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程煜一句去約會, 林歡顏在第二日出門前特地帶上了一條新買的裙子。是條方領的黑色長裙，可以露出她精致的鎖骨，裙擺稍微蓬起點弧度，能襯得她小腿纖細。為此, 她還特意穿了雙高跟鞋出門。

林歡顏對穿搭的摸索是在高考後開始的。

苦苦熬了三年, 好不容易可以脫下寬大校服, 考完試的第二天她就拖著許樂去了趟商場, 用的理由是想買幾身漂亮衣服, 慶祝自己終於可以實現穿衣自由了。

至於真實的理由, 她沒告訴許樂。那時候林歡顏只告訴過許樂她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其他的，並未多透露，比方說那人年歲比她長許多，她尚且稚嫩，而他已經是成熟穩重的大人了。

年齡和閱歷是她無法跨越的鴻溝, 她只能通過一些別的來縮小兩人之間的差距, 好讓他對自己改觀，不要覺得她只是一個小孩兒。

那日, 她們像兩只終於飛出牢籠的小鳥，從商場的一樓廝殺到頂樓，在店裏試了一條又一條的裙子, 從從頭到腳包裹嚴實的長裙到可以露出大片肌膚的吊帶露背裙, 店裏落地的鏡中映出兩個初初成熟的曼妙身影。

兩個還未滿十八周歲的少女急切地想要融入大人的世界, 心智無法快速轉變，能快速轉變的只有穿著和妝容。

不過後來她們還是放棄了那些像成熟的大人的衣裙。因為兩人換上成熟衣裝走出試衣間看見對方的那一刻都沒忍住, 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於是一場關於長大的試驗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落下了帷幕。

後來隨著年歲的漸長也無需再刻意偽裝成熟，時間已經自發讓她們褪去了稚嫩臉龐, 心也慢慢被打磨堅強，走在路上時無人會再覺得她們是套著大人衣裝的小孩，因為她們已經是大人了。

已經是大人的林歡顏在多年後有一點始終沒變，她還是會因為喜歡的人梳妝打扮，為他換上漂亮衣裙，為他化上精致妝容，然後滿心歡喜地去奔赴一場約會。

她去洗手間換上裙子，出來後夏林眼神倏然變亮，圍在她身邊，手摸著下巴嘖嘖感嘆：“歡顏姐，你這是下班要去約會嗎？”

林歡顏上班時的穿著都是以方便為主，以防隨時外出，穿得太過隆重不合適也很麻煩。

她還是第一次在單位穿成這樣，被夏林的眼神打量得也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有點緊張地揪著自己的裙擺，問：“怎麽樣，太誇張了嗎？”

夏林搖搖頭，好半天後擡起手輕拍了兩下，誇讚道：“沒有，太好看了！像小公主一樣！”

她懸著的一顆心落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到自己工位彎腰換鞋。

夏林還在感慨：“哎，你們家程醫生上輩子是修了什麽福啊，這輩子有個這麽好看的女朋友？”

林歡顏已經換好鞋子，站起身來，將臉湊到夏林面前，問：“妝怎麽樣？會不會不搭啊？”

“不會，特別完美！回頭率絕對百分百！”

“好！”林歡顏挎上小包，“那我先走啦！他說在路上了。”

林歡顏到門口等了會兒程煜才到。

如夏林所說的那樣，站在門口時確實有不少同事頻頻回頭，認識她的還順帶著過來誇讚了幾句，她被誇得有些飄，以至於程煜過來時沒立即誇她感到一絲氣悶，覺得他眼光真糟糕。

她的心情大部分時候都是寫在臉上的，程煜看著她臉色瞬變，從剛見到他時的喜出望外到後面的寫滿不開心。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跟在她身後，替她打開車門。

林歡顏的氣悶在打開車門看見一束艷紅玫瑰時瞬間消散，臉上閃過驚喜的神色，伸手捧起香氣馥郁的鮮花，轉身輕快道：“怎麽突然給我送花啊？今天不是什麽節日吧？”

程煜一手還撐在車門上，見她臉色終於轉晴，擡手摸了下她的頭發，笑說：“送花需要看節日嗎？路過花店看見好看就買了。”

林歡顏低頭聞花香，若有所思道：“這樣子。”

他又笑笑，推著她坐下，伸手給她扣好安全帶，離開之際出其不意地在她唇邊印了個吻，聲音有些模糊：“現在看來，這花買對了，鮮花配美人，很合適。”

她的臉因他這話微微泛紅，唇角上揚的弧度也越發大。

算了，看在他今天給自己買了漂亮的花，嘴也還算甜的份上暫且先不跟他計較他沒第一時間誇她今天很漂亮這件事了。

電影是在八點半開場，她們還有時間先吃個晚飯。

他們在商場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就餐，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見外面的車水馬龍。

程煜貼心地將牛排切好，再放到她面前，玻璃窗上印出林歡顏淺笑的臉龐，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垂下頭，心不在焉地切著自己盤中的食物。

輕緩悠揚的鋼琴曲縈繞在耳邊，明明是舒緩人心的曲子，程煜卻聽得心頭躁郁，話也比平時少些。

好在林歡顏沒發現他的不對勁，還在一個熱樂呵呵地跟他分享單位有趣的事。

她總是這樣，面對他時有無限的熱情，有說不完的話。她有著讓身邊的人都心情愉悅的本領，能將最枯燥無味的事情都說得趣味橫生。

她是熱烈燃燒的火焰，能讓堅冰融化；她是他心中白日高懸於頂的太陽，散發著所有的光與熱，也是夜裏高掛的明月，照亮他歸家的路……

華麗水晶吊燈下，他看見對面的人嘴唇開開合合，眼中的笑意始終沒有消散。

飯後他們步行往對面的商場走，晚風帶來涼意，林歡顏忍不住瑟縮了下肩膀，雖已是五月，但夜裏氣溫仍舊有些低。

好在程煜早有準備，見她今日穿得單薄，下車時順手拿上了一件外套，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帶著檀木香氣的外套落在她肩上，林歡顏扭過頭，誇讚他：“我男朋友怎麽這麽貼心啊，考慮得真周到！”

程煜無聲勾起唇角，牽著她的手過斑馬線。

電影開場前，兩人在前臺買了一桶爆米花，兩杯可樂，然後像所有普通情侶一樣牽著手檢票入場。

選的位置在最後一排的正中，考慮到林歡顏有些夜盲，程煜開了手機電筒，牽著她彎腰穿過有人的位置，最後坐下。

程煜選的是部愛情片，大半個放映廳都是小情侶，大家都默契地拉高座位旁的扶手，在黑暗中牽著身旁的人的手。

他們自然免不了俗，在黑暗中五指交纏，林歡顏大半個身子都靠著他，輕撓他的掌心，小聲跟他耳語：“我沒手吃爆米花了噢！”

他垂下頭，看見她在黑暗中仍晶亮的眼眸，指尖輕點她的眉心，說：“我餵你。”

林歡顏滿意地點點頭，扭頭時電影龍標正好亮起，兩人結束對話，專心致志看向大屏幕。

片子是很文藝風的拍攝手法，大多用鏡頭語言，人物語言極少。程煜選片時並未看電影簡介，只是在最近熱映且評分比較高的片子中選中了它。

是在海邊發生的故事。影片從一望無垠的、深藍的海面引入，赤著腳的少女提著裙擺從沙灘的一邊緩緩行至另一邊，海風揚起少女的長發，將她的裙擺吹得翩飛，像無數浪漫橋段中描寫的那樣，少女在夕陽西下時在金色海灘邂逅了她命中的男主角。

對方是個渾身充滿藝術氣息的男孩子，在夕陽時分駐足於海灘，見到獨自行走於海灘的女主角心念一動，舉起他手中的相機，用鏡頭記錄下了眼前美景。

女主角不經意地轉頭，正好對上他的鏡頭，他再次按下快門，然後走近對方身邊，微笑問道：“你好，剛剛看你在這邊走，覺得很好看，於是就拍了幾張照片，你介意嗎？如果介意的話我可以刪掉照片。”

女主角怔楞幾秒，而後才反應過來，笑著搖了搖頭：“不介意的，我能看看你剛才拍的照片嗎？”

“當然。”

他將照片調出，把相機遞給對方。

鏡頭適時地切換遠景，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天際殘陽如血，夕色將兩人的身影模糊，為他們剛剛萌芽的愛戀蒙上一層濾鏡。

再後面的劇情如許多愛情片中的故事一樣，兩個在海邊偶遇的年輕人再次在酒吧相遇，並排坐在吧臺，輕晃著杯中酒，光線將猩紅的酒水折出刺眼光亮，而他們在昏暗光線中對視，不約而同地沖對方舉杯，再仰頭飲下辛辣酒水。

鏡頭一晃，酒吧後門少人經過的角落，兩副年輕的軀體緊密相貼，他們在偏僻角落接吻，分開時雙方眼中都綻放著花火。

愛或許不需要過多的緣由，只是在剎那間看對眼了。

兩個契合的靈魂迅速墜入愛河。

他們在淩晨從酒店床上爬起，相約著一起去看日出，肩並肩地等待朝陽升起；他們租來一輛電動車，在黃昏時刻在海邊公路飛馳，車後座的少女張開雙臂接住滿懷清風；他們在夜間難舍難分，用熱汗和喘息訴說對彼此的愛意……

截止到男主角收到一封郵件時，一切都很美好，他們像是世間最純粹的戀人，只有末日來臨才能將他們分離，可現實不是戲劇，兩人命運的交合點從男主角收到那封郵件時就已經開始發生分離。

他們在浪漫海島偶遇，也註定在此分離，而在此之前，大家都默契不去提交。

直到女主角在無意間看到對方手機上的郵件，那層一直隔在二人之中的窗戶紙才終於被捅破。

那封郵件上的內容不是別的，是男主角收到的異國錄取通知書。

才華橫溢的攝影師在大學期間就已經打算出國深造，在多方準備和努力之下終於成功被國外知名藝術學院錄取。

女主角看完後安靜坐在落地窗邊看被夜色籠罩的海面，黑沈沈的，依稀能看見海浪翻滾，一如她久久無法平靜的內心。

兩人分開的那日是在他們初遇時的海灘，女主角穿著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那條裙子，在夕陽徹底落下帷幕的那刻親吻男主角的面龐，平靜地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們分開吧。”

影片的最後一幕定格在兩人擁抱的那刻。

他們在此地相遇，也在此地分離。

程煜等了許久，等到字幕一直滾動到最後，等到大熒幕重新投放廣告，這時他終於遺憾地確定導演沒有準備彩蛋，也不準備向觀眾交代故事的結局。

耳邊有很低很低的抽泣聲，不仔細聽壓根分辨不出來，他低下頭，看見林歡顏已經通紅的一雙眼，淚水肆意流淌了她整張臉龐。

看得太過專註，他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哭的。

林歡顏的共情能力和代入感都很高，往往看到些感人片段或者虐心橋段時哭得比主角還要厲害，在家時他一般會第一時間發現，那時他會貼心為她遞上紙巾，或者親手幫她擦幹眼淚。

可剛才，他看得也挺投入的，一時也就沒發現她的不對勁。

程煜從林歡顏放在一旁的小包包裏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給她眼淚。

淚水太過洶湧，一下就浸濕了薄薄紙面。

林歡顏邊掉眼淚邊抽抽噎噎地和他說話：“他們為什麽要分手啊？非，非分不可嗎？”

程煜替他擦眼淚的手一頓，試探性地開口問她：“那如果是你呢？是你的話你會怎麽選擇？分手還是談異國戀？”

她扒拉下紙巾，可憐兮兮地吸了吸快要流下的鼻涕，開口道：“看情況吧。”

他眼中的光彩瞬間黯淡幾分。

“得看對方回不回來。”林歡顏說，“如果他不回來的話大概率會分開吧，畢竟爸媽將我養這麽大，我總不能丟下他們去異國他鄉再也不回來吧？”

他又瞬間欣喜，動作輕柔地擦凈她臉龐，低聲：“不會不回來的……”

林歡顏疑惑：“你說什麽？”

“我說，他們的結局怎樣誰都不知道，或許那個男主角舍不得離開，又選擇留下呢？”

“可是……”她說，“可是就這麽放棄自己一直追尋的夢想嗎？他會甘心嗎？”

程煜再次陷入沈默。

回來的路上林歡顏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的，尚且還沈浸在電影劇情中無法自拔。

本以為是絕美愛情片，誰知刀居然藏在後面，她一路都在想電影最後一幕的劇情，當機立斷地選擇了打開男女主cp超話，大膽開麥，一連發了好幾條求二搭的微博，最後才嘆著氣放下手機，沈聲道：“我討厭分開！”

程煜正專註開車，一時沒聽清她的話，又問了聲：“你剛才說什麽？”

林歡顏咬牙切齒重覆：“我說我討厭分開，很討厭很討厭。”

昏暗中，程煜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進了家門，林歡顏正準備去摸索門邊地開關，猝不及防地被人按在門板，檀木香氣靠近，炙熱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太突然了，她嗚咽了兩聲，反倒讓他有了可乘之機，柔軟舌尖強勢進入。

她的氣息瞬間淩亂，毫無招架能力地抓著他的襯衫衣擺。

他今天的吻又急又重，仿佛要將她侵吞，腰也被掐緊，勒得她有些疼。

他很少這樣，今天感覺有些反常，林歡顏突然心慌，在黑暗中踮起腳尖，去撫摸他的後腦，微微錯開，問他：“程煜，你怎麽了？”

“沒什麽。”他說。

熱意很快游移到脖頸，他埋在她頸間，嗓音也變得模糊，找了個很恰當的理由來掩飾自己今晚的失控：“你今天穿得很漂亮，我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想這麽做了。”

她臉上瞬間燃起熱意，又或許不止臉上，她現在整個人都冒著熱意，感覺可以冒煙。

寂靜中，有拉鏈被拉下的聲音。

林歡顏蹬掉高跟鞋，忍不住拿手推他：“別，別在這裏……”

他如她所願，將人直接抱起，一腳踢開臥室的門，再用腳踢上。

“哢噠”一聲，門重新關上。

艷紅的玫瑰沾上雨露，顏色愈加艷麗，花瓣綻開、盛放，誘人采擷。

程煜微微擡眼，經過雨露潤澤的玫瑰比他今日在店裏精挑細選的那束還要美麗。

他精心培養，用心灌溉的玫瑰，自然非同尋常。

他繼續侵襲，帶著隱藏的風暴。

一旁床頭櫃的抽屜被拉開，他熟練地摸索到一個，用嘴咬著，單手撕開，一雙眼睛始終看著林歡顏，看得她愈發燥熱，額間都冒出細汗。

鋁箔紙袋被撕開的聲音在夜裏總是格外清晰，如山脊背塌下，昭告著暴風雨即將來臨。

他闖入深山峽谷，兩側山巒疊嶂，峽谷內藏著珍貴溪流，源源不斷地從深處湧出，將到來的人浸沒，無聲訴說著來了就別想再離開了。

他也不打算離開，反覆在溪流中穿行，激得水花濺起。

林歡顏咬住他繃緊的肌理，小聲在他耳邊祈求。

她總以為祈求就會換來停歇，就能獲得片刻的喘息，殊不知於他而言是更添動力。

程煜幾近失控，進犯得愈加徹底。

他是舉著兵器的將軍，勢要攻破城墻，要城池陷落。

林歡顏在昏沈中只覺他今日好像過分賣力了，可論體力，十個她也不是程煜的對手，浪花一層更比一層高，即使她一直在用力呼吸也仍舊覺得有些缺氧。到最後她只能失神地瞇著眼睛張開嘴，企圖多汲取一些氧氣，好來緩解她現在的困境。

程煜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看她眼角因他泛紅，微張的嘴唇先前塗上的口紅早已被他侵吞，唇色卻比有口紅時還要艷。

他的耳邊突然回想起一首歌，是回程路上車裏放的，她最近很愛的一首歌——

“You lie you lie in

你身在謊言之中

Don’t cry don’t cry

別哭，親愛的

I put my summer in your hand

我的整個盛夏都在你掌心

……

I travel all the towns

我自遠方星辰而來

From a star

游歷所有城市

Idol’s falling down

看神明跌落凡間

Into the past

墜入無盡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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