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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國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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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就是藍子茸。”張小齊淡淡說,然後又很快微笑一下,“我周圍的人好像都是一群喜歡勉強別人的人。”

她的眼裏甚至有一些淚花。

淩輝背著手,一雙長腿慢慢邁著步子。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她忽然一個趔趄,摔倒。

淩輝彎身,伸出一只手臂,準備撈起她。他的手剛剛碰到她,小齊卻忽的一縮。淩輝的手頓了一下。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爾後淡淡笑起來,“對不起,我不習慣別人忽然碰到我。”淚花在眼睛裏轉了一下,她擡手擦掉。

她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麽,讓人看著心頭一顫。

只是極為平常的動作。

不過,看上去仿佛太平常了。似乎是,她預料到了自己要流淚,所以就隨手擦掉它們。動作裏帶著稀松平常的漠視。

淩輝很快平淡了眼神,靜靜看她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裙子上的土,然後邁著兩條圓潤的腿往前走。

********** **********

她淡淡瞥著眼前的路,也瞥著路邊的花花草草。

暈乎乎的。

二十年了。她長到二十歲,從有記憶的那天開始,每一天都對自己說,張小齊,如果你是個沒有神經的人就好了。

她寧願暈暈乎乎的活著。所以用最好的笑容和最澄澈的淚水裝點自己的喜怒哀樂。

媽媽說,最高端的偽裝,就是不要偽裝。

所以她哭哭笑笑,有時候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現在她要去見藍子茸。

呵呵,終於還是要碰面的。

藍子茸住在西樓。

滿園的月季花,於初秋開出淡淡的粉。只是足夠深遠的園子,給了它們足夠的自由,來把這少女般溫和的粉色,漫布成一種野性勃勃的生機。

張小齊經不住“啊”了一聲,站在這片幾乎可以用“廣袤”來形容的粉色中。然後她把小小的嘴巴合住,似乎是不想表現的太不經世面。

她伸出手,想要摘一朵。

才剛剛碰到,淩輝的一只手便冷冷清清的掃過,“茸兒小姐不喜歡任何人碰她的花。既然來了她的園子,最好還是尊重主人的習慣。”

小齊盯著自己的手,有一滴血像午夜的露珠,綻放在無名指尖。

過了很久,她才把手指放進嘴巴裏。

淩輝淡淡的看著她,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白色的手帕,並且把她的手指從她的嘴巴裏拉了出來。“對不起。”他說。

包裹住。

“口水雖然能殺菌,但是手指上的細菌卻會被吃到肚子裏。”他說。

小齊微微擡了頭,透過眼鏡,看他那張近乎完美的臉。那張臉很平靜,不過還是有一絲絲愧意。

真是一張漂亮的臉。

和這樣的人相處,果然是一項考驗啊。

小齊把手指抽了出來,“謝謝。”她說。

轉身繼續往前走。

大廳的布置,和東樓類似。青花瓷器,木器家具,暗啞的紅木。只不過,青花瓷瓶裏,浸著新綻的月季,肅穆的散發隱隱淡淡的香氣。

這些青花瓷瓶,曾經是被珍藏和觀賞的。甚至觸碰它們要戴上潔白的手套。小齊在電視裏看過,明窯出品的青花,略顯稚拙的花紋。它們的價值,在她聽來就是一串奇異的數字。

然而在藍家,它們的作用和最初制造者賦予它們的使命一樣,供奉鮮花,承裝食物。

小齊穿過大廳,往樓上走。

淩輝依舊跟在她身後大約三步的距離。

小齊在樓梯盡頭的百鳥朝鳳屏風裏,看到淩輝反射的一張臉,冷冷淡淡,矜貴有禮。

她看了一眼,然後繼續走。

走廊寬闊而安靜,散發淡淡的檀香。

再一個轉角,兩扇雕花的木門。雕的是月季。

小齊站在那裏。高跟鞋已經把她的腳踝磨的發熱,並且完全不痛了。

她有點出汗了。然而擡起袖子之前,淩輝已經旋到她面前,手裏一方手帕。

小齊在他的手擦下來之前,奪過了他的手帕。

“謝謝。”她說。

淩輝點頭。她不喜歡別人碰她,他卻需要花點時間適應。

她用完了,又把手帕塞回他手裏。順便甜甜一笑。淩輝覺得那個笑,有些昏昏欲睡的意味。

小齊站在一邊,靜默了3秒鐘,“好了,”她說,“請你幫我敲門吧。”

淩輝點一下頭。

敲一下門,然後輕輕推開。

小齊越過他,走了進去。

然後就看見了藍子茸。

中國古典布置的大臥室裏,一張大的西式公主床,看上去一點也不突兀。床上便躺坐著她的姐姐,藍子茸。

她的姐姐。

每次只要她想到這個稱呼,整條脊柱似乎像要縮起來一樣。十二年了,從她第一次蹦極之後,已經有十二年了。

聽上去好像挺滄桑的。

小齊定定的站在那裏。

不知道自己應該給自己預備什麽表情。或是什麽心情。

跟她想象中一樣,藍子茸,就像一個公主。她被整個藍湖別墅寵著。茸兒。聽上去就是無比疼愛的字眼。

長發,直發。用“一絲不茍”來形容,似乎也不算是語法錯誤。白色長裙。淡淡笑著,看上去優雅而,寂寞。

寂寞。小齊想到這個詞。藍子茸的美麗像一種寂寞,而這種寂寞的感覺就像是淩輝——

雖然看上去無比美好,然而卻像瓷器一樣無法感覺到溫度。

他們也許本來就不該有什麽溫度。

小齊跟自己說。

藍子茸是藍家最得意的繼承人。她優雅大方、高貴美麗,而且冰雪聰明。就算一向盼望得到一個孫子的藍敬銘老先生,也不得不對她格外的滿意。不過,好像是為了印證“公平”這個詞,藍家的這位首席繼承人,呃,小齊忽閃一下眼睛,有點體弱多病。

這幾個字,激得她後背一陣抽搐,以至於她不得不緊緊咬住牙齒。

“你來了,子棋。”她說。

聲音真美妙。也許應該用百靈鳥來形容。小齊挖空心思的想。

藍子茸。藍子落。藍子瑕。還有她,籃子棋。

這麽昭然若揭的表達著想要一個孫子的願望。

小齊聽到自己心裏淡淡湧起的一團風。

“我沒想到你這麽可愛。”公主笑著說。

小齊心裏想,我也沒想到。

“聽說你回到藍家了,我很高興,終於可以當面對你說聲謝謝。”

小齊聽到謝謝,終於想起了自己的禮貌,“啊,不客氣。”她回答。

這是藍子棋對藍子茸說的第一句話。

她們大約十二年前就知道彼此的存在,然而這卻是第一次碰面。

很久之後,藍子棋幾乎已經忘記了,她對她姐姐說過的所有的話。

然而藍子茸卻至死都沒有忘。至少第一句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那麽淡淡的一句。啊,不客氣。

淩輝的視線一直靜靜的放在小齊身上,一秒鐘也沒有離開。

小齊扶了扶眼鏡,站在那裏。也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站立的姿勢究竟有多麽的僵硬。

公主似乎也終於累了,她的臉色始終白的像雪。

小齊想,也許她也是王後看著滿地白雪生下的女兒。王後希望自己的女兒皮膚像雪一樣,紅唇也像血一樣。只是那時候盛放的應該是滿園粉色的月季,而不是如血的玫瑰。

所以藍茸兒的唇才是那樣淡淡的粉色吧。

可憐的月季,它也有個外國名字,叫做Chinese Rose。

中國玫瑰。

“真抱歉。我應該去迎接你,我應該早一點去見你,可是你知道我的身體……”公主微微頓了一下,她的臉上有內疚和遺憾,以至於眼淚都要流出來了,“謝謝你,子棋,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夠用我的一切來感謝你。”

小齊看著她,心想,她的眼淚也這麽美,是不是落到裙子上,就會立刻變成一粒一粒的水晶?

呵呵,張小齊,你又在用不遺餘力的童話麻醉自己了。

終於,像雕塑一樣立在旁邊的女醫師開口了,“子棋小姐,我想茸兒小姐已經累了。”

好文明的逐客令。

小齊點點頭,“再見。”

她轉身就走。

看過的東西,就看過了。聽過的話,也就聽過了。走的時候,就走吧。

淩輝優雅的一彎身,向著美麗的公主,“再見。”

然後轉身,跟上她的腳步。

“淩輝,請你好好照顧我的妹妹。”藍子茸的聲音又一次像百靈鳥一樣,婉轉而來。

小齊的整條脊椎一下子縮起來,仿佛在身體裏發出了一聲沈靜的激烈的呻吟。

她走的很快,幾乎像逃跑。直到滿園粉紅滿身滿眼的撲來,她才擡起手,擦掉眼角大顆的淚珠。

淩輝站在她面前,看到她那些繁盛的淚。握著方帕的手舉到半空,距離她那些晶瑩的淚只有幾毫米遠。

“可以嗎?”他說。眼神蔚藍。

小齊已經用光了力氣。甚至是拒絕的力氣。她睜大了眼睛,提不起力氣說不。

淩輝捧住她的臉。

於是一只手輕輕摘掉她的眼鏡,另一只手攜著一塊方帕吸走了她的眼淚。

這是張小齊第一次和淩輝這樣近距離的對視,只隔著一層空氣,只隔著一層她的眼淚。她因為沒有力氣去拒絕,所以第一次接受了一個陌生人的碰觸。

他的手,竟然是暖的。

竟然是暖的。

那時候她想,能抗拒這樣一雙手的人,一定不屬於人類吧。

於是她微微笑了一下。看上去很甜。

淩輝看著她那雙浸在眼淚裏的眼。還有別在她嘴角那不合時宜卻並不突兀的笑。

這大約是第一次,他意識到,人世間還有這麽苦澀的生命。

很多年之後,他想起當時的感覺,也禁不住問自己,淩輝,你怎麽敢同情藍子棋?

哦,也許因為,那時候,她還是張小齊。

********** **********

第二天的經濟學課上,小齊給出了極為平常的答案。

不過,她畢竟完完整整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既不精彩,但也不算完全不著邊際。

沒有人對她格外期待。

除了教授。他雖然挺平靜的,但似乎也挺滿意的。

他說,藍子棋小姐,至少,我知道你努力過了。

小齊回答說,謝謝,如果您讓我解剖青蛙的話,我一定會做的很精彩。

語氣有些認真。聽起來又有些搞笑。

她坐下來,不明所以的扶了扶眼鏡。

淩輝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一心一意的為她做課堂筆記。有時候,女孩子們的視線全部盯在他身上,小齊覺得那些眼神真是非常猥 褻。可見,女人的進化已經漸漸在趕超男人。

小齊安靜的笑笑。

今天她穿了另一套Chanel秋季裙裝,荷葉領,小百褶裙。十二年來她被藍家養的肥嘟嘟的,看不出來漂不漂亮。藍子茸誇她可愛,算擡舉她了。

下課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她已經習慣了自己要做些什麽。

站起來,盡量保持動作優雅。

然後等待她漂亮的伴讀同學為他收拾好學習用具。

只不過,這一次,她忽然被幾個女生圍上來。

“茸兒好點了嗎?”她們問。

小齊在琢磨,為什麽她們無論怎樣開口都顯得這麽有氣勢而且美麗非凡呢。

小齊沒有回答。因為她覺得,她們關註的對象顯然另有其人。

“要不要一起回去?”她們繼續問。聲音很溫柔,帶一些期待。

這次小齊確定他們詢問的對象是淩輝。

他收拾好了所有的用具,並且把書包整理得像一只軍用背包,然後輕輕的優雅的挎在手腕上,“子棋小姐,我們該回去了。”

淡淡的,不著痕跡的氣勢。

“哦。”張小齊點一下頭。便走出教室。

心裏想,淩輝究竟是藍家從哪裏找來的。他明明像個王子,卻在做著奴仆的工作。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到一句,“真不知道藍家是怎麽想的,竟然要淩輝伺候一頭未成年的豬。”

張小齊的腳步頓了下來。

淩輝很及時的停住,她輕輕回頭,仿佛是鉆進了他的懷抱裏。他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聽到女孩子們節制優雅的笑。聽上去真不像是嘲笑。

張小齊的臉色淡淡的。

淩輝的臉色也淡淡的。

她把腦袋從高大的伴讀同學身體一側伸出去,向著那些美麗的女孩們笑笑,“我其實二十歲了,已經成年了,對吧,淩輝?”她說。

然後就走出了教室。

淩輝跟在後面。他的頭發很黑,在陽光下熠熠閃閃。

張小齊忍不住回頭看他。

淩輝淡淡的與她對視。

小齊笑笑。終究是什麽也沒說。

聽到的,就聽到了。看到的,就看到了。至於疑惑,就不必問了吧。

車子開出不到兩米。忽然一個急剎車。

小齊的腦袋順應慣力,向前親吻車座。結果她撞在一只柔軟溫暖的手上。

淩輝看著她,“沒事吧,疼不疼?”

小齊撞出了眼淚,擡頭看他,笑一下,終於第一次忍不住了,“淩輝,你真高端。”

這是淩輝第一次得到藍子棋的奚落。他們相處不過幾個星期。

她一直認為自己無法變得優雅起來。而淩輝從此再也沒過聽過如此優雅的嘲諷。

淩輝,你真高端。

小齊盡力端莊的坐好,車門便被打開,一個男孩鉆了進來,小齊覺得眼前一刺,好像湧進來一團陽光。

“淩輝,好久不見啊。茸——”他一只手勾住淩輝的脖子,然後瞥了一眼張小齊,顯然他差點認錯人,“茸兒什麽時候也要這種貨色的伴讀了?”

張小齊對著他笑笑,“20天以前。”

他說出來的詞語明明極為不禮貌,可是小齊實在聽不出破壞他身份的語氣。即使他的手搭在淩輝肩膀上,也顯得友好而克制。

淩輝看著她蒙蒙的笑。極為難得的,也淡淡笑了下。

“子棋小姐,這位是閻允豪。算你的學長,明年就畢業了。”

閻允豪一笑,“淩輝,你做了藍家小姐的學長?”他的問題很奇怪,至少在小齊看來。也許他應該先問,藍家怎麽又跑出一個小姐來。

淩輝也一笑。小齊這才發現,原來他是會笑的,並且能夠笑得這麽自然,“真抱歉,我又一次降級了。”

閻允豪笑,“允許我同情你。”

這位就是閻允豪。

小齊不可能不知道。媽媽已經跟她說過兩遍。

藍家最大的合作者,另一個家族,閻家。

這一家人的個性都比較……小齊決定用“不同凡響”來形容。這兩個家族之間的聯姻是被列入集團年度規劃書裏的。

小齊靜靜看著他們,談一些她聽不太懂的術語。

他們很快就把她忘了。

這兩個坐在一起,就像一幅畫。小齊覺得自己應該坐得更遠一點,更遠一點。

方便欣賞。

然後她聽到藍子茸。

茸兒好些了嗎?她為什麽總是生病?真是,到底什麽病?不會是追求者太多所以裝病吧?

小齊把頭轉向車窗,望向大片大片模糊的風景。

車窗反射出她圓潤的臉,和厚重的眼鏡框。

她對自己說,真好,小齊,你戴一副眼鏡,這樣便不必看到你那雙眼了。

然後看到淩輝一閃而過的臉,迷糊在車窗上的影子。過於迅速的一瞥。

他們換了話題。終於漸漸離“藍子茸”這三個字越來越遠。

小齊淡淡笑一下。

淩輝,還真是一位過於貼心的紳士。

而,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她的閻允豪——媽媽,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不過。

呵呵。

********** **********

茸兒公主的Party。

小齊想,比起“歡迎子棋小姐回家”,更適合的主題應該是:茸兒公主的Party。

自始至終她都被隔絕在外。

與藍家有些私交,或是說與藍子茸有些私交的少爺小姐們,今晚聚集了一部分。

是些性格迥異,但都神情高貴的孩子。

他們大都二十幾歲,甚為年輕。但是,小齊明白,沒有人敢因為年齡而忽視這群孩子。他們的血統,他們的家族,或是他們自己的智慧,以及所接受的歷練,都不敢令人妄下定論。

當然不乏濫竽充數者。

然而這樣的人不是更高端嗎?明明身無長物,看上去卻一樣氣勢非凡,耀眼灼目。

他們向茸兒公主問候,有禮的交談,克制的微笑,品嘗上等紅酒,用一些節約而有趣的方式交談。

小齊簡直被忘記了。當然了,她甚至連濫竽充數的檔次都夠不上。

於是只好靜靜欣賞。幸好,她還有這項樂趣。

回家第一天就見過、然後直到今天才第二次碰面的另外兩位姐姐:叔父家的女兒,藍子落。姑媽家的女兒,藍子瑕。

她們坐在藍子茸的身邊,悄悄的靜靜的講著話。臉上帶著舒心美麗的微笑,偶爾咯咯的笑出聲來。

藍子茸安坐在一張柔軟的貴妃椅上,她的笑,像一江春水,沁人心脾。

藍子落頎長骨感,手指非常美,但是她永遠戴一副手套。她是個鋼琴家。最珍愛的就是自己的手。

藍子瑕身材激凸,生性開朗活潑,就讀於外國語學院,明年將去外交部實習。

這兩位姐姐並不住在藍湖別墅。

藍家,果然是封建等級制度嚴明。

這件事,不知道國務院知不知道。小齊想著想著就自顧自呵呵的笑起來。

淩輝的視線忽然越過人群,淡淡瞥過來一眼。然後在小齊把酒杯湊在嘴上之前,站到她面前,用兩根手指夾住了杯沿。

唉,那明明是夾煙的姿勢。小齊的嘴巴夠不到那些辣辣的酒。

“子棋小姐,你還不到喝酒的年紀。”他優雅而恭敬的說。

“我已經二十歲了。”小齊垂著圓潤的臉,聲音有些無辜。

“還差兩個月。”他英俊的淡笑,手上加了些力氣。

“難道我不可以提前慶祝嗎?”她的臉幾乎要伸進酒杯裏去了,看著那濃紅馥郁的液體,還有杯沿上,淩輝細長的手指。

“不可以。”溫柔的聲音。

淩輝看著她慢慢撅起的嘴,和那雙圓乎乎的依舊不甘心的捧住杯子的手,忍不住覺得好笑。卻又不知道究竟哪裏好笑。

然後他倏地松開了他的手指,看著藍子棋像只小松鼠一樣,雙手捧著酒杯一仰而盡。法國尊尚世家出品的水晶杯,大大的,幾乎包住了她整張臉。

她喝光了,然後皺起了眉頭,“葡萄做的酒不應該是酸酸甜甜的嗎?”

淩輝沒有回答。他也皺起了眉頭。雙手背在身後。

手指上面殘留著一種膩而麻的觸感。

藍子棋,剛剛伸出舌頭,舔了他的手指。

現在她擡起頭,扶扶眼鏡,一本正經的看著他,“可以給我些真正的葡萄嗎?”

淩輝淡淡的,“好。”轉身,離開她。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裏竟然有一絲沙啞。

他的腳步優雅的邁動,走去食物區。小齊第一次喝酒,很快就有點暈起來,視線迷迷糊糊無處擱放,在淩輝的背影上左右搖擺。

這個男人,雖然靜雅,然而氣勢不輸給在場任何一個人,即使是藍子茸。小齊忽然想。

然後她笑笑。

即使他站在藍子茸身邊,也毫不遜色。當他走動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忍不住要看一眼,至少也要瞥一眼。這樣的人,卻是她的伴讀呢。命運真是詭異。

張小齊暈倒的時候,只看到淩輝皺起的眉頭。看到面前的人是他,她有些放心的閉上了眼睛。

第一次喝酒的話,暈倒也情有可原吧。

她閉著眼睛對淩輝說,“不要碰我。”然後趴倒在桌子上。

宴會繼續。

藍子茸的狀態看上去異常的好。她正跟閻允豪笑談著。藍子落、藍子瑕很快也加入談話中,直到淩輝抱著藍子棋離場。

藍子棋看上去非常小,雖然長得圓乎乎的。她的眼鏡和她的短發,還有她幼嫩的皮膚,都令她看上去像個未發育成熟的少年。只是那套過於正式過於淑女的裙裝,讓她看起來格外的滑稽。

長得不漂亮,簡直是一種罪惡。

如果也毫無氣質的話,簡直令人生厭。

不過,現在,她躺在淩輝的懷裏。這足以令她光輝萬萬年了。

女孩子們都靜雅的漠漠的看一眼,然後節制的移開視線。

淩輝不屬於她們,永遠也不會屬於。因為他不屬於她們的階層。她們的未來是掌管一個家族,或是嫁給另一個家族。而這些,與淩輝無關。

他是穿行於她們世界裏的另一個世界的王子。只能看看。

也讓人生出憤恨來,這麽美好的人,為什麽不屬於某個名門望族呢?既然不屬於,又何必如此美好。既然如此美好而不可得,又何必來到她們的世界?

藍子茸有些擔憂的看著,“子棋怎麽了?”

淩輝垂低了視線,“大約喝醉了。”

“只是葡萄酒。”藍子茸抱歉的說。

“她第一次喝。”淩輝回答。

整個宴會都停下來傾聽他們這場對話。仿佛錯過了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請你好好照顧她,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藍子茸最後說。

茸兒公主非常重要的人。

這句話成功的引來所有人的註目。只可惜,張小齊看不到。

“好。”淩輝抱著張小齊走了出去,自始至終都沒有擡起視線。

閻允豪笑問,“茸兒,老爺子又在打什麽主意呢?”

藍子茸笑笑,不語。

********** **********

他一路抱著她。從西樓走去東樓,是有一段距離的。

不過淩輝的雙臂承載了她的重量。

老實說,她不輕。

這是他的工作。照顧藍子棋小姐,是他的工作。

園子裏的路燈瑩瑩的光,偶爾有初秋的落葉,晃晃悠悠落下來,有一片,落在他懷裏。

他低頭看下來,才發現,藍子棋眼角大片的淚水。

她的眼淚似乎毫無節制。

看得他眉頭微微皺起。

他沒有力量改變她即將要踏上的路。因為他甚至沒有力量改變自己正在走的路。

他也並不覺得抱歉。因為同情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

把她放去她的臥室,胡媽媽為她蓋好被子就沈默的離開。她的視線裏有很多疼愛。雖然掩藏著,淩輝卻意外的發現了。

於是也禁不住想起海邊那座簡陋至無法形容的四合院,那破敗的氛圍,和於破敗裏端坐的女人,張小齊的媽媽。她始終黯淡的眼神,那裏面,比起疼愛,有更多更深的內涵。

他摘掉小齊的眼鏡。然後看到她那雙眼角微微翹起的眼睛,像一道明媚妖嬈的憂傷。

大朵的淚水從那道憂傷裏洩露。

淩輝背著手,優雅的轉身離開。

手機微微震動,他拉起衣領下的耳塞,接通了電話。

一步一步,走在藍湖之上。

“是我。”他應道。

藍敬銘老先生的聲音沈穩的傳來,“怎麽樣?”

淩輝背著雙手,視線偏向東樓低矮的灌木,和灌木後婆娑的樹影,“她非常努力,異於常人的聰慧,並且深藏不露。”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她很憂傷。”

然後聽到藍老沈沈的笑聲,“比起茸兒怎樣?”

淩輝繼續走,已經來到西樓,穿行於秋風中料峭的粉紅月季裏,斟酌著詞句,“茸兒小姐大家風範,秀麗高貴,無人匹敵。子棋小姐,”他伸出兩指,夾住一片下落的葉子,細看它稚嫩的脈絡和已經松軟發黃的葉托,腳步始終未停,“很純凈,但是非常深。”

藍敬銘笑笑,不置可否,又問了一句,“允豪來了?”

“是。”他回答。

“嗯。”老人的聲音沈沈的,但很多年了,卻一直是這個聲音,“你去吧。”

“是。”他再次回答。並且把那片葉子隨手扔進了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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