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 北城市一院

戴眼鏡的醫生看了眼片子，輕推了下眼鏡，說：“骨折端愈合狀況挺好的，可以拆石膏了。”

聞言, 林歡顏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她的右手被禁錮太久了。

從診療室出來她看著自己毫無束縛的右手, 忍不住左瞧瞧右看看, 好久沒見過它的樣貌了, 她都快忘記自己右手長什麽樣子了。

蘇韻和林青山跟在她後頭, 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蘇韻往前一步按住她蠢蠢欲動的右手，告誡：“別以為拆了石膏就可以放肆了啊，醫生說你現在手還在恢覆期，什麽都得慢慢來，重物千萬不能提。”

林歡顏側頭，嘀咕：“我知道了, 醫生的話我都記著了。”

“我看你這樣子不像記住了。”

石膏也拆了, 林歡顏內心再也按捺不住，挽住蘇女士的手, 討好地湊到她跟前，柔聲：“媽媽，跟您商量個事兒。”

她這樣準沒好事, 蘇韻忍不住白她一眼, 很高冷：“說。”

林歡顏繼續沖她笑：“您看, 我現在石膏都拆了，什麽時候可以搬回景潤去啊？咱家離電視臺實在是太遠了, 我上班好麻煩的。”

“你把工作辭了不就行了，什麽麻煩都沒了。”

林歡顏很堅決：“不可能！我要繼續工作。”

對於林歡顏的工作, 蘇韻始終保持不讚成的態度，特別是這次過後，那點不滿再次上升。她對林歡顏的發展其實沒什麽很高的要求，她一生順遂，平安快樂即可，要不也不會給她取那麽個名字。

但林歡顏本人的想法跟她不同，看似沒什麽主見，實際主義正得很，下定決心做什麽事就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蘇韻倒是想態度強硬點，直接勒令林歡顏辭職，但是丈夫說孩子長大了，始終要學會放手的，做父母的不可能一輩子都管著孩子，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屬品，是擁有獨立人格的人，在想著為他們好的同時，也要尊重對方的意願。

強勢歸強勢，蘇韻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林青山說的他都明白，但有時候還是會希望林歡顏能夠按照她所設想的那樣生活。

她緩下自己的態度，林歡顏：“你回了潤景誰照顧你？你現在又不是完全好了，要是發生了什麽意外怎麽辦？”

林歡顏差點脫口而出程煜啊，但是又立馬忍住，只含含糊糊地說：“我這麽大個人了哪兒那麽容易出事啊……”

三人坐著電梯下來，電梯在二樓經停，門打開時正好撞上在門外的季年和程煜。

林歡顏的目光幾乎是在看見他的那瞬就亮起，林青山率先叫人：“老季。”

站在電梯外的人楞了瞬，而後意外地出聲：“老林，你怎麽在這裏？”

電梯只是短暫地停留，門即將合上之時林青山拉著人走出電梯，林歡顏心裏瘋狂給他點讚，跟著走出電梯，站在林青山身旁乖巧地叫人：“季伯伯。”

季年笑瞇瞇地應聲：“誒，歡顏丫頭，好久沒見過你了，真是越長越水靈了！”

林歡顏不好意思地笑笑，視線直往他身旁飄，程煜回看她一眼，而後恭敬地叫人：“老師，師母。”

蘇韻的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就是沒往常熱情，只輕輕點了下頭。

季年剛帶著程煜從住院部那邊回來，這會兒也沒什麽要緊事，幾人索性站一邊寒暄了陣兒。他們說的那些事林歡顏也聽不太懂，唯一能聽懂的就是季年誇了程煜，說他工作能力出眾，是棵好苗子。

她偷偷在身側沖他豎起大拇指，看他眼角溢出笑意。

兩人之間的小動作自然沒逃過蘇韻的眼，她警告般扯了下林歡顏的袖子，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程煜一眼。

程煜身姿筆直，目光坦蕩地回視她，倒是讓蘇韻有些不自在了，畢竟上次在病房外她還不講道理地給了人家一個耳光，雖然她是長輩，但這也不是可以無禮的理由。

從醫院出來，林歡顏一人坐在後排玩手機，前排副駕的人突然出聲：“程煜那孩子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突然聽到蘇女士提到程煜，林歡顏立馬收起手機，坐直身子問：“說什麽？”

林歡顏不是那種能藏得住的事的性格，她醒來後沒跟她鬧，回到家也沒說什麽，那必然是不知道她對程煜做了什麽。蘇韻心裏對程煜其實早已消氣了，後來冷靜下來後也意識到了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但是一直找不到機會跟他說什麽，這次在醫院撞見，她心裏也有了打算。

她不太自在地輕咳了下，說：“明天周末，叫他來家裏吃飯吧。”

駕駛位的人詫異地側頭瞧她。

林歡顏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現問題了，不確定地貼近椅背，問：“媽，你剛說什麽？我沒怎麽聽清。”

蘇韻沈聲：“別得寸進尺。”

林歡顏立刻繞過椅背，吧唧一下在她臉側親了口，輕快道：“我愛你我愛你，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媽媽！”

蘇韻扭頭警告她：“快給我坐好，只是叫他來吃飯，你瞎高興些什麽。”

林歡顏只是捂嘴笑，蘇女士叫程煜過來吃飯，那就說明有戲！

第二日，林歡顏起了個大早，先在手機上跟程煜聯系過了，他說出門了她就出了陽臺，坐在吊椅上等人來。

程煜的車出現在視野中時她蹭地站起身，啪噠啪噠跑下樓，她想去給他開門，中途卻被蘇女士逮住。

蘇韻橫眉：“林歡顏，女孩子家家的，你能不能矜持點？人家只是來吃頓飯，你整的跟什麽一樣。”

迫不得已，她停下腳步，暗自嘀咕：“真是兩夫妻，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你嘀嘀咕咕些什麽呢？”

“沒，什麽都沒說！”林歡顏擺擺手。

被這麽一打岔，門鈴聲響起，林青山起身去開門，她的視線不住往門邊看，看到他提著東西進門。

往常他也很少空手上門，只是身份轉變後，再看見他提著東西進來，林歡顏莫名有種他是來提親的感覺，剛才臉上還寫滿期待的人突然斂下神色，換上驕矜的笑意，彎著眼看他。

視線在空氣中對上，她往蘇女士身後躲了躲，換來他微微詫異地揚眉。

茶香裊裊，林歡顏躬身泡茶，蔥白指尖執著茶壺，往杯中倒茶，方領的長裙襯得脖頸纖長，鎖骨窩深陷。

程煜的視線在她身上停了瞬，不敢太過張揚地打量她，看了眼就收回目光看沙發對面的人，脊背挺直，雙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膝上，實際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經緊張得沁出了汗。

倒是林歡顏，趁著垂頭，眼神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打轉。

等她坐好，蘇韻狀似隨意地開口：“程煜，你知道我們今天叫你過來是因為什麽的吧？”

程煜點點頭：“知道。”

“明人不說暗話，我跟你老師對於你跟歡顏交往這件事不太滿意。”

坐在她身側的林歡顏立馬按捺不住地去扯她的手，“媽，你昨晚不是答應我說不刁難他的嗎？”

蘇韻扭頭瞪她一眼，向林青山遞了個眼神。

林青山接受到訊號，這才緩緩開口：“首先，你瞞著我們跟顏顏交往這點，就不對。”

程煜很誠懇：“是我的錯，我應該先征得你們同意再追求歡顏的。”

“咳咳。”林青山被他的回答嗆到，“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倆起碼要跟我們知會一聲，讓我跟你師母知道你們交往了，而不是出了事才告訴我們。如果沒出事，你倆準備瞞著我們到什麽時候？”

林歡顏急忙出聲：“爸，是我讓他先不說的，我……”

話未說完，程煜制止住她的話頭：“是我的不對，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們二老說，總想著找個合適的時機上門跟你們交代清楚，卻一直拖著，是我禮數不周。”

林歡顏想說不是的，分明是她讓他先不說的，怎麽變成是他瞞著了，她嘴唇幾下輕啟，又被他的眼神壓回去。

他又話鋒一轉：“那些事都是我的不對，對不起。但我對歡顏的感情絕不是兒戲，我是抱著要跟她到白頭的態度跟她交往的，我家裏人不幹涉我的個人生活，歡顏跟我在一起，絕不會發生被我父母或者長輩刁難的情況。”

“我們家一共四口人，父母和姐姐定居在海市，從商，接管家裏的企業，我持有小部分股份，每年的分紅收益尚且不錯。除此之外，我個人名下還有投資，歡顏和我在一起，物質方面我絕不會虧待她。”

“歡顏是你們的掌上明珠，我會同你們一樣，珍她，愛她，護她，不讓她受任何的委屈。這些話說起來或許太過於空泛，但我會用我的實際行動告訴你們我所言非虛。”

偌大的客廳，只有他的聲響，他說完許久，林青山和蘇韻都沒發言，林歡顏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眼眶都泛濕。

還是蘇女士先打破沈靜：“這麽多年，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和你老師都看在眼裏，顏顏和你在一起，我們很放心，今日的話，我們都記下了，也希望你對得起你自己說過的話。”

蘇韻說完便起身，順帶著將林歡顏也一並拉起，“你們倆坐著，我去廚房看看阿姨的菜準備得怎麽樣了。”

直到跟著人進了廚房林歡顏都沒反應過來，這就完了？蘇女士就說這麽點兒？她平時叨叨她可是能說上半天的，今天就這麽結束了？

她還以為她會長篇大論，至少，不會讓程煜這麽輕易過關的。

林歡顏有些忐忑，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問：“媽媽，你這是，算同意我們交往了？”

蘇韻卷起袖子，回頭看她：“不然呢？”

“這麽簡單？你是不是憋著什麽壞呢？”

一記暴栗賞在她頭上，林歡顏吃痛地捂住額頭。

蘇韻白她一眼：“你以為你的那些小心思我看不出來？偷偷喜歡人家多少年了你？我還能做棒打鴛鴦的事？”

林歡顏吃驚地張大嘴，吞吞吐吐道：“你都知道啊？我還以為，以為……沒人知道呢。”

“每次他來你眼睛都跟長在人家身上一樣，你以為我會不知道？”

林歡顏摸摸鼻子，原來她以為僅她自己可知的那些心思，旁人都看在眼裏，所以，那些年看不清的人只是程煜……

這筆賬，她日後一定要算回來！

吃完午飯，蘇韻將林歡顏支開，單獨將程煜叫到了小花園。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蘇韻看著站在面前的人，眉眼舒展開來，開口：“程煜，上次醫院的事，是我的不對，我給你道歉。我那時在氣頭上，做出的事情也不理智，你別怪罪我。”

很多大人總是習慣性將自己放置於高位，很難低頭向小輩道歉，即便是自己做錯了，也可能囫圇著遮蓋過去，甚至可能居高臨下再添指責，但是蘇韻不是那樣的人，錯了便是錯了，道歉沒那麽難。

程煜自然不會怪罪她，換做是他，可能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他坦然笑笑：“您是歡顏的媽媽，擔心她，做什麽都不為過，我不會放在心上。”

蘇韻拍拍他的肩膀：“顏顏她還有點小孩子心性，我跟她爸一直慣著她，她跟你在一起，要是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擔待著。”

程煜笑笑：“不會，顏顏她很好，很多時候都是她擔待著我。”

“我自己的女兒，她什麽樣我很清楚，你也不用替她說好話。她這幾日總鬧著說要回景潤去，回到那裏我們照顧她就沒那麽方便了，既然你們在一起了，住的又近，照顧她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今天就把她帶回去吧，免得她總在我耳邊叨叨，吵得我腦瓜子疼。”

“好，我會照顧好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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