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認出自己靠的桉樹是有靈性的，更覺得自己遇上這棵樹是彼此有緣，於是他輕拍拍桉樹，說道：“大樹啊，大樹，看來你我是有緣的，那你願不願意和老道走，老道可以教你如何修成人身，長生不老，你若願意就再點下枝頭。”

那時候柳行羽根本就聽不懂人類的語言，所以他一點也沒動。

老道士等著卻不見他動，奇怪了：“有靈性的草木怎麽會不想修成人身呢？”想了又想，明白了，“這樹剛有靈性，還聽不懂老道的話。”

他又掐指細算：“果然，你我還沒有師徒的緣分，而且你六十年後將有一大劫，劫數要能過去，才能成人身，有仙緣，這是命中註定的，強求不得，不過你幫老道化了一劫，老道也不能不管你，也罷，就看你的造化了。”

老道士重新在樹下坐著，解開包袱拿出書來，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念出聲，渴了喝點水，餓了吃些幹糧，然後接著念。

柳行羽也不知道這老道士在念什麽，只是奇怪這個為什麽一直待在這兒，別的用四條腿走路的，從沒在他身邊這麽久，還是兩條腿的比較特別？

老道士一直在讀著什麽，日月交替著，在他讀的第四次太陽升起山頂時，一只小狐貍也過來了，小狐貍長得還挺有趣，它全身是黑色的，只有頭頂有撮白毛。

小黑狐本來也只是經過這裏，可聽到老道士念書，它就停下來不走了。

老道士不介意，看看小黑狐笑笑：“既然過來了就是有緣，你也聽著吧。”柳行羽心裏卻有點不舒服的感覺，好象本來只屬於自己的，現在別“人”也有了。

老道士一共念了七日七夜的書，然後把書裝進包袱裏，背上包袱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柳行羽心裏更加不舒服，後來他才知道這種感覺叫不舍得…

老道士走的幹脆，小黑狐卻留了下來，它就在桉樹旁邊的一堆灌木叢下挖了一個洞，住了下來。

柳行羽不大喜歡小黑狐，但它是除了老道士之外，第二個在他身邊久待的，何況他不同意也沒辦法。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柳行羽能聽懂小黑狐說的話了，然後他也能和它對話了，而自兩個言語相通後，小黑狐就問他，在它沒來前，老道士讀了些什麽，又為什麽會在樹下讀了那麽久？

柳行羽就按他記憶的重覆一遍，他重覆的是人類的話，雖然能背出來，但什麽意思他還是不清楚。

小黑狐卻是能聽懂人類的話，它翻譯給柳行羽，忍不住跺四只腳為他惋惜：“你要是當時動一動多好，那老道就會把你帶走了…不過你走了我就聽不到他講經了…可他算你會有一大劫，將來你怎麽辦呢？”

“什麽是道士？什麽是大劫？”柳行羽不懂。

“笨！笨！笨！真的是木頭腦袋！”小黑狐連著跺腳罵不停，可最後還是給他解釋什麽是道士，什麽是劫數，還把他有聽沒有懂的經文按自己的理解講給他聽。

柳行羽這才知道世上還有這麽奇妙的事，老道士念的是一種叫做“經”的東西，他如果能領悟了，就可以變成人類一樣，用兩條腿走路，然後和小黑狐漫山遍野的奔跑玩耍了。

……

山中的歲月過的很快，轉眼柳行羽和小黑狐認識也五十九年了，而離老道士說的大劫也不遠了。

他們倆個現在都還沒修成人，柳行羽知道了大劫是什麽，就對小黑狐說：“你不說有個表姐在虛什麽山上修練，你不去走走親戚？”

“是虛昔山，”小黑狐一聽就知道他打什麽主意，畢竟一棵桉樹能通曉人事，這可是它小黑狐的功勞，他那點腦子能瞞過它？“我知道你想支開我，不過這是你的劫又不是我的，我在哪兒又有什麽關系？”

柳行羽想想也是，私心裏他獨自面對沒見過的，那個叫“劫”的東西也會害怕，希望身邊有誰能陪著他。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本來沒有人煙的深山的這裏，突然來了個中年人，他的身板可比老道士強壯多了，雖然也是汗流浹背的，但還有心思對著每一棵大樹都仔細的觀察著。

不知道為什麽，柳行羽一見這個人類就覺得很討厭。

可這個中年人一看見桉樹眼睛就亮了，過來上下其手還用尺量，然後歡呼：“這裏居然有十尺周長，六十尺高的桉樹，我發財了！發財了！”

中年人拿出斧子，卻是揮向旁邊的小樹，劃了幾道奇怪的印，讓柳行羽看著都毛骨悚然，然後中年人就往來時的路走了。

看見人來就藏進洞裏的小黑狐在人走後才出來，神情嚴肅：“我知道你的大劫是什麽了，那人是進山找木材的，他看中了你，過幾天就會帶一大堆人把你砍走。”

砍的意思柳行羽知道，何況旁邊的小樹實驗給他看了，可他不明白：“人類要我幹什麽？你不是說這裏人走路是很辛苦的，所以很少有人來，那個人為什麽要來這裏找我殺我？我又不認識他？”

“他認識你就行了。”小黑狐嘆氣，只好再給他解釋人類對木材的需求。

柳行羽才知道，自己這桉樹在人類那裏意義不凡，“木”字加上一個“安”字組成桉，代表這種木頭能讓人平安，所以人類喜歡在蓋房子時用到他，不過桉樹不是深山的地方也有許多，但普通的桉數不會有柳行羽這麽高這麽粗，因為長到五、六年差不多大就會被砍了。

就是說，他的同類只能活五、六歲？柳行羽物傷其類，小黑狐則考慮眼前：“一般的人家用普通的桉樹就可以，非要找百年以上的大樹，買主肯定是錢多到沒處花的人類，聽說這樣的人類最怕死了，我下山去找他們，嚇一嚇讓他們不敢上山伐木，不就行了。”

“這樣就可以了？”不是說劫數很難避嘛，柳行羽怎麽聽它說的又容易了？

“試一試嘛，總不能什麽也不做，等著你被趕？”小黑狐從洞裏翻出它藏的食物，用幾張大樹葉包好，拿枯藤當繩系在身上，就準備下山了。

柳行羽不放心：“我記得你說過，人類都是很狡猾的，還有許多厲害的修道者…”

“修道者才不會殺生，你看我們遇見的老道士，人類的確很狡猾，但我們狐族是很聰明的，而且最重要的，這是你的劫數不是我的，就算我不成功也就是你被伐，我又能有什麽事？”小黑狐是非要去。

柳行羽想想也是，這是他的劫難，小黑狐留在他身邊只怕更危險，還不如下山走，以狐貍的聰明保住它自己應該不難。

……

小黑狐走了好幾天都沒消息，倒是那個中年人帶著一大堆人，拿著繩子、斧子、鋸子…推著車子上山找到了他。

知道自己的劫數難逃，柳行羽反而冷靜了，他按小黑狐告訴他的經文護住自己的意識，這樣斧鋸加身他也能保持清醒。

工匠們砍伐了好幾天才讓這棵參天大樹倒下，而伐到最後，樹幹裏流出的是淡淡的紅色汁液，好象血水一樣。

柳行羽這時候意識還在，他聽見工匠們說不能把再樹砍成幾截，這值錢的就得是這麽大這麽長才行，一定要完整的運下山。

他還活著…可能就與沒被分“屍”有關，柳行羽心裏還存著希望，只要主體還在，魂魄不四分五裂，他就還能修練，等修到了小黑狐說的正果，脫離凡胎也能活，他就熬出頭了。

……

果然這麽大的桉樹沒誰舍得砍成幾斷，柳行羽只是被削去了枝杈，剝去樹皮，油漆上成了一根柱子，那柱子還不是支撐一層平房，他作為主要支柱，是三層樓閣的重心。

那是一戶姓柳的人家蓋的祖宅的主樓，說什麽桉樹能保佑子孫後代平安富貴，特地重金買來的。

柳行羽知道了只有苦笑，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能護誰的平安？不是說人類很狡猾嗎？怎麽連這點都想不到？

不過人類的心思真是太難猜了？柳行羽站的高、看的遠，他發現這一家人白天在人前都和和氣氣的，而晚上關上自家的房門，就在屋裏算計這個罵那個。

十年前，這家的男主人得了個男孩子，取名叫做柳行羽，可這孩子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孩子的親娘林氏受了打擊生了場病，之後就再沒懷上。

為了傳宗接代，男主人又納了個小妾，生了個兒子，林氏更是心如死灰閉門不出，兩個女人見不到面暫時以相安無事。

直到一年前事情有了變化，首先是林氏在京城國子監任司業的父親，因言語不慎被人告了私狀，好象說的就是皇嗣的事，當時皇後還沒懷上，正元帝最厭惡有人議論他沒兒子，一怒之下將林父一貶到底，並罰永不再錄用。

皇帝沒殺人，就已經是寬大處理了，而林氏的兄長是外放的一個小知縣，因為父親的連累，估計也沒什麽前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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