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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魂交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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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

清凈淡然若白蓮的男子,菩提樹下撚著念珠,仿佛一坐就是一個輪回;黃泉瘴氣之中魔息紊亂,幹枯如樹枝一般的手舞著法杖,念珠散落,早已沒有了她先前曾感觸過的溫度……

“不朽?啊,是他啊……那是燭淚幻化而成的傀儡,圓寂高僧的屍首,註入燭淚,便成了知善知惡的‘活幹屍’,我與哥哥燒灼的是世間惡念,所流之淚,自然是極善之物,有天下之善念,不足為奇。”菩提的面孔驟然變幻,白發男子又一次出現,二人的聲音重合,“本是死,又獲生,卻因為汝等,再消亡……是生是死,又何必在意;既是在意,又為何廝殺?”

百裏逐笑苦笑,說到底,不朽的死,她與楚四歌逃不了幹系。

但她未有想過的卻是,自己始終糾纏不休的大師,竟本來就是一具屍體。

“只可惜善念之至,便成了魔族死敵。”嬌媚的女子聲音繼續著,“奴家無法控制他,仍由那家夥在塵世之上游離了這般久,若不是他有心取楚四歌之性命,趕往碧水河岸等待數日,耗盡氣力,奴家還不知該如何控制他的靈魂。”

原來如此。

怪不得不朽偏偏出現在楚四歌回魔域的黃泉之眼中,原來他早就識破了楚四歌的身份,想要獨自殲滅這來自異域的魔物。

之所以之前沒有動手……百裏逐笑猜想著這其中有多少是因為她的緣故。

“所以……他未曾活過,是嗎?我明白了。”她忽然覺得很諷刺,世人所敬仰的活佛,被修仙之人所重視的高僧,身體裏流淌的不過是一灘燭淚;更為諷刺的是,她所留意的,想要為其付出些感情的男人,原來只是個死了很久的……和尚。

而這邪門術法,竟連魔域宗主黑煞獒王都沒有識破。

善念這東西,並不是不朽苦修而得,而是他根本不懂得惡為何物;本能地去抗拒魔物,單純地想要捍衛流川凡人之安寧,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從來就被掌握在兩只魔物手中。他甚至都沒有真正地存在著。

只要金蟬和菩提願意,他們還能制造出千千萬萬個“不朽”,可不朽對她,對他們來說不一樣,亦敵亦友也罷,善惡交織也罷,終歸是一個值得尊敬的男人,為天下蒼生做得太多,索求的又太少。

因軀體不斷變幻而聚攏的魔息慢慢消退,長而順滑的白發在百裏逐笑眼前定格,沈穩男聲充斥她耳中,“吾亦有一個問題……”

“魔尊請講。”少去之前的劍拔弩張,百裏逐笑覺得此刻的氛圍很是適合做出些關於仙魔二族的約定:比如結盟,比如友好條約,比如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比如以人為本的可持續發展戰略。

索性這兩根燈芯中,到底有一個是清醒著的。

只可惜,清醒著的,很快就要消失。

她想起之前楚四歌說過的話——魔尊命不久矣。

所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開始清嗓子,默默打著腹稿,設想著代表沈淵派外交取得成效的歷史性一刻。

“雲小姐與楚四歌相交甚好,自然明了吾之決心,吾不隱瞞,亦不狡辯。流川大陸乃吾之心生向往之物,此生若不得收入囊中,必定抱憾,然……”魔尊苦笑,似有似無間嘆了口氣,遺憾道,“……只恐不能。”

“魔尊是想掌控流川仙魔的命運?呵,且不說我爹爹是否同意,我手中的劍……”

然而手中空無一物。

魔尊金蟬的目光終於停留在了草芥劍之上,他稍顯吃力地動了動手指,散發著幽藍色光澤的劍便慢慢浮在他的面前,任由百裏逐笑暗自凝出法訣喚了又喚,也不見那靈性之物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吾此生只服二人,一乃沈淵派掌門人,流川侯雲欺風,二乃……”他的聲音止住,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只將面前的細劍握於手中,慢慢撫摸這劍鞘上的花紋,“罷了,再無第二人,既不能成就,吾必將毀滅;吾此生未曾蒞臨流川頂端,固然他也不能……”

“他?”明白過來的百裏逐笑倒吸一口冷氣。

“生命之火再難燃燒,延續之種他已毀滅,再無留戀,再無期盼……楚四歌,到底是令吾難堪不已的存在,吾知曉,吾……一直都知曉……”黑色的魔息纏繞上草芥劍,牽引著這柄鋒利無比的細劍慢慢沒入白發男子的心口,他的尾音輕顫,“所以至少……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

“您這是……”

強而苛烈的魔息一瞬間升騰,令她不得不擡袖遮住眼睛,透過指縫,漫天紅色飄搖,分不清是百鬼魅王破碎的紅衣還是鮮艷的花瓣,又或者是其他什麽——她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將死的魔域之主將劍刺入心臟。

魔物生之欲望極強,若非貫穿心臟,難以剿滅。

眼下,那喚作金蟬的男子,竟是一心求死。

“不要!哥哥不要!奴家還不要死,我不要死!不要死!”尖銳的女聲又一次響起,一體雙魂的百鬼魅王似乎也體察到這無法抗拒的,對生命的威脅,極力想要從軀體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卻不想草芥劍畢竟是仙靈之劍,早已貫穿了她的心臟……

“生死……不過一輪回……吾在這世上……已夠久了……”毫不理會菩提的心情,金蟬擡起另一只手,因為生命的流逝,幻化而成的身體漸漸化作煙霧,他雙眸盯著幾欲消失的手,輕嘆道,“只可惜,只可惜到底是不能在流川的最高處……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你瘋了!哥哥你瘋了!我要活著,我要活——我要活下去——”

“汝等不知,吾有多中意這個世界,吾有……多中意世間的種種情感……”

“住手啊哥哥,哥哥——”

“終是……解脫……”

終於解脫了。最後的軀幹變作霧氣,漆黑的魔息隨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散盡,唯有一道紅光沖破而出,叫囂著離開黑煞宮——那正是百鬼魅王菩提的魂魄。千嬌百媚的女人軀體連同那一襲紅衣全數不見,只聽得“啪嗒”一聲,草芥劍掉落在地,劍身被魔物之血浸染。

真是微妙的兄妹關系吶。早聽聞魔尊時日不長,今日做出這等決定倒也沒有出乎百裏逐笑的意料,確實如金蟬所說,他的離開一定會掀起魔域的軒然大波,而向來不安分的黑煞獒王,立即會成為眾矢之的。

即便整件事與他一點幹系也沒有。

蹲身拾起草芥劍,她的心裏暗罵金蟬菩提兄妹二人混賬:死也死得好生糾結,丟下如此大的一個難題無論如何也不能自圓其說。

“逐笑!”正當百裏逐笑尚未回神之際,垂花簾忽的被人撩起,楚四歌氣喘籲籲立在那裏,這裏本是他在魔域中最熟識的地方,此刻卻覺得陌生無比——她的劍刃上沾有鮮血,這一次,是他同族的鮮血。

“你又來遲了一步。”她若無其事地嗔怪。

“你沒事吧?”他只看著她。

“我沒事,不過……魔尊他死了。”百裏逐笑眨眨眼解釋道,表情平靜地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無意識地用袖子去擦拭劍身上的血跡,“看起來好像是我殺的,換句話說,看起來,你好像也逃不了幹系。”

楚四歌覺得自己需要和百裏逐笑好好談一談。

然而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他已經嗅到了眾魔蠢蠢欲動的氣息。

魔尊的魔息確已消失,而她,居然毫發無損握著兇器站在他的寢殿之中。

“你怎麽會……”楚四歌心中疑問太多,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詢問,他甚至連責備還是關切的語氣都分不清,始料未及的事情太多,稍稍放松的思緒又糾起來。

“是魔尊自己用我的劍……”

“說出去誰會相信?”

“是啊,就是因為說出去沒人相信,所以我說會有點小麻煩啦。”

拜眼前的狀況頗多的女人所賜,楚四歌覺得自己現在冷靜極了,“且不說其他,百鬼魅王很快就會察覺到魔尊氣息的消失,如果尋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他撇了撇被自己移到房中後砸碎的乾坤鏡,“……她一定會乘機掀起事端的。”

“唔,忘了告訴你一件事。”百裏逐笑看了看他,又道,“百鬼魅王和魔尊……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這……”很理智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黑煞獒王緊緊盯住她的眸子,“雖然這樣的時候很少,但我也有同時見到他們二人的時候,怎可能是同一人肆無忌憚愚弄眾魔?而千萬年來居然無人識破?這太荒唐了!”

“菩提親口與我說的,他們兄妹二人是不動明王油燈中的燈芯。”她將之前從金蟬、菩提二人口中所得知的事情一點點整理出來告知楚四歌,只得到後者長時間的沈默,“如你所說,魔尊現身的時候並不多,即便是燭淚幻化而成的軀殼,纏繞以魔息,也是很難分辨的出來的罷?想想看不朽,他……”

提到心中郁結的那個名字,百裏逐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所以說……金蟬現在已經燒盡了嗎?”末了,他問。

她搖搖頭,“或許是。又或者,是魔尊的生命被菩提奪取了。燈芯這種東西,只要點著火,終歸是要燃盡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若想燃燒的久一點,也只有……相互奪取生命了罷?”

楚四歌冷笑了一聲,“這兄妹二人的感情,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還有一件事,我不知當不當講……”

“你說。”他警惕地註視著門的方向,好似下一刻,那裏就會湧現出數以百計的魔物——逃已經沒有辦法逃了,但不傷仙魔之間和氣的脫身辦法,他還沒有想出來。眸光輕輕點在身旁或許還沒有意識到危險處境的少女身上,他嘆了口氣,必要時,怕是得犧牲點什麽。

“所以,惜槐的孩子,被你逼著打掉的那個孩子……”尚沈浸在前一個未解開的謎團之中,百裏逐笑擡眼看了看楚四歌,認真道,“很可能是魔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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