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在看見門口的姜斐時，身軀幾乎立時一頓，手下意識地松開了林染，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亂。

她都看見了？

林染察覺到他的反應，神色微有低落，又看了眼姜斐，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姜斐仍舊站在門口，面無表情，臉色卻格外蒼白，許久，她勉強彎了彎唇笑了下：“抱歉，打擾你們了。”

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季微的手指微動。

“姜小姐！”林染的聲音驀地響起。

姜斐的腳步一頓，卻很快反應過來，又要繼續離開，眼前卻一暗，一人出現攔在她的面前：“姜小姐。”冷靜的聲音不帶分毫波瀾。

姜斐擡頭，林玖正站在自己眼前。

林玖正看著她，通紅的眼睛死死睜大著，明明沒有生機、什麽都看不見的左眼，此時都像是染了一層令人難以喘息的悲傷，眼中積蓄著淚水，卻強忍著沒流下來。

他擡頭看了眼病房內，待看清林染和季微時，心中了然。

也是在此時，林染已經朝前走了幾步：“姜小姐，我和季微沒什麽……”

“林小姐，”林染的話並沒有說完，已經被姜斐打斷，她的聲音仍有些沙啞，胡亂的蹭了蹭眼睛後方才轉過身來，看著林染，“你不用解釋什麽的。”

林染看著她，再沒說話。

身後，季微始終盯著這邊的方向，也看見了姜斐剛剛擦拭眼睛的動作。

她哭了嗎？

是吧。

他從沒看見過她哭的樣子。

她從來都笑瞇瞇的，鼓勵、保護著自己，如今卻哭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姜斐轉頭迎著他的視線看了過來。

季微心中一慌，直覺想要躲避，然而下一秒……

“這才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是嗎？”姜斐極輕的聲音透過病房內的死寂空氣傳來。

季微直直盯著她的眼睛，唇動了動，明明該承認的，卻說不出話來，良久才終於擠出一句：“義眼的事情……是我誤會你了。”

姜斐的目光定在他的左眼上，怔怔盯了好一會兒，有些楞神。

季微只覺在這樣的目光下，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

不知多久，姜斐終於回過神來：“沒關系，”她輕輕道，“你的眼睛能看見了，挺好的……”

她說著，語氣有些呢喃：“挺好的……”

季微看著她，解釋的話莫名其妙地說了出來：“剛剛……你看見的……染染救了我……”

話說了一般，他猛地停了下來，心中有些惶恐。

他在做什麽？解釋？

他一直努力往上爬，除了覆仇外，不過是想要將姜斐和林染的記憶換回來，讓一切都回到原來的位子。

而不是……

季微看向姜斐，此刻才察覺到，她的眼神很是黯然，再不覆以往的晶亮，尤其左眼。

卻在此時，林玖聽見季微的話微微皺眉，他看了眼姜斐，本來就是因為他的緣故，將林染帶去見了季微，才會導致季微和林染二人相處，如今聽季微的話，他以為是林染救了他嗎？

林玖看向姜斐，她沒有半點想要解釋的跡象，只是眼圈通紅，最終，他忍不住上前：“季先生，救你的人……”

“是林小姐！”姜斐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斷了林玖的話。

林玖不解地看向姜斐，卻一眼對上姜斐望過來的目光，眼中帶著淡淡的哀求。

他楞了楞，雖不知原因，卻終再沒有說話。

“季微，你說的對，林小姐救了你，你報答她也是應該的，反正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說著，她擡頭看向病房，“再說，這裏這麽昂貴，我怎麽支付的起呢……”

即便支付的起，她也不會為了一個將要失去價值的人支付，得不償失。

姜斐心中諷笑一聲，神情卻始終低落，聲音也越發輕了，腳步隨之後退兩步。

季微看著她後退的動作，眉不覺地緊了緊，腳步下意識地朝前跟了半步。

而他頭頂的好感度隨之輕輕跳動了下。

姜斐卻如受到驚嚇一般，退的更快了，而後勉強地笑了笑：“我先走了。”說完，轉身繞過門口的林玖與林染二人，直直跑了出去，這一次沒有任何停留。

林玖聽著已經消失的腳步聲，擡頭意有所指地看向季微，目光在他的左眼上停留了幾秒鐘，對著林染點頭示意一下，轉身循著姜斐消失的方向走去。

季微仍僵立在原處，神情呆怔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精致的眉眼蒼白的如易碎的瓷器。

想到林玖剛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覺伸手撫向自己的眼睛，那裏……有些酸疼。

“季微？”林染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眼中有陌生，也有掙紮。

季微猛地收回目光，看見林染時，眼睛卻又忍不住一痛。

他緊攥著拳。

這樣，也挺好的。

等到自己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將記憶置換，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

挺好的……嗎？

季微好感度：75.

……

大都市又在下雨了。

林玖看著不遠處安靜地走在陰雨中的女人的背影，腳步不覺慢了下來，最終沒有追上前，只是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著。

他不懂，剛剛在季微面前，她為什麽要否認是她救了季微，而不是林染；是她將自己的左眼給了季微，而不是義眼完好。

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總要做這樣覆雜而難以理解的事情？她明明喜歡季微，只要告訴季微她為他做的事情，因為愧疚也好，其他也罷，季微一定會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為什麽要讓給旁人？

前方，走到墻角的姜斐身影突然踉蹌了下。

林玖一怔，腳步不覺朝前疾走了兩步。

她如今左眼剛剛不進任何，勢必會影響到走路。

可姜斐卻很快抓著一旁墻角裸露出來的鋼筋，穩定住了身形。

林玖認真地盯著她，他看不清她的樣貌，卻能想到她此時的倔強神色。

她和他曾接觸過的人類不同。

沒有出任何聲音，林玖只繼續跟在姜斐身後，二人隔著近十米的距離，一前一後地走著。

不知多久，鐵皮屋已近在眼前。

林玖看著姜斐驗證指紋後走進屋內，等到他走近時，才看見鐵門的密碼鎖上，沾了幾個指紋的血跡。

她流血了？

林玖擡頭看去，此時才發現，也許是剛剛險些跌倒的緣故，她的手臂被鋼筋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血已經如涓涓溪流，流到指尖了。

而她，卻始終沒有任何表情。

“你受傷了。”林玖低聲道。

姜斐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順著他的視線低下頭，待看見自己手臂上的傷時頓了頓，呢喃道：“是啊，受傷了……”

林玖看著她，見她始終沒有動作，拿過藥箱走到她身前給她上藥。

姜斐並沒有拒絕，任由他處理著她的傷，只是在藥水碰到傷口時，手臂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林玖上藥的動作一頓，力氣放輕了些，又擡頭看了眼她的神情，見她始終面無表情，安靜幾秒鐘，問出心中的困惑：“為什麽？”

“救季微的人，明明是你，為什麽要說是別人？”

“然後讓他因為可憐和愧疚，留在我身邊？”姜斐平靜反問，自嘲一笑，“他喜歡林小姐，既然這樣，就安心地喜歡吧。”

安心喜歡？

她要成全季微的喜歡嗎？代價卻是自己的一只眼睛！

林玖看了眼她的側顏，依舊如此倔強，他不懂，要多強烈的感情才能做到這一步。

他想，他也永遠都不會懂。

他默了默，低聲道：“是我把林染帶去看季微的。”

說完這句話，本該沒有情緒的心臟，多了些慌亂。

他答應過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季微的下落，卻食言了。

若是之前，他會被將全身的每一個部件拆卸充足，以確保他對人類的忠誠。

他不怕被拆卸，只是被人類像擺弄一個個玩物一樣擺弄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那讓自己覺得羞辱。

可沒有人相信一個機器人也會有羞恥心。

姜斐似乎也怔住了，轉頭看向他，而後突然將手臂從他的手中抽了出去。

林玖迎著她的視線，心臟“咯噔”一聲。

她也會像那些人類一樣嗎？

可他等了很久，姜斐也沒有做出傷害他的舉動，她只是在緊盯著他良久後自嘲一笑：“你也喜歡林小姐嗎？”

林玖楞了楞。

他對林染，算是喜歡嗎？

“我知道了。”姜斐淡淡說完這句話，抽回手便要朝隔間走去。

“姜小姐！”林玖喊她的名字。

姜斐卻頭也沒回，隔間門碰的一聲關上。

林玖站在原地，許久輕輕覆上心臟，這裏有些沈悶。

然而下秒，那沈悶便被一陣陣強烈的電流取代，強大的電擊懲罰不斷扭曲著他的每一寸肢體，關節處有電火花閃爍。

林玖看著自己幾乎斷開的身體，接收到“目的地”的指令後，身體不受控地朝外走去，腳踝仍彎曲著，姿勢病態且詭異。

隔間內。

正懶懶躺在床上的姜斐聽見開門聲後挑了挑眉：“誰要見林玖？”

【系統：制造他的總部。】

“為什麽？”

【系統：似乎是因為他隱瞞了季微恢覆視力、見到林染這些事。】

姜斐沈思片刻：“那他豈不是要受好一番折磨？”

【系統：是的。】

姜斐笑了笑：“挺好。”

……

顧氏，地下研究室。

幾個工作人員操控著手中的按鈕，不斷的加大電量。

研究室中央的控制臺上，林玖光裸著躺在那裏，四肢被拆卸下來，上身與下身被生生扯開，仿生皮膚被電擊的沒有一絲完好，機械和身體部件都裸露在外，就連最隱秘的部位也是如此。

不斷有電流從他的軀體游走，他不斷地顫抖著、抽搐著。

工作人員看了林玖一眼，又想到顧先生的吩咐，再次將電量加大。

林玖瞬間感覺自己全身每一個部件都在抖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全部散架。

卻始終沒有情緒波動。

半小時後，一個工作人員匆忙走了進來，湊到實行懲罰的人耳邊小聲說了什麽。

林玖依舊躺在控制臺上，一動不動。

工作人員走到他身邊，手中拿著一個儀器：“這是新研發的，技術還不成熟，能讓機械人暫時擁有人類的痛覺。”

林玖不解，可很快他便體會到了。

當那個藍色的線路鏈接到自己的軀體時，一股巨大的疼痛鋪天蓋地的從自己的身體各個部位席卷而來。

這就是人類所說的“痛”嗎？

強大的電流從軀體經過時的燒灼般的劇痛，全身的肢體被拉扯時撕裂、破碎的痛，讓人恨不得瘋狂、甚至死亡。

而這樣的痛，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接下來的時間裏，劇痛時刻伴隨著他。

——這是他背叛人類的代價。

而他卻死不了，甚至連暈厥都做不到，更不會有人拯救。

他只能活生生地忍受著這嗜骨的痛。

林玖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長時間，也許一天，也許兩天，無休無止的劇痛與電流不斷地折磨著他。

生不如死。

也是在這個時候，門外一陣嘈雜而慌亂的腳步聲傳來，好一會兒逐漸安靜，沈重的大門被人用力從外面推開。

林玖吃力地轉頭看去，一個人逆光站在那裏，像個英勇的女統帥。

而後清脆的女聲響起：

“放開他。”

林玖好感度：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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