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歡顏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從他的車上下來的了, 微涼的晚風吹拂而來，渾身的燥熱得以紓解。

程煜牽著她的手，兩人沈默著往她家門口走，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 看起來無限繾綣。

她微微仰頭, 看見他緊抿的唇, 他沒什麽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很冷, 身上充滿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感。林歡顏以為他是還沒緩解, 視線又往下移。

只一瞬, 他卻敏銳捕捉到，揚眉看向她。

“往哪兒看呢？”

林歡顏立馬移開視線，仰頭看天，幹笑：“沒呀，我看地板，對, 地板。”

他瞥她一眼, 不戳穿她拙劣的謊言，等快到她家門口時才微微用力將人往自己身前輕扯, 俯身，湊在她耳邊，用微啞的嗓音同她說：“看不出來, 我們顏顏這麽有探究精神, 一晚上不知道偷看多少次了。”

“我才沒有！”她高聲反駁, 下一瞬又立馬捂緊嘴巴往樓上看。

幸好，蘇女士的頭沒有從窗口探出。

她羞赧地伸手推他, 重覆：“我沒有。”

程煜的手緩緩磨蹭她手背，眼中染上笑意：“行, 沒有。”

以為他終於打算放過自己，林歡顏正要開口告別，他突然又說：“你要是真的好奇，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一起探究一下。”

轟——

她腦中炸開一片煙花，耳廓的緋紅還未降下，又被添上更為深重的色彩。

這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怎麽什麽話都往外蹦？

林歡顏推開他，垂下頭，小聲：“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臉上笑意更甚，略俯下身，對上她躲閃的眼，手指輕點她眉心：“對哦，差點忘了，歡顏還是個寶寶，對吧？寶寶？”

後面的那聲寶寶他放得極輕，尾音微微上揚了幾分，林歡顏耳朵都酥麻。

這人以後要是拿聲音勾她，她絕對受不了……

今晚人見到了，還親了抱了，程煜心裏其實已經很滿足了，逗她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免得她腦子裏一直在想剛才的事。

事實上，他遠沒有表現出來的坦蕩，今晚發生的一切都不在他原本的計劃內，長久以來暗藏在心底的欲.念被她發現，他也會忐忑，怕她會覺得他跟她想的那個程煜不一樣，會害怕，會逃離。

過往的那麽多年，他在她心中大概都是端方自持的形象，但揭開那層表象，他內裏的侵占欲顯露，他不知道她會作何感想，會如何看待他。

面前的人跟多年前無異，眼神仍舊清澈，看人時坦坦蕩蕩的，羞赧時眼神會四處飄散，程煜勾起她耳邊散落的長發，湊前，在她額上印了一吻。

“回去吧，晚安。”

在車上時林歡顏想逃離，恨不得下一秒就離開那個尷尬之地，剛才他說那些話時她也想逃，可他真說回去時她突然又覺得不舍。

今日一別，她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見到他了，蘇女士最近對她的管控很嚴，她的手還未拆石膏，大概還得在碧水灣待一陣。

想到這兒，她又變得黏黏糊糊，拉著他的手不想放手。

程煜也不想放手，他都想要不幹脆將人帶著景潤得了，他又不是不能照顧她，但只能想想，除非他以後都不踏進林家大門了，不然他這麽做就是自尋死路。

做人目光得放得長遠些，不能急於一時。

他反按住她的手，緩聲低哄：“等你好些了，我過來接你回景潤。”

林歡顏嘆氣：“好像談了段異地戀啊。”

確實，明明離得那麽近，卻不能常見，可不就像異地戀嘛。

程煜從前覺得自己是很耐得住寂寞的人，讀書時他可以在圖書館從早待到晚，畢了業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什麽都不想，程希以前說他清心寡欲的像個出了塵世的和尚。

可現如今，他做不到心無旁騖了，也耐不住一個人的寂寞。

工作閑暇時他會想給她發信息，下了班他會想聽聽她的聲音，見不到人他覺得憋悶，他對她的想念快要滿溢，每時每刻都想和她在一起。

兩人在她家門口又黏糊了一陣，林歡顏才依依不舍地跟他告別，耷拉著眉眼進門，走沒幾步又轉身小跑回來，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唇邊印上一吻，音調模糊的和他說：“晚安，男朋友。”

程煜已經快要習慣她的回馬槍了，任她風一樣回來，又風一樣離開，雙手抄在兜裏，看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看二樓窗口的燈亮起。

沒過幾秒，那個身影果然又出現在陽臺，背著光，他看不清她的樣子，只能看見她沖他揮揮手。

他垂下頭，掩唇低笑，而後緩緩擡高手臂，像她曾經給他看過的視頻那樣，用雙手在頭頂給她比了個愛心。

從未做過這些，他的動作有些生疏，這種行為，要是被李源看到，估計能笑話他一個月。但沒關系，她喜歡，不涉及原則問題，他什麽都可以做。

林歡顏看著燈下那個頎長身影，從兜裏摸出手機，迅速拍了張照。

等人走了，她躺在床上，看著相冊裏那張照片不停笑，看起來那麽嚴肅認真的程醫生，居然還會做出那麽幼稚的行徑，著實跟他的形象不太符。

可是，好喜歡！

她太愛反差萌了！

指尖微動，她將這張照片設置為他倆的聊天背景，退出來後又忍不住發給許樂得瑟——

快樂小顏：【圖片jpg】

快樂小顏：【會跟女朋友比心的男人真是帥炸了好嗎？！】

許樂的信息很快就回過來——

一朵嬌花：【那麽喜歡就叫你家程醫生學學】

林歡顏剛想給她說那就是程煜，那頭許樂的消息已經轟炸般發過來。

一朵嬌花：【我沒看錯吧？那是你家吧？】

一朵嬌花：【你倆大晚上沒事擱門口虐狗？】

一朵嬌花：【一個人真的可以這麽有這麽大的反差的嗎？他看起來跟冷面大王一樣，還能在你家門口給你幹十來歲小年輕才會幹的事？】

一朵嬌花：【這種男朋友從哪裏找？我也想找一個】

快樂小顏：【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比較會教男朋友？】

一朵嬌花：【呵~】

一朵嬌花：【出本戀愛手冊吧，別逼我跪下來求你】

那日後，林歡顏又在家裏待了幾天，傷筋動骨一百天，短時間內她的手還沒法痊愈，請了太長的假，她有些坐不住，覺得身體恢覆得差不多了又開始上班。

碧水灣離電視臺的距離有點遠，蘇女士和林教授輪流送她去上班，她說可以自己打車去他們也不聽，執意要送，她莫名有種自己還是個學生的錯覺，哪個成年人上班由爸媽送的啊……

她下定決心，等手好了，她一定要把駕照考下來！

覆工第一天，夏林拉著她，淚眼汪汪，訴說這段時間對她的想念，張樂也湊過來說她沒來，總覺得上班都少了些什麽。

期間和她一起去霖縣的徐揚也到他們小組看望了她一次。

他臉側的疤痕還未完全褪去，是當時被石塊劃傷的。

徐揚對林歡顏始終有些愧疚和自責，覺得那日是自己沒能及時將她拉出來，看她又活力滿滿地回來上班了心頭的愧疚才減少了幾分，但還是拍著胸脯和她說以後有什麽事盡管找他，他要是能幫上的話一定盡全力幫她。

林歡顏應下，這一遭，兩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如果當時不是他跑回營地，告訴救援隊的人，她大概真的要交代在那裏了。

臨走前徐揚欲言又止地轉過身來，林歡顏問他：“怎麽了？”

“沒。”他搖搖頭，看著她澄澈眼底，又說：“你男朋友真的很愛你，當時聽到你出事了，他跟瘋了一樣，我們都被他嚇壞了，以為他會崩潰，但是他很快又恢覆鎮定，手都搞的血肉模糊了還一直在搬石塊，是他最先發現你的。”

林歡顏一楞，這些話程煜都沒跟她說過，她只知他一定嚇壞了，但不知具體如何。在醫院醒來後她問過他手怎麽了，他只說是不小心弄傷了，卻不知是因為救她才搞成那樣的，當時他的手纏著厚重的紗布，她也看不清內裏究竟如何。

現下聽徐揚這麽說，她整顆心都揪扯在一起。

昏迷的人無意識，連疼痛都沒什麽知覺，但是清醒的人卻深受折磨，那麽多天，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徐揚看她眼底泛起霧氣，突然又覺得自己或許不該說這些，或許那個醫生已經同她說過了，他又何必再多嘴，徒惹她又憶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出。

林歡顏擡頭看他，擠出一個笑，嗓音輕柔：“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都不知道。”

他心頭一震，尋常的男人大概會說上好幾遍，好換來對方更深的愛意，但那人竟然什麽都沒說？

他沒再言語，轉過身時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時常在電視上看到的身影，他來電視臺前就已經對她眼熟，進了電視臺後兩人雖沒分到同一個小組，但也偶爾會碰到面，她通常都是禮貌地點頭微笑。

災區那幾日的合作，他發現了她身上很多的優點，她長得像個嬌小姐，但卻不畏懼吃苦，深一腳淺一腳穿梭在廢墟之間，認真記錄下素材。兩人做新聞的初衷一樣，都是想記錄世間更多的事。

那時的他，其實有心動過。

只是他終歸是後來者，他心動時她已有良配，深赴災區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和那人並肩作戰，他只有艷羨的份。

她對他笑笑，臉頰邊梨窩若隱若現，他回以一笑，而後不再停留。

罷了，總會有屬於他的人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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