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對於易改成來說，施小絮懷孕的消息好像晴天霹靂，他愁苦極了。他從來沒想過要當爹，他總想著等他一切準備好，在大城市安下家來，事業有成，到時候想要孩子再要個孩子，可是現在，他剛剛起步，正是需要為前途打拼的時候，孩子卻來了。他想著到底是哪次出了錯，對了，是那次，半途上，他正在全心投入呢，小絮突然開玩笑的來一句“村長X人啦。”惹他暴笑，一時失控，射在裏面了。應該就是那一次了。其他也有幾次，想著是安全期，也就沒有做保護措施，他平時心疼施小絮，不肯讓她吃避孕藥，小絮呢，又經常的不肯讓他帶套，他也不想帶，經常是兩個人先過足了癮，確定快控制不住了，改成才匆忙中帶上套子，這樣其實是很不安全的。改成回想著這些細節，突然就明白過來：施小絮現在懷上孩子，太正常了。一切都是他們自找的，要怪也只怪他們平時太不小心，也貪圖享受。現在孩子來了。

改成平生第一次在公司會議上走神，滿心苦惱，他兩只手放在褲子口袋裏，緊緊握成拳頭，他想著該怎麽辦？他不像施小絮，施小絮最多害怕自己當不好媽媽，孩子生下來沒人照顧。改成不一樣啊，他是一個家的男人，頂梁柱，他想著孩子如果現在就來的話，可能養孩子要花一大筆錢，買房肯定又成了一個泡影，要推後很多年了，還有他的事業，現在正是黃金時期，如果小絮真要生小孩，她爸媽不可能照顧的話，他爸媽身體那麽差，年紀那麽大，自然也不會照顧，到時只能他照顧她和孩子了，如果他照顧的話，又沒有房子，只能辭掉現在的工作回臨安了，讓他回臨安，放棄現在的高薪工作，改成使勁搖頭，想都不敢想，不能，他不能放棄！

開完會後，改成隨著同事從會議室裏出來，黑皮對他道：“你今天怎麽了，一直愁眉苦臉的？”改成就嘆息著說：“老婆懷孕了。”黑皮就笑道：“唉呀，你要當爸爸了，恭喜啊。”改成就皺眉道：“恭喜什麽啊，都沒想到的，我從來沒有想過現在要當爹。”黑皮就哈哈地笑，充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所以我說呢，男人啊，最好不要結婚，結婚太早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男人不是女人啊，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只要你有錢有事業，五十歲都能找到二十多歲的女人，改成，你傻啊。”易改成想著黑皮今天說的話也有道理，不過想著他會後悔和施小絮結婚？不，他不後悔的。他只是有點煩惱，孩子來得太早了點，讓他措手不及，陣腳大亂。

改成一個人回到閣子間，想起他和小絮之前說的話，有關生孩子的。他們並不想生孩子。第一個他們不像他們的父輩，並不指望著孩子以後給他們養老，現在他們都沒有時間精力金錢孝順父母，把爹娘丟在老家，自己跑得遠遠的，他們還能指望著自己的孩子一輩子會在自己身邊？孩子養到十八歲，翅膀硬了，他就不肯呆在父母身邊了。所以他們不想生。第二個原因，現在他們買房都要花費一輩子的時間和精力，給銀行打工，等到他們孩子長大，到時中國房價變成什麽樣，現在比中國發達有錢的發達國家，一家人要買房子，也得貸幾十年的貸款，他們是沒有能力給孩子再買房的，到時候辛苦把他養大，他要啃你老，你不能幫他，他還要埋怨你，何必？第三，現在大城市，像北京上海，有很多三四十歲沒有結婚的白領，比如黑皮，改成想著他和小絮也不想要小孩，兩個人過一輩子，相依相伴也就不錯了，很多人都不想生孩子，也不只他們一個，所以他們也可以不用生小孩。兩個人商量之後，小絮就依在改成的懷抱裏笑，說道：“那好，我們不生了，我只愛你一個，你也只愛我一個。”改成就笑，說道：“好啊，不生了。”所以兩個人就決定不生了。只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孩子還是在意料之外來了。

改成在上海呆了幾天，出差也是經常想這件事，到了周末，剛好公司最近兩天沒什麽大事，改成便心急如焚地回去了。他想著回去和小絮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這個孩子流掉？問題就解決掉了，他可以繼續在上海打拼，等到他們事業穩定，買了房安下家，到時再要個孩子。改成抱著這樣的打算回了臨安。

兩個人見了面，彼此都沒有說話。改成瞅著小絮的肚子，其實現在剛到一個月，懷上孩子一般要四個月到六個月才能看出肚子，所以小絮和從前沒什麽區別，但是改成一直傻傻地瞅著她的肚子，那肚子在他的想象裏就越變越大，變得嚇人，幾乎漲滿了他整個眼睛，改成受了驚嚇一般，猛的低下頭去。施小絮看著他，自然明白他的內心想法，她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兩個人雖然已經不年輕，但是他們這一代人，生存的壓力太大了，所以一切原來該發生的事，該做的事都要被人為的推遲，比如生孩子。兩個人回到房間，施小絮沈默地從房間裏找到那張醫院的化驗單，遞給改成。改成沈默地接過去，那張紙條就像鐵片一樣，他感覺沈沈的。他張大了眼睛，仔細的看著上面的某一個字，那一個個字就像活動的螞蟻，在紙面上急速地走動著，和他的眼睛捉著迷藏。改成看了幾遍，都不確定他是不是看清了。這時候施小絮又要吐了，她沖到衛生間裏，一陣陣幹嘔，改成看清了那檢查結果，又聽到她的嘔吐氣，長嘆口氣，把檢查結果放到一側，走到衛生間，替她拍打著背部，然後等到她緩過勁來，他扶著她回了房間。

兩個人坐在床沿，小絮因為剛才那陣嘔吐，整個人已經沒了力氣，她氣息奄奄地倚靠在改成的肩頭，小手絞著他的大衣，委屈地道：“都怪你，都怪你。”改成捉住她的手，慢慢地握著，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兩個人也沒有開燈，對於有孩子的生活，兩個人現在看過去，就像這房間的光線一樣，一片陰暗。改成鼓起勇氣試著說出來，他回來就是解決問題的，不是逃避問題的，他說道：“小絮，你想做媽媽嗎？”“當然不想。”小絮身子側了側，一張俏臉更加緊的貼住了改成的胸膛。易改成聽到她這麽說，終於放了一點心，他對她說道：“小絮，我也不想做爸爸，我們現在沒條件生孩子。”“是啊。”施小絮和他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改成心裏安穩了，他說道：“小絮，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明天帶你去醫院，把這孩子流掉。”他感覺他懷中施小絮的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易改成立馬許諾一樣的說道：“等過幾年，我們買了房子，在這邊安了家，我的事業也有了起色，我們再生孩子好不好，到時你想當媽媽了，我們馬上生一個。”施小絮沒有吭聲。改成自知說這樣話的男人不是男人，便也沈默了。

晚邊兩個人去逛超市，改成想給小絮買一些下周的水果零食。兩個人雖然都心裏擔著事，可是也都有說有笑，只是不提起孩子，兩個人的潛意識裏，好像他們不提了，這孩子就沒有冒出來，他們仍然過著從前的二人世界。超市裏人很多，整個一層大樓全是整齊的貨架，現在超市都大，在裏面逛著，第一次來都有可能迷路。兩個人為了找薯片，不知不覺逛到了一個貨櫃上，小絮擡起頭來，看到是貝因美的奶粉。她也一直在想著孩子生下來他們到底能不能養得起，一桶奶粉要多少錢。所以平時不關心的問題如今因為懷上孩子就留神了。她走到貨架近前，擡起眼仔細看了一下奶粉價格，立馬就像被蜜蜂蜇了一下。一小筒奶粉竟然要三百塊！小絮嚇得直往後退，不發一言地匆匆出了超市，回家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定。

一個月奶粉幾百塊，尿片幾百塊，孩子不生病，估計也要上千塊。回到家，小絮低著頭，心情一片黑暗。改成以為她仍然在生他下午的氣，就立馬自責起來，他是老江湖了，當然知道流產對女人的身體是多麽大的傷害，可是現在不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嗎，這孩子他們實在是要不起，他擡起小絮的臉，看著她，對她道：“小絮，流產的事，你要是不同意，也就算了。”施小絮看著他，對他道：“行吧，明天我們去醫院。”改成松了一口氣，便緊的抱住她，內心對她道：“小絮，對不起，是我沒本事，讓你懷上孩子卻不能生。”改成想到這裏，鼻子酸酸的，幾欲墮下淚來，他想著這幾年，他都三十出頭，小絮也快三十歲了，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懷上孩子卻不能生，怪誰呢，要怪只能怪他這個男人太沒本事。施小絮想了想，這時候卻突然說了一句：“改成，流產會很痛嗎？”易改成呆了一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施小絮說道：“我以前看過一本小說，裏面有整個描寫流產過程的，很可怕，我害怕。”易改成就拍著她的肩膀，對她說道：“小絮，那是騙人的，現在有三分鐘無痛人流，不會有事的。”施小絮就用充滿信任的大眼睛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晚上兩個人都沒有睡好，各自輾轉反側。第二天，是周六，改成一大早就起來了，給小絮做了早餐，施小絮昨天晚上半夜起了幾次跑到衛生間去吐了，第二天早上，改成做早餐時她又在那裏吐個不停。改成叫她吃飯，她有氣無力地走過來，面色蒼白，改成早餐做得清淡，白米粥，還有一碟花生米，辣蘿蔔，小絮看著那菜，立馬又要吐出來了，她說道：“不吃了，太油了。”改成看著那菜，對她道：“你不要吃花生米，這蘿蔔根本沒油。”小絮試著吃了一口，那粥裏的小米幾乎是一粒一粒小雀一樣挑著吃了幾粒，就又立馬放下碗筷，沖到衛生間去吐起來。改成在外面等她，等了很久，也沒看到她出來，便快步走到衛生間，卻看到她靜靜伏在那裏，背對著他，改成楞了，走過去，對她道：“小絮，你怎麽了？”施小絮想躲開他，站起來，還是被改成發現了，只見她滿臉的淚水，顯然，她剛才哭了很久。改成抱她起來，放她在懷，拍著她的肩膀，對她說道：“小絮，你哭什麽，你要是不想，我們就生吧，不去了，不去了。”施小絮在他懷裏吸著鼻子，好半天卻又擡起頭來，對他道：“去吧，決定的事，我也不想生。”她離開改成的懷抱，匆匆換了出門的大衣，然後拿了手袋，兩個人就到醫院去了。坐車去醫院的路上，施小絮不說話，一直緊緊握著改成的手。這時候車到了一個站，上來一對母子，是一個三歲多的小男孩，那男孩特別的好看，清炯炯的大眼睛，粉嫩如花瓣一樣的小臉，而且話又多，人很活潑，從上車後一直在不停的說話。他不肯安份坐在那裏，站在他媽媽旁邊，剛好附近有一根桿子，供站著的人把手的。小男孩便筆直站在那桿子面前，兩只手做著動作，大聲對他媽媽道：“媽媽，我升國旗啦。”施小絮楞了一下，那小男孩兩只手做著升旗的動作，小嘴還響亮的唱著國歌：“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前進，前進，前進進！”他認真地把整首國歌唱完，連快門都沒落下，車上的人看著都樂了，說這小孩好可笑，一邊笑一邊誇著孩子，母親也很高興，喜滋滋地看著寶寶，對他道：“小心點啊，小心。”施小絮看著，起初沒什麽想法，一邊瞅著那可愛的小男孩一邊和眾人一樣笑著，可是時間久了，她想著她現在的孩子了，也許也是一個小男孩，也許也會長得很漂亮，也許也會用清脆的嗓聲叫著她：“媽媽。”施小絮想著，假如她有這麽一個孩子，那麽改成出去賺錢的日子，她就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她有了一個伴，寶寶會陪著她，叫她媽媽，逗媽媽開心，施小絮的心情一下子變了，原本決定下來的心又不安起來，她不想去墮胎了。她不安地看了改成一眼，改成卻在看著窗外，根本沒註意到那小孩，男人女人想問題的方法不一樣，女人總是多變的，總是會因為一件細小的事情改變想法。施小絮對改成說道：“改成，改成？”易改成才回過頭來，對她說道：“怎麽了？”施小絮努了努嘴，對他道：“你看，那寶寶多可愛。”易改成看過去，那小男孩已經升完了國旗，在媽媽的面前笑著，易改成看過去就是一纏人的小孩，他說道：“看什麽？”施小絮道：“看那小男孩，多可愛啊。”改成就呆了呆，心裏一驚，剛好那小男孩也瞅到了施小絮，施小絮長得好看，所以他便沖小絮燦然一笑，施小絮就更加高興了，那孩子母親便對小男孩道：“快叫阿姨，漂亮阿姨。”那小男孩便脆脆地叫了一聲：“阿姨！”小絮一顆心就徹底的軟化了，她心意立馬轉變，她不肯去流產了，她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非生下來不可。

等到車子停了一站，施小絮就不作一聲地拉著改成的手下來了，改成被她拉著下了車，對她道：“小絮，怎麽了，這還沒到站呢。”施小絮深呼吸一口氣，對他說道：“改成，我改變主意了，這個孩子我要生下來，我不能把他流掉，他現在一個多月了，他有生命了，我會後悔的，我要生他下來。”她一邊說話一邊把手護在肚子上，好像要誓死保衛她的孩子。改成哭笑不得，對她道：“小絮，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如果孩子要生下來，我們生活就全盤大亂了。”施小絮卻堅決說道：“改成，我不是小孩，我都知道，不就是晚幾年買房子，或者一輩子買不起房子嗎？沒關系，我不要房子了，我哪怕一輩子住在公司宿舍，一輩子要租房子，我也要把他生下來，改成，我太可憐了，我想當媽媽，我要一個孩子，你不在我身邊，我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我想要一個孩子！”改成就不作聲了，好半天他才對小絮說道：“小絮，你不懂事，你不能為了自己生他，你生一個孩子，是你自己真的想當媽媽，能夠承擔一個生命，對他負責。我們現在能力不夠，物質條件不行，我們生下他，現在卻不能給他好的生活，他以後長大懂事，會怪我們的。”施小絮指著那大副廣告牌下找工的民工，他們擠在一堆，隨身帶著的破爛自行車上積滿黃色的塵土，衣服和臉上也臟得分不清顏色，他們在那裏等活幹，裏面有男有女，女的帶著小孩，民工的孩子，小絮堅決說道：“他們民工苦嗎？苦吧，他們都敢生，我想我施小絮就是再沒本事，也比他們強吧，他們都敢，我為什麽不敢，你不要說了，哪怕你和我離婚，不要我了，我也要獨自一個人把他生下來。”她說完，就堅決地轉過身往回走，步子十分地輕快果斷，改成就呆了，最後嘆口氣，只能追上去。

小絮臨時改變主意，非生孩子不可，易改成對生活和未來也只能重新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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