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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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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她的問話,白逸之眼睫顫了顫,又報之以沈默。

百裏逐笑不依不撓,“還是說……是娘親?”

翩然若仙人般的第一醫師,合起針包,幽幽道,“霜緋,師兄很正常。”

“師兄莫怪霜緋胡亂說話,只是你之前與爹說的那些……那些提親的話,仍是叫我有些在意——師兄待霜緋,或許並非是你所說的那種感情。”有些尷尬地抓了抓腦袋,百裏逐笑幹笑了幾聲,“一直以來,我只當你是個優秀的哥哥,其他的……並沒有多想。”

“我知道。”白逸之闔眼,長長嘆了口氣,“我也將霜緋和青仔當做妹妹弟弟。”

“所以師兄的提議,即便我爹答應,霜緋也不能……”她笑得很不自在,扶著白逸之在石壁邊休息,“師兄已經為雲家做了太多太多的事,切不可為了所謂的‘顏面’,斷送了自己的幸福。那混賬負了我,連個交代都沒有,一切是霜緋自找的,恨只恨入了那些魔物的套,與魔尊之死扯上了關系,給修仙之人惹了麻煩。師兄不必因為憐憫而像我爹提親,我……比你想象得要堅強許多。”

她慢慢坐在白逸之的身邊,二人像小時候一般背靠背而坐,彼此渡著相互的體溫。

“是啊,霜緋早就不是從前的霜緋了。這一切,或許都得感謝黑煞獒王。”白逸之亦是笑,唇間抿著苦澀,“可是師兄我,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她側目,扇形發飾上的流蘇隨風搖曳。

白玉冠依舊一塵不染,月下男子溫潤如玉,淡淡訴說著內心的憂傷,“身為流川侯義子的我,沒有隨他的姓,而是姓白。我甚至,我甚至連一聲‘義父’都難以喚出口。自我入得沈淵以來,便一直尊他為掌門,即便是家宴,也不得楚四歌一般待遇。霜緋不知,那日我見他著著掌門的衣服,心裏當真不是滋味……好像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被人否定掉了一般,掌門他,或許從來都沒有將我視作家人罷……”

她一時間支吾著無法回答。

“我一直在想,或許是霜緋的緣故,掌門和夫人才待他不一般,原諒師兄如此自私的想法——如果你選擇的是我,會不會,我們之間的關系才更像是家人?”他垂著眼,面容幹凈,聲音細膩得如同溪流,涓涓潤澤了思過谷中幹涸的泥土,“掌門的感情只有那麽多,他所在意的事,唯有那麽一些些:寒傾夫人獨占大半,剩下的才能分予我們,你得的多了我的便會少,眼下還要有第三人來分,這種事情,怎麽能允許……這麽能……允許……”

“白師兄,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若不是楚四歌的出現,我想我至少是能算作雲家人,可是見了楚四歌,見了霜緋對他的好,見了青仔對他的好,見了掌門和夫人對他的好……我才知道,原來我白逸之什麽都不是——不管我如何優秀,在沈淵派中如何不可或缺,都抵不過他是霜緋心裏的那個人。”他轉過身子,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百裏逐笑掙脫不得,只能無意識地念叨著,“白師兄,我知道一直以來你為雲家做了太多的事……”

“棋子而已。”白逸之緊緊攥住那只纖細的手,仿佛是絕望深淵中所見的唯一一株救命草,“只是棋子而已,對嗎?可笑的是,我這顆棋子除了在棋盤上廝殺,什麽也不想做,什麽也做不了……你總說自己被左右著,被安排著,師兄又何嘗不覺得呢?無論做得多麽好,也永遠是個外人!”

“就算是棋子,爹也有在好好珍惜。丟掉任何一顆,他也會非常痛心……”

百裏逐笑忍著怒氣,絕強甩開他的手,斥責道,“高處不勝寒,棋局之上,流川侯能夠信任的棋子,也唯有我們這些家人!我雖然對爹和師兄的做法有些不滿,可是說到底,都會老老實實地去完成,因為我知道,值得如此挑剔的爹去信賴的人,並不多。”

或許她也曾懷疑過,排斥過,然冷靜的時候越來越多,便也越來越清楚自己的責任以及未來要面臨的敵人。

白逸之終是平靜下來,擡眼。

他的雙肩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手臂的疼痛還是內心的驚顫。

“爹絕不是自私冷漠之人,他只是表達感情的方式和旁人不大一樣。天下姓氏何其多,為何偏偏為師兄選中一個‘白’字?”未留給白逸之猜測的時間,百裏逐笑又一句話撩開,“我娘最喜歡什麽顏色,你還記得嗎?”

“寒傾夫人她自然是喜歡……”白逸之猛然楞住,繼而嘴角浮現出絲絲的笑意。

原來如此啊。原來如此。

沈淵派為流川大陸修仙第一大派,門下弟子近千名,攜黑木扇形腰牌,正刻“沈淵”二字,反雕浮文牡丹。這牡丹花倒也未有什麽特殊的意味,只是因為掌門人一句“夫人喜歡牡丹花,那便雕個牡丹罷”。

流川侯開了金口,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一時間竟沒有人反對。有人分析了原因,一則是或許長老和沈淵派各階弟子並不在意山門腰牌的背面刻什麽圖案,二則是流川侯有多麽寵愛寒傾夫人有目共睹,即便反對,最後的結果也不一定會有所改變。

於是寒傾夫人甚愛牡丹之事,很快在沈淵山上流傳開來。

而天香國色的牡丹之中,九尾狐女尤愛白色。

流川侯愛妻心切,雲府上下栽種名貴白牡丹不計其數。

“稍稍有點體會到爹的用意了罷?”百裏逐笑歪著腦袋問,“之所以沒有給師兄取雲姓,或許是他覺得,在沈淵派中,這個姓氏會背負許多沈重的東西,爹其實更希望師兄活的更像自己,不用走在任何人的陰影之下……”

沈重的東西,只要有我一人來背負就好了。她笑著想。

“可像我這般的不吉之鳥,怎配的這樣的姓氏,掌門他……”

“爹才沒有開玩笑。”百裏逐笑打斷他,黑眸直直望進白逸之的眼睛裏,一字一頓道,“你要相信霜緋,我們從來沒有將師兄當做外人。”

“……霜緋。”他喚住她。

“嗯?”

“謝謝。”

“嗯。”

少女綻開笑容,白衣勝雪,宛若冰谷之中綻放的牡丹,“一起回家好嗎?雖然被某個混賬責備了,要我們滾……不過這個點還不回家吃晚飯,爹娘都該著急了罷?”

接到號令聚集而來的魔物如同青煙一般消散無影。

空曠的黑煞宮中,終於又只剩下一人。

因為只有一尊王座突兀立在空無一物的大殿中央,不免顯得更加冷清。楚四歌斜坐王座之上,雙唇緊閉,靜靜看著犀角杯中艷紅色的酒水,許久沒有說話,仿佛在思索著什麽。

接任魔尊之後,他執意沒有離開黑煞宮。

眾魔對並未有沈浸在失去前任魔尊金蟬的悲痛之中,相比較而言,他們更願意為新的魔尊歡呼雀躍——崇尚力量的魔族從來不缺少領袖,越是強大的魔物,就越值得眾魔的尊敬。想來他們對楚四歌是心悅誠服的,因為新的魔尊,強大到足以率領魔族征戰那些修仙之人。

對於身體裏流淌著好戰血液的魔物們,沒有什麽比征戰更令人激動的。

“宗……魔尊大人。”輕軟空靈的男聲從角落裏響起。被黑袍緊緊裹住全身清瘦男子慢慢走近王座,或許是因為受的傷還未有痊愈的緣故,他的步子邁得很小,精致的五官澱著恐懼。

楚四歌也不催促,“啊啊,是柔卿啊,書帖可都送出去了?”

“是。按魔尊大人的吩咐,流川修仙七十二派都送了出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

“不,沒什麽。”溫順的仆從下意識地低頭,長而直的發幾近要垂到地面,他嚅囁著,“……對,對不起,魔尊大人。”

楚四歌擡起手招呼他走近,忽的輕撫纏在柔卿雪頸上的黑紗——為了遮住那個象征著魔族奴隸身份的鐵制項圈,百裏逐笑送給這不懂得反抗的男人一條紗巾,眼下著黑紗依舊纏在柔卿的脖頸上,可那個女人,卻逃走了。

看出了主人的心思,柔卿喚他,“魔尊大人……百裏姑娘……”

“她走了。”楚四歌闔眼,“再也不會回來。”

“這一切是魔尊大人安排的嗎?”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繼而他又低了聲音慌忙道歉,“對不起,魔尊大人……對,對不起……柔卿多嘴了。”

新任魔尊沒有責備的話,只是將手中的酒盞扔到地上。酒水潑灑一地,他無心顧及,撩起黑衣下擺,起身欲走。

“魔尊大人,您要去哪裏?按照您的吩咐,通往流川的‘黃泉之眼’近幾日就會全部閉合,倘若出了差池,只怕另兩位魔王……”頓了頓,他恭敬欠了欠腰,“雖然魔尊大人與百鬼魅王立下婚約,又賜封幽冥王為新的宗主,可是,柔卿害怕,那兩位大人仍舊會乘機對魔尊大人不利。”

柔卿忽然覺得一切很殘忍。金蟬才消失幾日,後繼而來的魔域三王,都接連換了身份:楚四歌悔婚,幾近是與雲家決裂,打著為金蟬報仇的旗號,下令封域十年後對沈淵開戰;菩提雖是金蟬的妹妹,卻被失去肉身的憤恨所籠罩,全然不再理會曾經的兄妹情誼,只時不時會差遣部下來詢問婚宴何時舉行;而接替楚四歌成為宗主的榮軒則因為違背命令放走百裏逐笑,獲罪禁足,只能在自己的寢宮中飲血作樂,一連幾日都沒有任何動靜。

好像一切,都與從前不一樣。

隱隱約約間,似乎又什麽不為人知的東西,在醞釀著。

他不敢多想,向楚四歌投去擔憂的目光。

“無礙,我去去就回。去見一個朋友。”楚四歌回答,眼角彌漫出戾氣,想了想他又自嘲一句,“大概……是朋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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