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之城。

藍衣女子慵懶地側倚在高大威儀的紅色王座上, 塗著丹朱的纖細手指托著腮，似笑非笑瞧著自己的好兒子。

“有什麽事？”殺生丸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沒事就不能找你回來了？”藍衣女子捂著心口，一臉悲苦, “自從你父親去世後，偌大的城中, 就只剩下為母自己，每日孤苦伶仃, 你都不心疼為母的嗎？”

殺生丸：“……”

邪見瞅了瞅層層臺階上戍守的護衛, 又瞄了瞄高大宮殿中影影綽綽的侍女仆從，強行按捺住了吐槽的心情。

殺生丸不想配合, 扭頭就走。

邪見對著主母大人行過禮，慌忙跟上。

藍衣女子沈下臉：“殺生丸！”

殺生丸停下腳步。

藍衣女子撥了撥染著丹朱的指甲：“你有喜歡的女子嗎？”

見他不回話，藍衣女子兀自道：“你年紀不小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時候。犬大將像你這般年紀時, 已經很會討女孩子歡心了, 在這一點上, 你可是完全比不上你父親呢。”

“殺生丸, 你這樣冷冰冰愛答不理的，可是一點也不招女孩子喜歡。即使是我，我也絕對不會喜歡你這種除了臉一無是處的家夥。不過, 誰讓我是你母親呢, 為母我可不想見到自己的兒子孤獨終老, 所以——如果你不努力, 那麽為母我, 可就要出手幫你物色人選了。”

“不要多管閑事。”殺生丸按捺心中不快，冷冷回拒。

如果早知道母親是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他絕對不會浪費時間過來。

藍衣女子望著他無情離開的背影, “嘖”了聲，身姿優雅地半倚王座金漆扶手：“真是不識好歹！”

說著，女子漂亮的眉頭微微一皺，納悶道，“話說，那家夥雖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個性卻十分熱情外向，怎麽到了我這裏，卻生出這樣不可愛的孩子呢？”

“……算了算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藍衣女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慵懶側躺著，“殺生丸這個不孝子，竟然枉顧了為母的好意。哼，晴明要見他的消息，我才不要提醒他。反正事後被戲弄的又不是我，怎麽樣都與我無關。”

殺生丸並沒有直接離開雲上之城，而是拐了一個彎，去了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宮殿。

他將修羅送與的花束花枝，全堆在房間裏，尚有活性的花種則被他隨手丟入庭院柔軟的苗圃裏。

“……原來這些東西，您都留著嗎？”邪見瞧著殺生丸掏出一件件眼熟的東西，瞳孔震蕩，快要說不出話來。

他原以為花朵枯萎後，殺生丸少爺就將它們都丟棄了，沒想到……

竟然都保留著！

還有——

這麽多東西，殺生丸少爺到底藏在哪裏的？

難道說，這就是大妖怪特有的能力？

好羨慕！

無數念頭掠過腦海，邪見驚愕之餘，飄飛的思緒甚至還在想著，他也得到過修羅大人編的春柳花冠，但玩過後，就隨手丟棄了。

這樣一比起來，他似乎很糟蹋修羅大人的心意呢。

邪見頓時手足無措，羞愧掩面。

殺生丸擺放的動作一停，這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阻止邪見跟進。

殺生丸回頭瞥他一眼，面無表情卻讓邪見立時打了個寒噤，飛快低頭，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躲到殺生丸瞧不見的地方。

邪見如此識相，殺生丸也失了計較的心情，放好東西，目不斜視，離開雲上之城。

他剛準備化作原型，身後卻突然傳來含笑的喚聲。

殺生丸轉過身，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

“安倍晴明。”殺生丸金瞳微瞇。

哪怕是來到妖怪城池，安倍晴明依舊穿著那身寬松的白色狩衣，隨意且從容。他身形頎長，面容沈靜，氣質卓然。

安倍晴明仿佛沒有瞧見殺生丸防備的神情，唇邊浮著寧靜的笑，緩步上前：“這麽快就要離開了？你的母親可是一直希望你盡快成親生子，好讓她不至於那麽孤單。”

“那是她自己的事。”殺生丸回答。

安倍晴明心中嘆了聲“大妖怪可真是冷漠啊”，面上卻和煦如初：“所以，你現在是準備回到修羅身邊嗎？”

不待他回話，安倍晴明就搖頭嘆息，“這可不太好啊……殺生丸，你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同父兄妹，現在都已經長大，再像小時候一樣形影不離，可是不太好哦。”

殺生丸掃了他一眼：“這是我的事。”

說完，轉身離開。

安倍晴明瞧著他背影，仿佛施了胭色的薄唇漫不經心上揚，詠嘆慨喟：

“可是，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啊。”

“我心愛的小徒弟，正因為你的緣故，過得比任何時候都要辛苦。而身大妖怪的你，卻根本不懂她的心情。”

“每每見到她為你隱忍神傷，作為師父的我都心痛如絞。”

“你們大妖怪兇狠又野蠻，就算明白何為慈悲，依舊改不掉本性中的霸道與專橫。你以為允許她留在你身邊，縱容她任性妄為就是對她好，可你卻不知道，施舍來的東西再如何珍貴，也不過是眼前浮雲，皆是虛妄。”

“從你們相遇時起，就註定了你們之間的感情，是不對等的。”

殺生丸倏然停住腳步

邪見下意識仰頭看向殺生丸。

安倍晴明的話落在他耳朵裏都覺得刺耳，好像是在責怪殺生丸少爺對修羅大人不盡心似的，可明明殺生丸少爺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即使是站在旁觀者，而不是追隨者的角度來看，殺生丸少爺連修羅大人贈予的禮物都好好收著，這種體貼溫柔，絕對沒有幾個人能做出來。

這樣想著，邪見猛地轉過身，看向安倍晴明，打抱不平道：“這世上，對修羅大人最好的也就只有殺生丸少爺了！如果這您都覺得不夠好的話，那麽您，又做到了幾分呢？”

安倍晴明笑瞇瞇覷了邪見一眼，旋即又看向殺生丸，唇邊笑意愈發明顯：“雖然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殺生丸？”

“即使你頭腦不夠靈光，也應該有所發現吧？”

“修羅越是長大，越是有著你無法理解的細膩心思。”

“她到底對人類是有情，還是無情？”

安倍晴明輕聲嘆息，清澈的瞳仁靜靜覷著逐漸陷入沈思的年輕白犬，唇邊浮出高深莫測的笑，藏在寬大袖擺中的手指飛快掐出幾道法訣。

“她想留在你身邊，到底是發自內心願望，還是習慣使然？”

“她對著你展露笑顏時，是真的開心嗎？”

“無數次，她到底是用何種心情依偎在你身邊，默默仰望著你的？”

“這些事情，你肯定也想過。只是可惜，你終究太過年輕，無法理解的她的心意，更無法回應她的感情……”

伴隨著他低緩的聲音，無數緋色櫻花憑空出現，無風盤旋，很快，漫天飛舞的櫻花將他們三人身影淹沒。

冬草萋萋的寢殿造。

安倍晴明坐在正屋的外廊內，背靠廊柱，隨意屈起一只腳，一只手擱在膝頭，另一只手則擎著細瓷酒杯，就著清寒的庭中景色，時不時啜上一口。

蜜蟲安靜跪坐在側，低著頭伺候著眼前的紅泥小火爐，裏面餵著酒。

也許是他的臉上高興的表情太過明顯，蜜蟲忍不住好奇：“大人，您是又做了什麽壞事？不過是出去了一趟，回來後，您渾身上下就滿是充滿快活的氣息。”

想了想，蜜蟲撿了個猜測道：“您該不會是去為難修羅了吧？”

安倍晴明笑著垂下眼簾：“為什麽會這樣說？”

“您明知道修羅她弄壞了鳴動之釜，卻完全沒有跟她計較，反而以‘休息’之名，放了她一馬，還讓我同她宴飲作樂，我心裏總覺得很不安，您可不是寬厚仁慈的善人啊。”

安倍晴明笑著點點她眉心：“你這樣光明正大非議我，可我卻不跟你計較，難道這還不夠好？”

蜜蟲嘆氣：“您好是真的好，可愛作弄人，也是真的。”

說著，重新給他酒杯中斟滿溫熱的酒水。

安倍晴明痛飲一杯，然後才道：“我只是想看看，在那種情況下，修羅到底會做何選擇。”

“……那種情況？”

“嗯，當她的意願與殺生丸的作為產生矛盾後，她到底會作何選擇。”

蜜蟲皺緊眉頭。

安倍晴明笑笑，並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對他來說，看著式神陷入迷茫，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

接受了桔梗提議，入夜後，修羅就將一直遠遠跟著她的黑死牟喚了過來。

與虛不同，黑死牟非人的特征太過明顯。

所以跟桔梗商量後，修羅暫時將他藏在了放置四魂之玉的神社。

不過，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

黑死牟畢竟是傳統貴族出身，自小被當做下一任繼承者培養，不論是學識，還是儀態，都是一頂一的好，理所當然取代了半吊子修羅，成為傳授虛知識的老師。

也許是他教學成果過於顯著，就連一直跟在桔梗身邊的小尾巴——奈落，都慕名而來。

他們男人之間的事，修羅不大關心，反正只要不惹事就行。

就在這種平淡的氛圍中，日子一天天過去。

臨水的野桃樹，青紅色的枝頭堆滿花苞，偶有三三兩兩性急的，已經急不可耐綻放出粉色花朵。

修羅正是瞅見這一幕，才恍然春天已經來了。

她站起身，環視四周。光禿禿的枝杈已經在醞釀生機，搖曳的荒草叢也開始煥發新綠，想必在不久之後未來，村外的櫻花林必將綻放出絢麗奪目的花海。

修羅從摘下一朵盛開的野桃花，指腹不自覺將其碾碎。

“櫻花馬上就要開了，可我的父親大人，現在正在哪裏呢？”

修羅微微仰起頭，點漆的眸子眺望浮雲游動的天穹，心卻在逐漸下沈，“他是不是……正在陪著自己的妻子？”

也許，再過不久，不僅櫻花會開，她的父親大人還會擁有親生子嗣。

這可……真是值得高興的事啊。

修羅蹲下身，將沾滿殷色花汁的手指在微寒的溪水中洗凈，在村外閑逛了會兒，又一次只身來到神社。

她推門進去，隨手闔上門。

屋內，四魂之玉正端正掛在神龕上，在陰影裏，不停散發著迷人的澄凈光芒。

而在它旁邊，則站著一位身穿武士和服的高大男人。

“你不休息嗎？”

修羅坐在蒲團上，隨口問，“這段時間，虛跟奈落將你你晚上休息的時間霸占得死死的，有時候我半夜醒來，都能聽到你們打架比鬥的聲響，你都不疲憊嗎？”

黑死牟六只眼睛稍稍一動：“自從變成鬼後，屬於人類的欲求已經很淡了。不管是休息也好，還是情感也罷，都跟我沒有太大幹系。”

修羅好奇追問：“變成鬼，真的可以忘記作為人時的情感？”

黑死牟沈默點頭。

修羅倏然一笑，接著問：“那你忘記那個使用日之呼吸的劍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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