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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波未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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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過谷位於沈淵山半山腰,四周環山,寒風習習,唯有極窄的一處入口,是犯了過錯的沈淵弟子閉門思過的地方。只是沈淵派一向采用放養式教學方法,門規少而簡單——這一點可能是因為身為掌門的家夥都沒有絕不觸犯門規的決心。

平日裏犯錯的弟子不多,犯嚴重錯誤的弟子就更不多了。

犯了小錯,責罵兩句完事,犯了大錯,一刀砍了。於是久而久之,這個思過谷就成了擺設,再也無人記得。

除了前些年,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天璇天璣二門弟子在此舉行過一次聯誼,促成了四對大齡單身男女,一時間在沈淵傳為佳話後,思過谷就從來沒有為沈淵弟子做出過什麽貢獻。

親爹叫自己滾。素來獨行的百裏逐笑無處可去,只好滾到這裏來了。

往常遇到這樣的時候,她一定會前往白逸之居所避一避,然而今日他在無極閣向她提親一事,根本沒辦法無視。再者,爹也讓她的好師兄一起滾,按白逸之那一根筋的想法,估計今晚也不準備回雲府過夜了。

很好,很好。這筆賬應該算到某個混賬的頭上。

百裏逐笑站在山谷中吸了吸鼻子,抱緊了雙臂,暗罵著這裏還真不是一般的冷,也不知當初天璇門天璣門的那些家夥怎麽想的起來在這裏談情說愛打情罵俏……

她嘆了口氣,凝神運氣,迎著夜風坐了下來。

要忍耐。心中默念這幾字,輕柔的白衣隨風飄搖,空曠山谷中無一人,卻也意外地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許久未見到你這般認真修行。”冷風中響起百裏逐笑此刻不太想聽見的聲音,宛若落入平靜池水中的一顆石頭,激起小小的水花,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被師兄這樣說,霜緋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沒有睜眼,雙手凝著的法訣依舊不動,待一套心法得了收勢之後,才慢慢揚起臉來看他——本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的時刻,真正不得不去面對時,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月下少女清麗容顏略顯蒼白,黑若耀石一般的雙眸泛著冷冷光澤。

畢竟繼承了其母九尾天狐的美貌,端莊之間隱隱透出的嫵媚,真真叫人無法忽視;倔強而清澈的眼神,像是永遠不會害怕下一刻迎接到的是風雨還是鮮血——雲霜緋,從來就是這個樣子,堅強的不像個女孩子,強大到如妖如魔。

微微一怔神,白蓮一般的男子立即垂下頭來,說著旁的話,“長老們說的沒錯,霜緋修仙的資質是極好的,雖沒有繼承夫人的天狐之血……不過也正是如此,才更適合日後接替掌門執掌沈淵派……只欠火候而已,若得歷練,他日定將成大器……”

“論修為,論資歷,霜緋是及不上師兄的。”百裏逐笑眨眼,不明白為何向來說話直接的白逸之今晚要繞彎子,“沈淵派資質好的弟子也絕不僅僅只有我一人,我之所以會被掌門推舉日後接任掌門一位,不過是因為我姓雲而已,這一點,所有人都明白的罷?”

白逸之笑了笑,“是呢,姓雲……而已。”

百裏逐笑見他那副模樣,並未有再提無極閣提親一事,暗中松了口氣。哪知這小半日的折騰,竟是叫她的肚子咕咕叫出聲來,紅著臉小心翼翼偷瞥了眼白逸之,又將臉撇開。白逸之毫不避諱地笑,緩緩從懷裏摸出包裹著的小食,遞上去。

“這些點心……”看見布包裏的翡翠杏仁酥,她遲疑了一瞬,還是接了過來,若有所思問道,“是我爹讓你來安慰我的麽?”

“即使沒有掌門的命令,我也會來的。”

“如果我不是雲欺風的女兒,你還會來麽?”並沒有去吃那包點心,濃如墨色的眸子中有什麽滑過,“……師兄,那之後你又去找爹了嗎?”

不意外地,白逸之沒有回答。

她勾了勾唇角,苦笑道,“每次都是這樣,師兄,爹爹,甚至娘親青仔都知道的事情,霜緋卻不能知道……還是說,我只要按你們的話去做就好了是不是?”

“霜緋。”白逸之打斷她,“掌門今日與我說了一些話。”

“爹雖然玩心重,看似荒誕,但對於沈淵之事,雲家之事,卻比任何人都上心。他之所以會責備我,我想,也是因為我在魔域中沒有將沈淵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給修仙之人抹了黑……”

“掌門與我談的,是關於你的事。”他頓了頓,“是你和黑煞獒王的事。”

“我與楚四歌?呵,當初要我殺了他,是你們的決定;借口婚約派遣我去魔域監視,也是他的計劃;如今楚四歌這般強勢,恩將仇報要反咬一口,你們……是不是又瞞著我做了什麽決定?”目光冷冽,少女面上已再無表情,“說罷,這次要我做什麽?”

她自己都覺得說出這樣的話有些不可思議。

但這就是事實。她所能想到的事實。

“掌門拒絕了我的提議,說黑煞獒王一定會來迎娶你,不管十年百年,都一定會回來……如果那個時候你拒絕他,才同意你我的婚事。”白逸之壓下聲音,很勉強地發出聲音,“掌門還說,你是一把劍,被打磨得太鋒利,需得一柄劍鞘好好約束著,而我……不是你要的那柄劍鞘。”

“騙人。”百裏逐笑忽的開口,“師兄和爹都是騙子。”

說什麽劍,什麽劍鞘……統統是騙人的。

白逸之還想爭辯,然忽然間襲來的暈眩感叫他不得不扶著石壁才得以站穩身子,夜夜經寒風吹刮的巨石,竟沒有他的手冰冷。他皺著眉,右手捂住了左臂,面上盡是強忍下痛楚的表情,百裏逐笑眼角一縮,乘其不備上前一步扯過他的手,撩起流雲寬袖,只見男子的左手臂已然變作漆黑,細密的鳥雀羽毛布滿每一寸肌膚。

這並非是受傷,也不是中毒的跡象……那些羽毛就像是,從身體裏長出來的一般。

“白師兄?”隱隱察覺出什麽,她忍不住喚他。

“無礙。”白逸之的身子開始顫抖,極力想保持平靜,淡漠道,“在碧水河邊吸入太多瘴氣,妖根松動,有些……有些隱藏不住真身……”

白逸之本是鳥雀禽妖,被流川侯收為義子拜入沈淵派後,修得心法壓制住了妖氣,又有靈力護體,這才叫人無法察覺。沈淵弟子多有耳聞,卻從未見過流顏師叔的真身,更不敢妄自在他面前提起,白逸之究竟是何種禽鳥幻化而成的妖物,一直無人知曉。

甚至連與他如此親近的百裏逐笑也不知道。

每每問起雲欺風,他也總是笑而不語,一次兩次,她也失去了興趣。

然而今日,百裏逐笑卻看了分明:道骨仙風,翩然若仙的沈淵第一醫師白逸之,真身竟是一只烏鴉。塵世凡人口中提起過的不詳之鳥。

白逸之靠在石壁邊,右手從袖間摸出隨身攜帶的針包,抽出小小的一柄細長銀刀,絲毫未有遲疑地割在自己已經羽化的手臂上,順勢扯下那些黑羽,連同著小塊血肉擲在地上。男子低低吸著氣,緊皺的眉頭始終松不得,光是看著,百裏逐笑就能感受到那樣會有多疼。

“怎麽會這樣!”終於,她擡手擋下他手中的銀刀,直直望向他的眼,“難道沒有別的法子嗎?白師兄,那日在碧水河邊,你……太勉強了……”

“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瘴氣從黃泉之眼從彌漫而出危害塵世罷?這些小事,是師兄該做的……霜緋莫怕,師兄沒事的……”白逸之重重喘著氣,鮮血順著傷口流落下來,將他的白衣染作鮮紅,他又言,“霜緋,幫師兄將手臂上的烏羽都剜下來。”

銀刀遞到她的面前,她卻不敢去接。

“那魔域瘴氣太毒,這些黑羽都是妖根,若不除盡,只怕日後會影響修為。”白逸之咬牙,“師兄撐得住。眼下魔域有變,若我再出亂子,掌門和夫人定要擔憂的。”

“可是師兄……”

“剜下來。”他倒吸著冷氣,聲音卻堅決,催促著她,“一片片剜下來。”

簡直就像是……在逼著她學會殘忍一般。百裏逐笑咬著唇,狠心接過那柄銀刀,定了定神,剜在白逸之的手臂之上,一刀刀,剜下那些黑色的羽毛。沾染著鮮血,黑羽不再輕柔,硬生生落在地上,她的眼前罩上薄薄水霧,盡可能地小心。

止血的藥物和繃帶早已準備好,白逸之趁她剜除烏羽的間隙,自行包紮著傷口——百裏逐笑忽然明白過來,即便今夜她不在這思過谷中,或許那個男人也會來此地拔除自己的妖根。畢竟那是他不願給別人看見的東西。軟肋一般的存在。

白逸之就是那樣一個家夥,對別人總是無微不至,寬容體貼,對自己卻是嚴厲有加,一絲一毫都不能有瑕疵。

“白師兄,那日我穿過黃泉之眼後,幽冥王難道沒有傳信讓你離開碧水河嗎?”依稀記得入了魔域,榮軒便說起過要告知白逸之關於她的情況,不知為何,幾日後她離開魔域踏上塵世,他居然還等在那裏。

從寒冬到暖春,歷經了好些時間。

“確實有他的千裏傳音。不過幽冥王與我道情況有變,希望我在碧水河邊多等候你一段時間……幾日後,我便見你被他從再次開啟的黃泉之眼中推了出來。” 千瘡百孔的左臂包紮妥當,白逸之額上已是汗水漣漣。百裏逐笑將男子卷起的寬袖慢慢放下,小心不去碰觸那些傷口。

榮軒……

她心中又憶起那個金發紅眸的招搖男子,原來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做了許多事。

稍稍有一些溫暖的感覺。

“霜緋,你在魔域受委屈了、師兄也未曾想過,楚四歌竟如此做出不顧及你的名節的決斷來——早知如此,當初萬萬不該讓你隨那幽冥王前去魔域尋他,索性沒有受傷,否則,師兄當真是……”

“可前去魔域監視,不正是我爹的命令嗎?跟著幽冥王去,還是跟著黑煞獒王去,因為什麽樣的理由去……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沒有在第一時間拿到我爹需要的情報。再者,爹的命令……師兄會違背嗎?”

又一次沒有得到回答。百裏逐笑從腰間扯下絹布,擦拭著白逸之素衣上沾染的血水,沈默了許久才喃喃擡起眼來,“白師兄……其實是喜歡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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