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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顏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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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紅的血液肆意潑灑在黑煞宮大殿地面上,像一幅巨大的畫,只等繪者添上墨色虬枝,便是極好的紅梅圖。

黑衣男子低著頭,面色凝重地拾起地上掉落的織羽劍。

黑煞宮正殿之中眼下只有他一人駐足,愈發顯得冷清,孤單。

“抱歉了啊。”

他的聲音低到不能再低,橫起織羽劍來慢慢擦拭。曾幾何時他羨慕過這柄劍的主人,他白衣白冠,站立在雲端,世間最珍貴玉石一般耀得人眼睛痛。當那個男人面容平靜消失在他眼前時,他只覺得愧疚與自責。

作為魔族,想要在流川之上生存,是有規則的。而楚四歌要做的,他拼命所要做的,就是不惜代價打破這個規則。

深深吸了口氣,他揮了揮手中長劍,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不屬於自己的細微呼吸聲沖破這裏死水一般的凝重。

楚四歌警覺擡頭,眼中彌漫的殺氣未退,死死盯住大殿一角:順從謙卑的侍從正手足無措地立在那裏,漂亮眸子望著地上的血跡,已是面如死灰。

像是忽然間失去言語能力一般,柔卿過了很久才慌亂開口,“對、對不起……柔卿不是有意看見的,請……請魔尊大人……對不起、對不起……”

他停下腳步,周身魔息瞬間升騰,雙眸仍是猩紅顏色。

深知魔域尊主此刻的恐怖,柔卿連連退後了幾步,脊背抵靠著黑煞宮冰冷石壁,羸弱的身子止不住顫抖,“我、我……覺察不到他的氣息,以為……以為……離開了……”

楚四歌冷冷瞥望了一眼身後血痕,話中有話道,“是,他已經離開了。”

柔卿微微一怔,隨即地下頭:他記憶中的楚四歌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以為,那個宛若地獄修羅一般的魔尊,至始至終,都會像在塵世翟家村養傷時一樣的溫柔可親,用低沈的聲音與他道,不需要總是說對不起。

——啊啊,都說了不要總是對我說‘對不起’了,真是讓人很困擾。

——黑煞獒王不會就這麽消失的。絕對不會,絕對……

——我……只是不想消失啊……

耳邊仿佛還能聽見那時的他說的話語,想到那時他無比堅定溫柔的眼神,可是現在……柔卿又望一眼地上尚有餘溫的鮮血,這算什麽?!魔物終歸是魔物,魔尊……是更加嗜血兇殘的魔物?!

不是的。不是的。他所認識的楚四歌,絕對不是這樣子的。因為害怕,他連步子都沒有辦法挪動,恍惚之中,又聽得楚四歌在他耳邊厲聲問,“你一直都沒有離開?那麽,我與白逸之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柔卿垂著頭,長而直的烏發遮去好看的眉眼:是的,他都聽到了,但是,他不能理解。

鼓起所有的勇氣對上那雙駭人的瞳子,他咬牙,“柔卿不明白……魔尊大人究竟用意為何!為什麽沈淵派會將布陣圖送到他們的敵人手中?為什麽您要殺了那位白公子?為什麽您想要毀掉……毀掉整個魔域……”

“我只能回答你一個問題:即便我不殺白逸之,以他的身份也絕對走不出魔域——由我了結,總好過落在菩提手中。”楚四歌並未有想多做解釋的意思,只是徑直往宮門去。他並不是有心隱瞞什麽,只是,一切還並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誰料從不懂得反抗的奴隸竟上前一步攔下他的去路,加重口氣,“請您告訴柔卿事情的真相。”

楚四歌一怔,脫口道,“……要我動手殺了你嗎?”

柔卿動也不動。

楚四歌抿著唇,將手中織羽劍擦著他的耳邊狠狠戳進石壁之中,強大而苛烈的魔息瞬間充斥了整個黑煞宮正殿。柔卿決然閉上雙眼,本以為那男人要發怒,然片刻沈默後睜開眼睛,他卻發現楚四歌幾近是無力地伏在石壁之上,額前碎發遮住了半張臉,微微下垂的眼角也再尋不得往昔的不羈神色。

“你走罷,不要再問了。”末了他說,“……算我求你。”

被主人請求……這是何等無法拒絕的事。彈指一揮間的十年,那個不老不死的男人卻著實滄桑了許多,柔卿看著他,忽而婉轉了聲音,“……離開魔域,柔卿又能去哪裏呢?一直以來,柔卿都是無處可去啊!無論魔尊大人做出什麽決定,柔卿都會陪在您的身邊,侍候您……所以,請不要趕我走……”

他是如此弱小,失去了唯一的保護傘,這世間險惡,不知還能走多遠,多久。

他攥緊了脖頸間的黑紗,如果此刻百裏逐笑在這裏,她一定不允許楚四歌做出如此任性的決定,一定不允許。

“柔卿……想侍候在魔尊大人的身邊……對、對不起……”眼中竟有了薄薄的水霧,但他心中明了,楚四歌決定的一切,絕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變,他能夠做的,只是聽從——這世間的萬般美好,唯有活著,才能感受。

“柔卿,離開魔域——這不僅僅是請求,這是命令。”

楚四歌說罷,一步一步走出黑煞宮。

從清晨開始,百裏逐笑就覺得心神不寧:三三兩兩的烏鴉停留在雲府後院的柿樹上,她一開門,就驚飛了許多,略顯淒慘的鳴叫聲叫人不得不去在意。

她還與小狐貍青仔打趣道,要喊白逸之過來認個親——一切都好像是剛剛發生過的事情,可是現在,卻有人告訴她,她的白師兄,再也回不來了。

“你是說,你是說……白師兄他,他……”無極閣中,百裏逐笑有些暈眩,扶住了椅背才稍稍穩住了身子,“爹,你莫要戲弄我,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

雲欺風也不再維持一貫氣定神閑的悠然神色,天氣並非炎熱,甚至還有些涼意,可他手中的折扇啪啪扇個不停——魔物們像是故意炫耀一般將斬殺沈淵第一醫師的消息傳播開來,流川修仙之人無不為白逸之扼腕嘆息。

她已經不能用悲憤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只是反反覆覆低聲呢喃著,“白師兄他那麽厲害……怎麽會,這不可能……誰能將他……”

“楚四歌。”流川侯終於忍不住開口,一句話之後,又陷入了更深的沈默。

這個答案在百裏逐笑的意料之中,但是從雲欺風的口中說出,還是著實令她的心狠狠揪緊了一下——能殺死白逸之的魔物,流川之上,也唯有那個混賬了。

“可是……白師兄他為什麽要孤身一人去魔域?他有什麽理由一個人去那裏!楚四歌……楚四歌那個混賬……”銀牙緊咬,她握緊手中的草芥劍,猛然間又想起什麽,她冷冷看向雲欺風,沈了聲音,“是不是爹的命令?你們……在計劃著什麽?”

“哦呀,霜緋真是會說笑,我怎麽會讓小白去招惹那些魔物呢?霜緋這麽說的話,爹很傷心喔,爹真的……會很傷心的啦……嗚嗚嗚嗚……”佯裝難過一般擡袖子抹了抹眼淚,英明神武的流川侯大人似乎覺得玩的有點過,清了清嗓子安慰寶貝女兒道,“霜緋你也莫要傷心了,發生這樣的事情,你我都不想的……看樣子他是真的要和沈淵作對了,真是……”

雲欺風沒有繼續說下去,百裏逐笑知道他想說什麽。

“回答我,白師兄為什麽會孤身闖入魔域,是爹的命令嗎?”

“當然不是,腿是長在小白的身上的,我想他……應該是有什麽話要與楚四歌那小子說清楚吧……哦呀,氣氛上好像是這樣的……”

無可奈何地嘆氣,明明想表現的堅強一些,然而眼中氤氳而出的淚光卻出賣了她。百裏逐笑背過身去擦了擦眼睛,低聲道,“無論如何,我會為白師兄報仇,一定。”

“即便對方是楚四歌?”不合時宜地反問一句,雲欺風露出一副質疑的表情。

百裏逐笑看了他一眼,“怎麽?”

流川侯撇開目光繼續搖扇子,“沒什麽。”

“爹。”她又喚一聲,躊躇片刻又問,“白師兄的魂魄也消散了嗎?”

“小黑他,似乎沒有放對手一條生路的習慣呢。”他望天。

“如果你騙我,我就詛咒你天天被娘罰跪鵝卵石小徑,睡屋頂,練習字,還有……”身材清瘦的少女一挑眉,“……床底下的小黃書都被娘發現。”

“……爹錯了。”

雲欺風好面子,又極護短,生平唯一義子死於魔族之手卻還能如此淡定從容——百裏逐笑嘴上不說,心中略有思量,難得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禮,一言不發轉身走人。

自己的女兒到底不笨,真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難過——被留在無極閣中雲欺風搖了搖頭,表示無趣,他悠悠擡手,一只渾身漆黑的烏鴉便撲著翅膀停在他伸出的食指上,低低喚了幾聲,小腦袋蹭上狐顏男子的臉頰。

“委屈你了小白,小黑這麽做,也是希望你安然從魔域脫身。六十年很快的,我會助你修行,六十年後,你便可以重新幻化人形……現在的話,就稍稍忍耐一下好了。”雲欺風微微勾起薄唇,笑意吟吟用手指逗弄著它,“不過,倒是能讓我稍稍定下心來了呢,小黑到底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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