?”草薙挑了下眉。

青年撓撓頭,金色的短發翹起來一綹:“就是上周忽然想起……我好像有點記不起自己一年級二年級時候的事情了……”

“可那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草薙無語地瞥向他,抿了口酒。刺人的辛辣過後,返來的是橘子的甘甜。

“我知道。”十束說,“但就是……要是麗茲長大以後想不起現在的我、們的話……King和草薙哥不會覺得很寂寞嗎?啊我是說,以後我們都老了……之類的?”

“我會不會這麽多愁善感暫且不提,你把尊也算在裏面是不是太多慮了?”

赤之王聞言皺了下眉。

“King的話,在某些方面意外很纖細,會覺得寂寞也說不定啊。”

他順著草薙的話擺出一副很懂的神態,隨即便被周防尊狠狠地捏住了腦袋。

青年忙不疊地喊疼。是真的很疼。

如果死了,大概也會有點懷念這種真實的疼痛——當然,這些都是他的猜想而已。

“你要是不想讓麗茲忘記現在這個年輕的自己,就該趁現在給自己多拍兩張照片。”草薙曲指彈了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光靠祈禱想讓麗茲記得你的話……嗯,你順便幫我祈禱讓麗茲變聰明點怎麽樣?免得每次背單詞的時候都躺地上跟我打滾耍賴。”

“知道草薙哥你這麽說麗茲會哭的。”十束打趣道。

“實話實說而已。”酒杯空了,想到明天早上還要送愛麗絲去上學,草薙沒有給自己再續杯。

煙戒了酒也不再像以前那麽喝了,人生兩大樂趣少了一個半,生活卻反倒比以前過得還要充實,根本找不到時間給他感受空虛。

之後的五分鐘,又或者十分鐘裏,他們都沒再說話。

萬籟俱寂的深夜,只能聽到酒液裏的冰塊融碎、厚厚的玻璃杯底輕輕磕在桌面上的聲音。

直到自走鐘的時針指向了1,三個成年人的酒會才算散場。

草薙走出吠舞羅的大門,周防尊在上樓前看了眼沒打算挪窩的十束:“還不睡?”

“今天中午睡太久了,現在還精神著呢。”十束沖他揮了揮手,“晚安,King,做個好夢。”

“你才是小心禿頭。”

“好過分!!”

赤之王不帶惡意的嗤笑消散之後,吠舞羅的一樓只剩下了十束多多良一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像一個被放了氣的氣球那樣,虛弱無力地靠在了吧臺上,側臉枕在光滑的臺面。

他相信吠舞羅的每個人都會記住自己,記到死為止。即使讓他們忘記,他們也還是會記得,甚至會更加悲傷。

因為換做另一個人而不是自己死了,他也會記住那個人到死為止。

那愛麗絲呢?

她還……那麽小。

她肯定也會在他死後記得自己吧。

可等到她長大,等到那個時候,她還能記住自己什麽呢?

或許連聲音、連長相、連他學過三個月的尤克裏裏都會忘記。

但是忘記也不錯啊?

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又有一個聲音說。

忘記了就不會難過了。

人們總會忘記讓自己難過的事情。

是的。

忘記才比較好。

她還那麽小。不該沈湎於失去了誰這種會讓她陷入迷茫與無助的悲傷裏。

如果可以,安娜最好也不要記得。

然而安娜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結局。

這麽一想也真的很對不起安娜。

可不會忘記又代表著安娜會一直記住他。

意識到這點,十束多多良又會不可抑制地感到有些高興。

“算啦……”現在想這些也沒用。

他枕在吧臺上,半晌,忽然笑了起來:“嗯。總會有辦法的……”

第七王權者——哦,現在應該說,是前任第七王權者,三輪一言安在的消息很快沒了別的風聲。

吠舞羅的軍師向黃金之王的兔子們打探了兩次,得到的結果卻總是“請耐心等待進一步調查”這樣毫無價值的回應。

好吧……

反正尊只要不亂用能力,王權爆發的那一天就不會來臨。

草薙只能這麽寬慰自己。

畢竟日子是要過下去的。即使它像一條渾濁的河流,不知道會流向哪裏。

十一月開始天黑的時間便一天比一天早。

進了十二月更是連下午五點不到就開始有了天黑的架勢。

一場寒潮之後,愛麗絲又被裹成了一個球。出門自己遛自己的時間也從下午四點提前到了兩點,路程相較夏天也大大縮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差點死在雪夜裏的經歷,愛麗絲其實對冬天並不能說得上喜歡。

輪到八田接她放學的那天沒有出太陽。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只有稀疏飄散著的雲朵是白的,它們卻又得讓愛麗絲想起死掉的魚的眼睛。

“美咲,我們走快點好不好?”

她的要求一點也不難實現。

八田一口答應下來,蹲下讓愛麗絲爬到自己背上,然後帶著她飛一般地跑回了吠舞羅。滑板會更快,但那樣容易摔。

八田美咲摔了倒是沒什麽所謂,他結實得很,可愛麗絲就不太行了。摔了她,他們兩個人都是要挨罵的。

冷風從愛麗絲的臉頰邊刮過,讓她像只小烏龜那樣把自己蜷縮在溫暖不透風的、卻是由可以依賴的人築起的殼裏。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柄嶄新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高空之中顯現。

漆黑的劍身詭譎的光芒不斷閃爍。

最終消散於寂靜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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