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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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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入黑暗後, 蕭梧葉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的場景,在一個生滿黃葉枯木林的沙漠綠洲。

她在無人區裏踽踽獨行,陽光強烈, 嚴重脫水。大概是一路抗餓過來,前者這些絲毫未能影響到她,僅有胃臟泛酸是唯一不能忽視的感受。

遠處大樹下, 有個大叔蔭間乘涼,一手握刻刀, 一手抹木屑。

嘴裏還極其愜意地哼著歌:“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

走近了一看, 這位大叔正在雕一枚風馬牛不相及的圓扣。

他低頭刻了很久很久,久到額頭一道清淤已經發紫發黑, 擡起頭,歲月的褶皺一杠一杠的。

“暮暮, 你來啦?”

蕭梧葉手不經覺地抖了抖,鬼使神差地回道:“你找我來幹什麽?”

問完便覺得難以言喻的詭異。

大叔很是淒惘地笑起來,說錯話了,再來:“快回去,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蕭梧葉皺眉。

接過他遞來的剛完工的圓扣, 這是一枚直徑約3公分左右的木牌,木香悠悠,上面微縮版的亭臺樓閣似曾相識。

這是……

她猛然睜大眼, 冷汗津津地不知從哪裏陡然坐起。

經過一個晚上的努力, 鑲書樓的大火終於被撲滅。

為防沒有查清的火源帶來二次燃燒, 消防車沒有全部離開,留下其中一輛,保護性地停在了院子特意劃分的黃格子空地上。

案發現場燒得只剩下一個大體輪廓。

幾個熏黑的大櫃被擡出來,因浸了水,在鑲書樓石獅子前明目張膽晾著,抽鬥打開,裏頭少許貴重物品保留得還算完好;而除此之外的脆弱物件,尤其是傳承斷代了的名籍古書之類,鑲書樓一把火,可以說是燒得一幹二凈。

醫生說,蕭小姐有輕微的一氧化碳中毒跡象,但聽診器卻又沒能聽出什麽,肺音良好。

手腕擦傷,腳踝處破皮,肉眼可見的副作用就這麽些了。

所以醒來後不久,蕭梧葉就在一應流言和揣測中,不可拒絕地被安排到燒毀的鑲書樓前罰跪。

側院一貫謝絕外客,昨夜沒走的聲音是以都攔絕在了鏡心湖外。

只是欲蓋彌彰,反到讓外面的流言瞬息就傳出了結果:說蕭梧葉捅了天大的簍子,蕭家已經準備將這個私生女從族譜除名了!

對,有關人士透露的,多的不便再講。

蕭梧葉跪在石階前,聽來來回回打掃的人嘴碎,心知她回老家總共不過兩回,回回驚天動地,想必是不會再有第三回 了。

暮暮,汪時暮……

她攤開手心,見到這宛如“新鮮出爐”的木牌,哀莫心死,油然而生。

蕭梧葉啊蕭梧葉,你活大半輩子活得好糊塗!

“……哥,我都說她沒事,爸交代過讓你別摻和。”

蕭歷川的聲音還跟喜鵲差不多,蕭梧葉笑了笑,但內容她不想聽。

蕭寄明此刻已經越過隔離帶,在灰燼中放任悲慟,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逆鱗,蕭梧葉知道,就是他親兒子也不行。

蕭送寒手臂受了傷,昨晚蕭梧葉從10米多高的樓頂滾下來,他徒手接住,巨大的沖擊力導致關節韌帶當場撕裂。

好在蕭梧葉人沒事。

聽說葉子醒了,所以做好護腕固定,剛從山下醫院趕回來。

內院還有不少慰問火災的客人,只是對現在的蕭家而言,輿情越簡單葉子越少受責罰,所以進院之前,他剛做主送走了一批。

可他不知道的是,蕭梧葉此時的心境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流言蜚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

蕭歷川沒能攔住他。

人站在旁邊沒說話,蕭梧葉調整狀態,擡頭面對昨晚那個冒牌貨的原主——說來也很奇妙,他就往這兒靜靜的這麽一站,她就知道和那個人不同。

“幹嘛,要學電視劇裏一樣,陪我罰跪啊?”

蕭送寒二話不說地拉她起身:“沒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前,為什麽要跪,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對號入座?”

這分貝拿捏是有意說給蕭寄明聽,蕭梧葉不願他倆因為自己起沖突。

將他扯住:“送寒,是我自己想跪的……你不是我,不知道這個時候胡亂做點什麽,我心裏會好受一點。”

蕭送寒蹲下,視線平齊:“你是心裏好受點,還是想讓外面看熱鬧的人好受點?”

“沒騙你,我不是在胡說,送寒,你讓我靜一靜吧。”

架空的一層,蕭寄明的聲音很蒼白地傳出來:“送寒,你先下去,我有話要跟葉子說。”

一夜之間,蕭寄明的聲音仿佛催老了十歲。

鑲書樓對蕭家而言有多重,蕭送寒只體會到其一,但遠不如蕭寄明。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心情沈重,他們之間要聊什麽,他或許已經知道了。

撇退眾人後,蕭梧葉一直垂著腦袋。

具體上,也並不知道她在跪什麽。

蕭寄明艱難地拄著拐杖站到她跟前,註視良久後開口: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這是山上,禁煙禁火。在我七十歲大壽的晚上生事,你心裏是不是一早就有這種想法?”

此人居高臨下,身後卻門楣淒涼。

他不翻舊賬還好,翻了,蕭梧葉便不認輸地仰起頭:“你也不問問我,昨晚上怎麽回事?”

蕭寄明目光疲憊地錯向遠方:“錯了就是錯了。過程怎樣,都改變不了現在的局面。”

一語雙關,看來他也不是什麽老糊塗。

把自己關在樓上燒起這樣大的火,首先得排除她蕭梧葉是不是腦子有大病。

她冷笑:“昨晚我差點死在裏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原本以為,如果我真死了,你見著我的屍體,多少會後悔這些年對我的不聞不問,但是沒想到,你竟然只關心結果。現在樓毀了,‘我幹的’,我想問問你,對這個結果還滿意嗎?”

蕭寄明喉間哽了一下。

突然道:“以前我常常跟你、跟送寒說,有一天,我們總會離你而去,做任何事情前,你都應當多思多慮,包括弄出像現在這樣的結果,除了你自己,沒人能替你抗。”

“那你帶我回來幹什麽?”

蕭梧葉受夠了蕭寄明這種矛盾心態。

既然從一開始就決心要把她推出去,那還帶她進蕭家幹什麽。

滿足他那心血來潮的同情心?

還是蕭家缺個透明空氣?

還是關鍵節點上,得有人出來捅個什麽婁子、背個什麽鍋,推進他蕭家視角的劇情?

因為這些“鬼扯蛋”太過重要,所以她蕭梧葉就應當接受安排、做明明很卑微的蕭家大小姐?

“你為什麽要給我編排這種奇怪的人設啊?就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你對我,就像對待那些沒有情感的盆栽一樣,任意修剪枝丫,塑成你喜歡的樣子,然後又把它堆在某個角落,任它自生自滅?”

回想過往種種,蕭梧葉尤為不解:“我是一個人,連小朋友都知道,買來的貓狗寵物你得負責,可家裏除了送寒,有誰真正在乎過我?更離譜的是,你明明可以,就算是個性格不相合的父親,多少家庭都磨合過來了,可你呢,你把我當什麽,那種從始至終的抗拒我看不出來嗎?是我逼著你當那個角色,來糟蹋我自己嗎?”

蕭寄明沈默。

大概是蕭梧葉控訴的這些,他真的做過。

可說來說去都無濟於事,好人壞人是他,把蕭梧葉拉開遠離這個世界的也是他。

無視比責罵,更能摧毀一個人努力活下去的欲望。

“所以,我本名叫汪時暮是嗎?”

冷靜過後,蕭梧葉突然套問蕭寄明。

蕭寄明有所反應地聚焦到她身上:“誰告訴的你這些?”

“已經不是一個人把我認錯成汪時暮了,所以至少我能猜到,我跟她一定是有某種聯系的吧?又或者說,我本來就是她。”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解釋,你只需要知道,那孩子已經死了,任何人打著她的幌子接近你,一定都是別有目的。”

蕭寄明沒有直接反駁她,但能對她說的似乎又僅限於此,這讓蕭梧葉發洩過後有些上不來岸。

兜來轉去,僅此而已。

“無論怎樣,現在我知道你我生分的根本原因了,就像我假設的所有,你都沒有否認過。”

蕭寄明終於不那麽鎮定地動了動嘴皮。

他老了,腿腳不便,一生心血被毀。

沒來由的打擊對蕭梧葉也是對他,從他心如死灰的臉上就可以看出,他的堅持,往往也會在一瞬之間崩潰。

蕭梧葉低下頭道:“這樣也好,如果沒有血緣關系,那這一切才說得通。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棲身之所,衣食無憂,我知道這是多少孤兒都夢寐以求的事。只是,是我不喜歡罷了!”

膝蓋到足間發麻得厲害,蕭梧葉所跪養育之恩到此為止。

她起身幹脆,脫甩掉了身上可能來源於蕭家的所有首飾手表,包括蕭享琳送的蕭寄明曾經過過目的鞋子,赤腳轉身,頭也不回。

“你要去哪兒?”

背後,蕭寄明的聲音熟悉又陌生,像從古老的被人遺忘的歷史縫隙中傳來。

蕭梧葉斬釘截鐵,又如釋重負:“去一個沒有你們的地方!”

回東廂的路上,一路鵝卵石。

蕭梧葉光手赤腳,行色匆匆,縱使蕭家自上而下已對鑲書樓事件的議論有所壓制,但看到這種情形,很多人還是會忍不住往各種曲折離奇的劇情裏想。

——看,真被趕出蕭家了,連鞋子都不給一雙!

——至於到燒家裏的祖業,什麽仇什麽怨!

——一個巴掌拍不響,可能,萬一,是不是這些年蕭家、蕭老爺子也有很大問題!?

幾個議論的工人阿姨正在廊中灑掃,不防雙肩一沈,有人將她們壓了個勾肩搭背。

然後便是蕭梧葉那破罐子破摔式的嗓門響起:“我燒我家的院子,你們哪來那麽大意見?有意見,到政府部門告我去啊?”

她特意在末尾加了個小人得志的語調,生怕別人不知道毫發無損的“她”,才是昨晚的罪魁禍首。

人走之後,工人群裏炸開鍋。

——你看她那個拽樣,八成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欺負了她。

——跟誰對不起她似的,人家蕭老師對她很好的好伐!

——我知道我知道,九年前她就來過那麽一出,當時就應該把這個禍害掃地出門,結果,唉,悲哀,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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