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衡端詳著銼刀。「亞力，你知道什麽是謊話嗎？」

亞力雙肩一垮，轉轉眼珠子。「謊話就是你故意說些不是真的事情。你騙我，那我為什麽不可以？」

杜衡嚇了一跳。「這是非常嚴重的指控，亞力。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我們在森林待的那晚。你說媽媽討厭蜥蜴。」

漢納的腦袋開始轟然作響。

杜衡擔憂地眉頭一皺，輕聲說道：「你媽媽確實討厭蜥蜴。」

亞力搖頭晃腦，拖長聲音地說：「不對。你說在我還沒出生前，你把蜥蜴放在她的裙子裏害她尖叫。你說她討厭蜥蜴，可是那是謊話。她還自己做了一個籃子裝小蟲，而且她從來不尖叫。」亞力擡起頭，眼中充滿懇求。「那不是謊話嗎？」

杜衡低垂著頭望著漢納。他未加隱藏的困惑令她畏縮。「珂蕾，我要聽聽妳怎麽說。」

她在他們倆的仔細端詳下不安起來，但是賭註太大了，她最好支持杜衡的說法，但是亞力很清楚事實。她必須想出一個能滿足他們倆的說法。「亞力，蜥蜴對我是無害的，而且還有助於菜園。」

杜衡的視線絲毫不曾動搖。「那並不是這孩子要的答案，解釋清楚。」

他們看起來這麽相像，父與子，他們團結一致，讓漢納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她被困在自己設下的陷阱裏，只能抓住唯一的脫身之辭。「我說錯了，亞力，你爸爸沒有說謊。瑪格修女教漢納和我如何編籃子抓蜥蜴。漢納一向比我勇敢，可是我驕傲得不肯承認。等我到了這裏，我克服了對昆蟲的恐懼。」

「妳說謊。」亞力堅持，痛苦得像他剛剛聽到別人聲稱他父親為叛徒。

罪惡感刺穿她，她望向杜衡。「我怎麽解釋其中的不同呢？」

「妳不能，我試過了。」他對亞力說：「兒子，負負並不得正。我已經明白禁止你對母親說粗話，你還是這麽做了。這就是我們這次討論的難題。」

「但我是為了妹妹才說謊。這是個很好、很真實的理由。」

「那不是粗魯對待母親的借口。」

亞力咬牙切齒地嘶聲說：「我要一個妹妹。」

杜衡嘆口氣。漢納的心整個向他奔去。他不能退卻，亞力必須學會尊重、服從父親。「把你的鐵護手給我。」

亞力嘟著嘴拒絕。「不公平。」

杜衡看著漢納。他似乎十分困惑，她希望他能堅持立場。

他做到了。「生命本來就不會永遠公平，亞力。但做事還是必須秉持榮譽與武士精神。把你的鎖子甲也給我。」

「爸爸！」

「現在就要，亞力。」杜衡把銼刀挾在臂下，伸出手。「否則采集日時你必須留下來清洗兵營的廁所。」

亞力的表情好似咬了一口酸梅子。「那是仆人的工作！再說別的小朋友都可以采核果賺錢。」

「他們沒有頂撞母親，而且他們跟你無關。」

「可是我必須管理他們，我比他們優秀。」

「優秀的人會榮耀他的母親。采集日那天辛艾頓會告訴你鏟子放在哪裏。」

亞力剝下鐵護手，擡起手臂好像想把它們甩到父親手中。

「亞力，你如果那麽做上杜衡警告道。「你就等著享受這個護手套親吻你的屁股的感覺。」

「媽，」亞力懇求的雙眸轉向她。「妳不能讓他打我。」

漢納痛恨體罰，但是杜沖已經竭盡所能避免了。他們目光相遇，在兩人分享的勝利中她感到滿足的震撼，縱然只是匡正一個行為失當的七歲男孩。「亞力，我愛你，但是應付激烈情況要用激烈的手段。」

亞力像是獻出貢品似地，將他的財產交給父親。「拿去。」

杜衡接過鐵護手及鎖子甲等待，祈禱著不必逼這孩子，他就能自動向母親道歉。面對別的事她能把感情隱藏得很好，但是只要事關亞力就不行，她傷透心了。杜衡還記得舅舅說過的話：『母親的心是玻璃做的，我們必須小心不打破它。』

看著亞力沖向城堡，杜衡把他叫回來。至少這孩子不再像只趾高氣昂的公雞了。「你必須向你的母親道歉，下午還要幫她做一件能讓她高興的事。」

他咬牙說道：「做什麽事？」

杜衡想把兒子抓起來搖一搖，但是暴力會奪走他的驕傲。杜衡由經驗中得知，一個羞愧的人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更不要說表達親情了，而在珂蕾原諒亞力前，她需要重建信心。

「那就靠你自己決定了。」杜衡說道。「你知道她喜歡什麽。」

她以充滿尊嚴而拘謹的聲音說：「也許亞力想再考慮一下怎麽道歉。」

孩子擡頭看她，但視線迅速避開。「只有我知道哪裏有白石楠──除了爸爸以外。我可以走了嗎？」

「嗳。先穿件外衣再出去。」杜衡看著他離開。

「你在想什麽？」她問道。

「我爸爸那套教養孩子的辦法簡單多了。」

「像這樣一掌拍下去？」她把手背貼著臉頰。

這種比較似乎有些奇怪，因為她的臉頰光滑，她的手柔軟又靈活。他父親的手不管是尺寸或質感都像棍棒，而且他絕不會錯過目標。「大概就是這樣。」

她的眼光跟著亞力爬上階梯走向主堡。杜衡覺得有些話不得不說：「他這種為所欲為不良的行為是很正常的。」

她的嘴角流露出傷心，他可以拿自己最後一條呢絨披肩打賭，她的心已經碎了。「我也是這麽想。」

「他正面臨成長的困擾。」

她點點頭，呼吸卻開始不穩，鼻翼翕張。杜衡拚命想鼓舞她。「我們可以把他送到教堂。」

她吞咽了一下。「他們會付錢要我們不要那麽做。」

「嗳。教皇會因此放棄最好的一件衣服。」

就在他看著的同時，她已慢慢恢覆。她眼中閃著有趣的光芒，雙手平穩。「我們該處罰他多久？」

「妳是指剝奪他的戰備？」

「是。」

她實在不該顯得這麽美──至少不該在他渴望擁有她時，不是在她與國王同床共枕，也不是在她隱瞞著重要秘密時。「珂蕾，說謊是件嚴重的事。也是為人子、為人妻者最壞的個性。」

她沒有誤解他的意思，但是無論她的理由為何，她把它們保守得很好。「尤其是你的妻子？」

祈求上蒼讓她提出解釋吧。「尤其是如此，畢竟我只有一個妻子。」

她半帶笑意地說：「我向你保證，你的妻子不是故意灼傷自己的。」

她的態度好像他的妻子另有其人似的。她變了，而改變最大的似乎就是她愈來愈能將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自己分開來。她的姿勢與態度都不像個不貞的妻子。而且在男女親密的事上顯得十分純真。她是從何處獲得這種技巧的？他可以在哪裏找出得到實話的方法呢？

開門見山似乎是最好的。「嗳，妳確實計劃灼傷自己。為什麽？」

「你是個好爸爸。」

她的恭維來得這麽自然，令杜衡失笑。「充其量只是克服困難，達成任務罷了。」

她微傾著頭露出笑容。「你倒是變謙虛了，而在另一方面，我從一開始就是個糟透了的母親。」

話題的轉變並未愚弄杜衡，卻讓他好奇。「妳？」

「還不只糟透了呢！」謙虛的笑意照亮了她的臉。「我第一次拿梅子醬讓他嘗時，他嘰嘰咕咕地吵著還要。他那時才剛剛學會爬。他要吃多少，我就給他多少，我根本沒想到吃太多會讓他不舒服。蘿俐和我抱著他走來走去，直折騰了兩天。我還以為自己會害死那個可憐的孩子。」

杜衡的怨恨在一瞬間飛逝。她正陷於一段傷心的回憶，但是，天啊，她實在擅於外交，以及談話的藝術。

「還有一次，」她繼續說，看起來從容不迫。「我帶他一起去卡萊爾為我們的首批收成找買主。那是個陽光燦爛的夏日，我們乘著幹草車去，亞力胖嘟嘟的臉頰和鼻子都被曬得起水泡，我卻自私又缺乏經驗，完全沒有註意到。」

曬傷，灼傷。杜衡不禁懷疑：他怎能讓她迷人的手法迷惑住呢？因為她同時擁有迷惑人與欺騙人的稀有能力。「妳現在已經變成灼傷的專家了，不是嗎？」

她眨眨眼，仍無法掩飾她的失望。不一會兒，她又高興地開口：「你怎會和『朗費羅』成為朋友的？」

話題的改變顯而易見，杜衡幾乎想為此盤問她。但最後想想還是等一等，他要好好觀察她，因為他確實知道她遲早會露出馬腳，騙子都是這樣。「牠的主人死了，而牠就關在我隔壁。」

震驚使她神色銳利。「和你關在一起的是……」

他聳聳肩。「動物。」

「噢，杜衡，我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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