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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藏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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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四歌覺得,在兄妹一心的二人面前,自己徹頭徹尾就是多餘的路人。

更可氣的是,明明身無分文卻大搖大擺走進價格不菲的酒樓,點上最好的吃食,胡吃海塞一番後,結賬時那女人居然毫不見外地招呼著小二,“喏,由這位公子結賬。”

這種時候,又絲毫不在意虧欠的銀兩會增加的問題了。

楚四歌有些郁結地在院落中喝著悶酒,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麽,只不過看著百裏藏刀與她有說有笑地坐在一起,自己卻插不上話,心裏會有莫名的失落——又變得像以前一般,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人來與他說話,無論如何都只會讓別人畏懼和躲避。

他沒有睡意,亦不需要睡眠。本想喚了柔卿說幾句話,想了想卻作罷,幽冥王榮軒的造訪已讓他心神不寧,若自己再露出難過的表情來,只會讓柔卿更加不知所措。

他一身黑衣,舉一盞濁酒,孤身坐在屋檐之上。

月如眉,如鉤,用不了幾日,便會是無月之夜,那時候的自己,還能如眼下這般悠然麽?微微闔上眼眸,置身於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他仿佛能聽見身邊的刀劍低鳴: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所有的利刃都無聲地瞄向了自己,幻化作黑暗,藏在他所不能見的地方。

為了宗主一位,百年來魔域三王之間一直暗流湧動。

眼下他楚四歌雖在宗主之位,是下一任魔尊的繼承者,卻因此付出了旁人所不能忍受的代價——魔尊為了牽制住他的力量,讓他永世為魔族所用,餵他吃下一種毒藥;此毒每隔十年發作一次,若無解藥,就會一點點耗光他所有的知覺和意識。

“說什麽永不背叛魔域,根本就是永遠無法逃離他的控制罷?當真……可笑。”不經意地自嘲笑出聲來,右手中酒杯的重量卻猝然減輕,他猛然睜眼,卻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美艷臉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出現。

“唔啊啊啊——”被嚇得不輕,差點從屋頂上栽下去。

屈身蹲在他面前,雙唇離開杯壁,百裏逐笑無辜睜著眼睛,口中溢出酒香,咋舌道,“你這男人也太不經嚇了,沒意思。誒,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嘛,我不過是來道別的……”

將令人不快的事情拋在了腦後,他皺眉,“道別?”

男人的表情似乎令她十分滿意,百裏逐笑微微勾起嘴角,簡單說明來意:翟家村被瘴氣汙染的水源,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嚴重,只是放任不管也會為百姓招來災難。憑借修仙之人的仙術去凈化水源,不過是一時緩解之法,若想解開這毒,世間唯有一物,那便是可解世間萬物之毒的一味藥,喚作“血提子”。

“血提子只有流川西極妖族聚集之地凝冰谷才有……所以我……”

“你要去?又是絕對無法推卸的責任?”沈默了片刻,一樣東西卻在楚四歌的心頭烙印下痕跡:凝冰谷,血提子。可解世間萬毒的藥。

如果這般的話,說不定自己身上的毒也能化解?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微微握拳的雙手,指甲幾欲嵌入皮肉。

“誒,也,也不算是……”她臉紅了一紅,這才老老實實低下頭來解釋,“哎呀,就與你說好啦,是因為……不朽……他……我向村裏的聖火門的修仙之人打聽過了,血提子一事他們拜托不朽去取,可是凝冰谷地勢險惡,終年被冰雪覆蓋,谷主狼妖弗惑雖然英俊瀟灑,文武兼備,耿直不阿,英俊不凡,萬夫莫敵……”

“說重點。”

“可是他很嚴肅很正經,人稱‘碧眼戰神’,我怕不朽那個木魚腦袋勸不動他,拿不著那稀世奇藥。”垂著眼說出自己心中的擔憂,少女提了身邊的酒壺壓下一口,又道,“還有,其實我以前挺喜歡他的,好久不見,有些想他。”

“嗯……啊?不朽,還是凝冰谷谷主?你怎麽喜歡過那麽多人!”他死命揉她腦袋。

“關你屁事。”

“……既然不關我的事,你與我說又是何意?”已經不能理解這個女人的想法,他很認命地閉上嘴,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在吊完人的胃口之後又遲遲不肯說明,喜歡做這種事情的家夥果斷都該丟進魔域餵榮軒。

“道別的話我也與你說了,這些天大哥就麻煩你照應一下,我留了字條給他,可別讓那個傻瓜再跑去村口傻等……”

百裏逐笑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楚四歌頻頻向她使眼色,扭頭回望,卻見百裏藏刀的身影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後,一副苦惱模樣,她愕然,“大哥……你,你不是睡了麽……”

“比起這個,小妹這次又要丟下我一個人走掉麽?”手中握著揉成團的字條,一身江湖裝扮的男子心情並不太好,目光在百裏逐笑的身上流連不去,束成一縷的長發隨著夜風微微飄動。

百裏逐笑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說,不知該編出什麽樣的理由才能讓脾氣倔強的他心甘情願留在翟家村:與她不同,百裏藏刀不過是一介凡人。雖說武功不差,卻沒有辦法像她一般來去自如。

眼下流川之上妖魔縱橫,如果不能自保,身邊多一人終歸是個累贅。

可是這樣的話,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口——對那個兩年來一直默默保護著她的人說,你是個累贅,我壓根就不需要你。

“如果,大哥只是說如果……能幫的上小妹什麽忙,就算只有一點點,也,也請務必帶大哥一起……”百裏藏刀目光堅定,握緊了拳頭,吞吞吐吐說了後半句話,“哪怕就一次,如果能幫上小妹什麽忙的話,大哥一定會拼命去做的!”

傻瓜。誰會要你因為我而拼命啊——心底輕輕罵了一聲。百裏逐笑剛想說些什麽去拒絕那個糊塗大哥,卻聽得身後一聲低沈的犬吠,猛然回頭,竟不由眼角一縮,倒吸一口冷氣,“楚四歌,這是……”

足有兩人高的巨大獒犬立身與屋頂之上,雙目如鐘,眸子卻是如水般寧靜;鬃毛長而濃密,宛若被墨汁熏染過,修長勻稱的四肢似乎並不是踏與客棧的屋檐之上,獸的腳掌處騰著不似煙氣也不似流光的黑色之霧;它的脖頸處帶著一彎鐵質項圈,項圈上刻著繁覆的花紋,而尾部的鏈子則生生穿過獒犬肩胛,最後沒入皮毛之中。

百裏逐笑緊緊盯住那只被召喚而出的黑犬,忽而覺得那樣的眼神似曾相識。

一手扶著黑犬頸部密鬃毛,似乎在安定野獸心中的不安,楚四歌歪頭招呼兄妹二人,眼中掠過一絲詢問,“不是要去凝冰谷麽?”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回神的少女蹙起眉頭,“可也沒說要帶你。”

“可是現在的情況,是我帶著你們二人去才對。”他糾正,忽略掉她因為不滿而露出的厭惡表情,直接開口探了百裏藏刀的意思,“你說呢,百裏兄弟?要去麽?”

而百裏藏刀顯然是被眼下的狀況嚇到,目光在楚四歌與不知何時被召喚出的巨大獒犬身上徘徊不定,“你,你這家夥……”

“啊啊,我是魔族,這黑獒,亦是魔物。如果害怕的話,你留下便是。”

“魔……啊?!”百裏藏刀挑了挑眉毛,繼而攤了攤手,朝百裏逐笑的身邊挪了挪,生硬卻很平靜地說,“小妹不害怕,我堂堂七尺男兒又怎麽會害怕!小妹常說,妖魔鬼怪其實與人一般,不過是活的久些罷了……小妹也說過……小妹還說……小妹……”

似乎並沒有太過於意外,至少,對一個凡人來說遇見魔物還能與他對話自如已然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稍稍,有點與從前不同了呢——楚四歌這般想著,對於百裏藏刀這個人腦海裏很快就只留下“滿口小妹”四個字。

略帶笑意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百裏逐笑身上,少女正專心打量著他的黑犬,擡手間似乎想要去摸一摸巨獸的鬃毛,落手時卻停在了那彎項圈之上,撥開濃密的長毛,鏈子穿透肩胛處的傷痕猶在,血肉已然和生鐵長合在了一起。

她柔了聲音,朝著走近的楚四歌道,“這樣子的話,它會很痛吧?”

微怔了片刻,男子答,“柔卿已經習慣了。何況,這並非我所為,即便想給他自由,也不過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能幫到他的,只是帶他從那個地方離開而已。”

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

百裏逐笑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人一陣揉弄,疼的厲害。

“柔卿?你……真的是柔卿麽?”對上獒犬那雙溫和的眸子,百裏逐笑喃喃念叨著那個名字,眼前卻浮現出一張俊美且柔和的面龐。巨獸的喉間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認同一般,因為變回真身所以失去語言能力的他,此刻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與人交談。

常聽娘說起,世間妖物,多為草木魚蟲幻化而成,卻沒有想到過魔族中亦有這般的存在。那個面容姣好,柔美得宛若女子般的柔卿——本來面目竟是這樣一只面目兇惡的黑色獒犬!

當真是該嘆,造化弄人。

看見的不一定真實,真實的卻常常不希望被看見。

餘光只在楚四歌身上一落,她的嘴角,緩緩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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