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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雪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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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東極沈淵山,乃是七十二修仙門派之一沈淵派所在地,終年籠罩在一片翠色之中,深深淺淺的綠色宛若江南曲折清淺的溪流,一直綿延到人的心底。在這種集日月靈氣的地方修仙悟道,多少會帶上些閑雲野鶴的心思。

當然,千百年竟也能修煉出那麽一枚老狐貍似的掌門。

而流川西極,則是被稱作凝冰谷的妖族聚集之地,被千年凝結的冰雪所覆蓋。憑借天險,凝冰谷在一次又一次妖仙的交鋒中化險為夷。兩族對立之勢直到流川侯迎娶凝冰谷谷主韓氏之後才有好轉,那九尾白狐棄了谷主一位,舍了族人,遠嫁雲家,這才換得妖仙之間百年的安寧。

之後凝冰谷谷主便由狼妖弗惑接任,百年間算是安定祥和;流川侯下了禁令,修仙之人不得濫殺無辜妖族,從此兩族間未再有過沖突。

自翟家村到凝冰谷路途並不算短,即便是有那黑獒做坐騎,也要花上半日的時間。昨夜馬不停蹄趕路直至天明,百裏逐笑這才稍稍感到了周身襲來的寒氣。她一人禦劍,路上說著關於沈淵派和凝冰谷的過節,而百裏藏刀則與楚四歌乘著黑獒,難敵困倦的凡人男子,說話間已然趴在某魔王的肩頭酣眠。

“說到底是個悲傷的故事:因為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而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本身就很令人唏噓。”擡了手指撥開肩頭上百裏藏刀沈重的腦袋,楚四歌的臉色算不上很好,特別是瞥見肩頭一塊口水的痕漬時。

他盡量說著不相幹的話來分散自己的註意,“不過,這般說來,寒傾夫人倒確實是位深明大義的女子。百裏逐笑,某種方面,你倒是與她有幾分相似……”

無時不刻在意著自己肩頭的責任。

為了一些旁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寧可陷自己於萬劫不覆。

偏過頭,他的目光帶著幾分玩味,眸中的光澤似乎要將什麽破開來。

百裏逐笑抿著唇,並沒有說話。兩人間的沈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她便擡手指了指眼前覆蓋著白雪的谷地,淡淡說了句:到了。

雪谷之中。

冷風無所保留地灌入領口和衣袖,百裏逐笑開始後悔為什麽不備上件暖和的披風。

“為什麽……偏偏是我和你?”心中並沒有什麽排斥感,相反的,竟帶著他所不能言明的一種欣喜,楚四歌雙手抱肩跟在少女的身後,吐出一連串的問題,“按理說你應該與你大哥一路才更好不是麽?更何況,我記得你似乎並不想見到我這張臉才對……”

凝冰谷絕非浪得虛名,厚厚的冰層阻礙了自己的視線,目光所及之處,皚皚白雪全然無暇。只是,灰色太過於濃重,讓人的心情會莫名失落。此刻,天地間仿佛只有他們二人,渺小的身影只有身後留下的腳印作陪。

一路而來的深淺腳印,卻又很快被漫天的飛雪所遮蓋。

剛踏入谷,百裏逐笑便說要分路而行。本以為她是要借故支開自己和柔卿,不想她指了一個方向,卻讓依舊保持著黑獒之身的柔卿陪著百裏藏刀一起去。

猶記得那高大男子驚愕又無法反駁的神情,淚汪汪的眼睛仿佛是被誰家拋棄在街角的小狗。

“他們走的那條路,過不了一刻鐘便會走到一處山地。那裏沒有積雪,林間有不少漿果,足夠讓那二人挨到我們取到血提子之後……”不帶絲毫感情的話語,孑然一身走在冰雪中的女子令楚四歌感到陌生。

於是他半開玩笑地想要融化兩人間的僵硬氣氛,“百裏逐笑,你好像很喜歡給被人指錯誤的路。”

想起之前她也曾給自己指過通往翟家村的路,可順著她的說法,他卻來到了一處懸崖——或許當真如同幽冥王榮軒所說,他是著實容易被人騙的,特別是修仙之人的謊言。

“指一條錯路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比給別人指一條不歸路要強上許多。”

凝冰谷的嚴寒,絕不是區區凡人便可以忍受得了的,像她這般有著百年修為的修仙之人,憑借著自身的護體靈力仍會覺得有些吃不消。

她聽說娘親嫁入雲家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故鄉;自打她懂事以來,每年清明,都是由她替了娘親來凝冰谷祭拜先祖,也因此才認識了如今的凝冰谷谷主,妖狼弗惑。

高大,嚴肅,不茍言笑。對她的娘親有著超乎尋常的執念。

而那份沈默的,不自量的癡情,卻令她著迷。

古銅色的肌膚似乎沈澱著來自遠古的威嚴,碧色的眸子永遠警覺,帶著從不肯認輸的光澤,一桿長槍不知令多少妖魔和修仙之人聞風喪膽,因此也被眾妖譽為“碧眼戰神”。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竟沒有能留住佳人的芳心。

忘記了是多少年前,她只身一人來到這裏,亦是雪天,紛飛的白雪遮了雙眼。她跪在先祖的墳墓前,按著娘親的囑咐虔誠上香,卻迷惑地不知該為誰祈願:歲月靜好,除卻了那無法推卸的責任以外,她沒有任何不滿足。

回眸間那男子便佇立在雪松之後,一雙碧眸靜靜凝望著她,欲言又止。

那個時候的她天真地問:娘當年為何不與你在一起?

他沒有回答。

而這個問題答案,如今倒是叫她自己琢磨出來了:只因弗惑的對手是蒞臨流川頂端的男人——陰鷙,刻薄,總是帶著或真或假的笑容,心思令人捉摸不透。

男女之情,是兩人間的事情;嫁娶之事,卻牽扯了太多的責任與利弊。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與娘親極為相似,或許也正是如此,喚作弗惑的狼妖最初才遲遲不敢上前。只這一眼,她便沈醉其中,仿佛渾渾噩噩過去的年月,只為了這一眼回眸。於是她微笑,招呼了男子,很直白地告訴他自己的感受:若他是孤身一人,她便留下陪他。

可是他不是。

待她的娘親嫁入雲家之後,弗惑亦是娶了妻子,斬斷了自己所有的念想,就像是折斷一桿長戟一般簡單幹脆——這是她所喜歡的果決,這份果決也斷了她的所有念想。

後來當她將喜歡弗惑這件事告訴位高權重的爹娘時,娘只是微怔著不發一言,而她的後腦勺卻得到流川侯毫不留情地一巴掌:

——餵餵,偶爾也要顧及一下我這個當事人的感受好吧?女兒喜歡上當年的情敵這種事情,為什麽聽起來這麽讓人不能接受啊?亦幻,你也快來說她兩句好不好?

——無話可說。

——女孩子早晚要嫁人這是沒錯,可她選男人至少也得按照爹爹的標準來找不是麽?為什麽偏偏會喜歡上那個家夥啊?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

——你要這樣無理取鬧的話,我更加無話可說。

最後的變成爹娘兩個人之間的爭執,而她則是鼻涕眼淚縱橫一臉跑回房間,中途被自家弟弟撞見並似有似無地嘲笑了好久之後,她終於下決心扛有朝一日定要劍走人,再帶個叫那一家子無話可說的男人回來:即便那巴掌打的並不疼,更像是一種父女之間的寵溺。

可是她卻瘋狂地想知道,喜歡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也會像是心法內功,武功招數一般有章可循麽?她來塵世游歷了許多年,看遍了風風雨雨,生生死死,參悟了很多事情,卻依然沒有參悟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眼下她又來到凝冰谷,或許還會見到最初的悸動,可那樣的感情早已遠遠淡去,年少的輕狂無知令她發笑,不能靠著啃噬回憶來過一輩子。

百裏逐笑往前走了幾步,忽然間頓了腳步,無意間的動作扯動了腳底尚未愈合的傷口,嫣紅的血液又一次汙濁了她的鞋襪:看似已經愈合的傷口,可只要稍稍不註意,就又會帶來新的疼痛。

也唯有自己給自己的傷口,才會這麽深,這麽疼。

她若有所思地低頭看著浸紅的鞋,遺忘了在漫天風雪中要如何去前行,也遺忘了從身後而來的灼灼目光。楚四歌嘆著氣的模樣仿佛瞬間老去了好幾十歲,想了想還是幾步繞到她的身前,蹲□來,語氣溫柔而平靜地道出簡短二字,“上來。”

低沈的聲音將百裏逐笑的思緒拉回,她眨了眨眼睛,很不爭氣地撲到了他的背上,任由他背著自己往前走。

可以聞見男人身上好聞的味道,她微微瞇起眼睛,埋下頭去躲避鵝毛般的雪花。想來他楚四歌雖是魔物,渾身有遮不去的戾氣,但說到底也是個文質彬彬,溫柔又細心的家夥,如果嘴巴不是那麽討人厭的話……不,或許正因為總是用令人討厭的話說出最真實的東西,她才有點點喜歡和他待在一起罷?

真的只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

稍稍摟緊了身下的男子,她暗忖著:如果喜歡得太多的話,他一定會撅著腚飛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一定是日和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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