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青雲壇後山。

枯萎的十裏桃花林，地面寸草不生，入眼處處蕭瑟，連蚊蟲都不見一只。月光如水，平靜無風，空氣一片死寂。

凜如霜與蕭雲賦在桃花林裏四處轉了轉，最終來到桃花林中的小木屋。

這木屋已經許久沒人住過，屋子都有些老舊，但奇怪的是，屋內無論桌椅還是器皿，都沒沾染半點灰塵，地上也是幹幹凈凈，仿佛時常有人打掃。

走的累了，二人便在這木屋中坐了下來。凜如霜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拎起茶壺，竟沏出了熱騰騰的一杯銀丹茶。

對此，凜如霜並不覺得意外。端起茶杯嗅了嗅：“嗯，好茶！”

小口將這杯茶一點點飲盡，又為自己沏上一杯：“既然前輩知道我們要來，為何還不現身？”

話音剛落，便聞見一股桃花般的清香自門外傳來。擡眸看去，只見一團黑色霧氣正緩緩聚集在門外，霧氣之中摻雜著些許血紅，雖有些詭異，卻並不駭人。

霧氣只停留了片刻便飄散開去。一抹修長的身影，邁著輕緩的步子從黑霧中走出。白衣勝雪、黑發如墨，清冷高貴的身姿，絕世出塵的容貌，那抹血紅色的墮仙火印，本是惡魔的象征。印在他眉心，卻如錦上添花一般，美艷得不可方物。

如此容貌氣質，連蕭雲賦都要甘拜下風。

看著此人的身姿和面龐，凜如霜與蕭雲賦都深深感到震撼，一時間怔楞在原地。直到此人走到身前，才終於回過神，齊齊站起身來，對來者抱拳躬身：“見過柳前輩！”

柳公子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笑得亦正亦邪。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起，目光似乎蘊含著瀲灩春水。開口的聲音，更是說不出的動聽，令人陶醉其中：“二位不必客氣，坐吧！”

蕭雲賦頷首道了聲謝，待柳公子入座，才重新坐回座位上。

凜如霜卻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蕭雲賦擡頭看她，見她如木頭一般怔楞著，眼中散發著光芒，直直盯著柳公子看。看著看著，喉嚨還一陣滾動。

這顯然是沈迷在柳公子的美色中了。其實也難怪，方才看到柳公子，蕭雲賦身為男子，都不由得為之驚艷，忍不住想要多看這柳公子幾眼，更別說是凜如霜了。

不過凜如霜當下這表現，蕭雲賦可是介意的很。擡手將凜如霜拉著在身旁坐下，蹙眉給了她一個不悅的眼神。

無奈的是，凜如霜並沒有留意到他這個眼神，仍然直勾勾的盯著柳公子看。

好在柳公子並不介意，笑意盎然，看了眼蕭雲賦手上長蕭：“傾夜寒蕭，你是蕭之夜的傳人？”

蕭雲賦笑著回道：“道法至尊蕭之夜，確是在下恩師。”

柳公子又看向凜如霜：“你的兩位師父，近來可好？”

憂傷的神色自他眼中一閃即逝，卻被凜如霜看了個清楚。但凜如霜不露聲色，笑著點頭：“晚輩經過千年的聚魂重生，法力早已經廢掉，前輩是如何瞧出來的？”

“修習過冰心訣和靖海狂濤劍法的人，其筋骨和經脈與常人有所不同，自然瞧得出。”

凜如霜恍然大悟，隨即回道：“這一世重生，還沒能去看望兩位師父。想想，我也已經很久很久都沒見過他們了。”

“哦！”聞聽此言，柳公子似乎有些失落。

蕭雲賦聽了二人的對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柳公子瞧見，莞爾一笑：“你二人今日來此，必是有話想問。我即現身，便是準備知無不言。有什麽話，盡管說便是，不必有所忌憚。”

蕭雲賦仍是有些遲疑。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前輩，我聽聞，您是死在如霜的師父手上，卻怎的還會對他們這般惦念？您，不恨他們嗎？”

柳公子神色稍有黯然，不過只片刻便恢覆了笑意：“當初之事，都是誤會。而且他也深感懊悔，甚至因此棄劍用刀，將靖海狂濤劍塵封，反將我的墨玉長刀作為魔界至寶傳於後代。我，早已經不恨了。”

劍法出神之人，要棄劍用刀，相當於將苦苦修得的成就全部拋棄，一切從零開始，這需要多大的決心才能做到？可魔尊無淵做到了，只因為心中對柳公子的歉疚。如此，要柳公子對他，還如何恨得起來？

“您雖不恨了，暮歸途卻一心為您報仇。”凜如霜嘆了嘆：“前輩，暮歸途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您。對我師父的恨意、對三界的恨意，也都是因為您。您既然已經重生了，卻為何隱居不出，放任他胡作非為？難道蒼生的苦難，是您想看到的嗎？”

柳公子默了片刻，起身走到窗邊，順著窗口看向這片枯萎的桃花林：“其實，我並不想活。當初死在無淵手上，我只當這一世終於解脫，不必再受那灼心烙骨的思念之苦。”

長嘆了聲，繼續說道：“歸途口口聲聲都是為了我，屢次想方設法助我重生，可我又有哪一次是甘願的？他想做的事，從來都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他自己。”

閉目，語中滿含淒涼：“你們認為我活了，可心是死的，人怎麽會活呢？對一個死人來說，哪裏存在什麽三界蒼生？如今我只想守著這片桃花林，抱著一線希望，等著她來。”

說著，自嘲的笑了笑：“很可笑對不對？明知道她不會來的。”

許是因同樣為情所傷，凜如霜對柳公子這番話感觸頗深，不知不覺感傷起來。

這樣的氣氛，蕭雲賦也難免心懷感傷，但他沒有忘記此來的目的。起身，恭敬的抱了抱拳：“前輩，您應該知道，暮歸途正欲奪舍一個無辜少年的性命。我們想救那少年，但不管用什麽方法，都太冒險。我想懇求您，能不能與暮歸途見上一面，說服他放過那少年？如今，也唯有您才能阻止他了。”

“我不想見他。”柳公子回過身來：“但有一法，或許能對你們有所幫助。”

聞言，凜如霜與蕭雲賦皆是精神一振。凜如霜抱拳問道：“什麽辦法？還請前輩賜教！”

“歸途的奪舍重生之術，其特別之處在於至陰至柔。都說柔能克剛，其實，也並不盡然。”柳公子將目光轉向蕭雲賦：“道法至尊的法力至剛至陽，且強悍非常，世上沒有哪種陰柔的法術能敵得過他。龍吟劍跟在他身邊多年，與他的法力相融合。而你，深得他的真傳。歸途應該十分懼怕你和龍吟劍，若你攜九天龍吟開陣，定可將歸途從那孩子體內逼出。”

蕭雲賦恍然大悟：“怪不得念星總是躲著我。我明白了，多謝前輩！”

身旁，凜如霜又是那般怔楞的看著柳公子，雙目綻放著光芒。

蕭雲賦雙眸微瞇，目光有些發冷。拉起凜如霜的手，盡量綻出溫潤的笑意：“前輩，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拉著凜如霜便走。凜如霜也沒拒絕，只是腳步剛剛踏出木屋，她便將蕭雲賦拉住，轉身看向窗口中的柳公子：“前輩，我還有一事想問。”

柳公子唇角微揚：“直言無妨。”

凜如霜問道：“您既然準備在此長住，為何不施法將這些桃花樹覆活？成日看著綻放的桃花，生活豈不更添趣味？”

聞聽此言，柳公子笑意淡下，長嘆了口氣。看著這片枯樹林，目光有些空洞：“我為她種下十裏桃花林，她卻為我將十裏桃花落盡。在我眼裏，這些枯萎的桃花樹，比起綻放的桃花，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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