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將整片天地覆蓋，舉目望去，茫茫的沙塵將視線限制在十米之內。

“回去吧。”旁邊一個黑色肌膚的女人輕聲說道。

鐘子其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

女人在他身後轉著輪椅，慢慢將他送回家去。

在路上，恰好遇到顧勒年正在緊急地救助病人。

“顧醫生。”兩人齊齊喊道。

顧勒年手中的動作沒聽，微點了下頭示意自己已經聽到了。

鐘子其的一條褲腿上空空蕩蕩的，他卻拿過放在輪椅上的折疊拐杖，對女人柔聲說道：“你先回去吧，我找顧醫生有點事。”

女人長得不好看，黝黑粗糙的皮膚，單眼皮，厚嘴唇，鼻子塌下來。

她有些猶豫看了一下他，等看到他眼中的迫切之後，才輕點頭，“好，那你快點回家，我們的孩子還等著你呢。”

鐘子其低頭看向她已經凸起一點點的肚子，臉色變得柔和下來。

“好，我很快回去，陪你們娘兩。”

女人甜甜地笑，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這才轉身回去。

顧勒年已經將傷者的腿包紮好，正在拿著一個黑色外表的瓷碗大口大口喝水。

“顧醫生，”鐘子其走上前去，笑意清淺，“現在有空嗎？”

“鐘特助有事找我，就算我沒空，也得抽出時間啊。”顧勒年將水杯隨便一放，然後跟著走了出來。

兩人來到一堆黃沙後面，才站定。

“什麽事？”顧勒年首先開口，他的下巴已經長了細小的青色胡荏，臉龐黑了也瘦了，像是老了好幾十歲。

鐘子其看著他，再看看不遠處已經苒苒升起的月亮，笑了。

“你就一直不結婚了？”

“沒有遇到合適的。”顧勒年也不避諱，直接就回答道，“要是你想要做媒婆這個活，麻煩找別人，我這裏不需要。”

他轉身欲走，鐘子其卻喊住他。

“這個世界上，除了唐風月之外，恐怕沒有人讓你覺得合適了吧？”

顧勒年嘴角勾起半絲苦澀笑意，“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鐘子其嘆了一口氣，“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裏生活無趣，娶一個老婆來疼也來勉強讓日子過去，又會怎麽樣？”

顧勒年搖頭，不想要再聽這些大道理，大步地離開。

他今年才三十三歲，年紀雖然不算大，可是他的心已經老了。

之前所犯下的一切罪孽，他會用餘生來贖還。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既然心裏的明月已經投去她認得懷抱，那他何必將就，又怎麽將就？

他舉步回到自己的帳篷裏，最大的一個孩子坐在輪椅上，拿著一本書正在如饑似渴地看著，另外一個手裏拿著碗，正在給坐在地上的小孩餵飯，而還有兩個，則是站在桌子前，正在做作業。

這五個孩子都是戰爭的受害者，父母親人都已不在，所以他收留了這幾個孩子。

一方面既可以繼承醫術，以後繼續救人，另一方面，就如同鐘子其所說，是為了讓這日子過得不像是死水一樣吧。

他嘴角含著笑意，在看到最大的一個孩子已經看到自己，連忙將嘴角抿起來。

“今天早上教你們的東西，都學會了嗎？”

他的手背在身後，眼睛銳利地看著每一個孩子。

“好了！”五個孩子齊齊響亮地應道。

顧勒年嘴角的笑意微微掀起一絲，“好，那我來考考你們。”

圓盤一般的月亮皎潔，將光華灑在整片大地上，郎朗的讀書聲響亮，傳出很遠很遠。

鐘子其手裏拄著拐杖，聽著遠方傳來的聲音，笑容寂寥。

“子其，睡吧，好晚了。”女人溫聲提醒道，彎下腰來整理床鋪。

鐘子其點點頭，一跳一跳地來到床鋪前，首先將頭低下去，撩起她的長袍，在她柔軟的肚子上親了一口。

“今天寶寶有沒有乖啊！”

女人笑得賢惠，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寶寶很乖的。”

鐘子其對自己的妻子微微而笑，手撐在床鋪上用力，給兩人蓋上被子後，眼睛看著帳篷上的土黃色，陷入沈思。

在初來乍到的時候，有一次遭遇空難，他來不及躲避，被自己的妻子飛撲過來按倒下，但是一條腿還是被炸得粉碎，從此變成一個殘疾人。

生活從來都充滿不可思議，在他怨天尤人的時候，生活給了他一記重擊。

但在他滿心絕望的時候，又遇到了全心全意照顧自己的妻子。

此生，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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