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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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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薇下定了決心,她不再見齊箏。

人依然站窗口,看著遠處的祭祀還在進行,那不絕於耳的梵音,如迷咒一般,她慚慚有些恍惚,即使沒去見齊箏,她這樣站了快半個時辰,腦子裏想是竟全是齊箏。

上次已經說清楚,他何故又來這裏?又是想對我說什麽?

她閉了閉眼,轉過身去,關上了窗。

外面有人敲門,她應了一聲,打開門,下人手裏端著一碗銀耳羹,道:“太君讓送來的,說讓夫人趁熱吃。”

她讓他送進屋去,口中道:“讓太君費心了。”說著讓他放下銀耳羹,等他出去,他卻猛然擡頭,看著陳薇。

“你果真是不肯來。”即使身上穿著下人的粗布衣服,仍是掩不去他上的身俊逸出塵,只是深色的衣服卻襯得他臉色更加蒼白。

陳薇沒想到他會扮成下人的樣子,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看著他沒有說話。

齊箏輕輕的咳了一聲,似乎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在旁邊的椅子裏坐下:“我就讓你這麽討厭?”他有些心寒,曾經恩愛甚篤的人,此時卻反臉無情,有意躲著他。

他其實可以甩手而去的,或是在上次見面後就不要再見,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哪怕只是再看她一眼也好的。

所以他就這樣看著他,從痛心疾首,到漸漸成癡。

陳薇任他看著,人站在門邊,有時候她很想直接對齊箏說,我就是那個害你的人,你的一切因果都是因為她這顆棋子,好讓他恨她,就此對她死心,她也不用再背負愧疚繼續面對他,但她不能說,有人不讓她說。

“你想對我說什麽,說吧。”她靠著門,道。

齊箏微微從癡迷中回過神,道:“今夜此地會生事,明日太原城會大亂,你不可留在這裏,我的車馬就在外面,你必須隨我離開。”

陳薇一怔,今夜生事,明日大亂?會生什麽事?出什麽亂?

“城外那些災民會攻進城嗎?”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

齊箏的眼一冷:“沒錯,到時全城會亂成一片,你根本無處藏身,所以,你還是隨我離開此地。”

他們今晚就行動嗎?那麽孔不二是否知道,他還想著與巡撫拉關系,到底知不知道災難臨頭?

城外的災民沖進來,她可以想像局面會有多嚴重,孔不二會不會因此死去?

她的心想始混亂起來,然後又聽到齊箏道:“隨我走吧。”

祭祀進行到尾聲時,天已近黑,孔不二沒想到這樣的祭祀要這麽長,便有些後悔來參加,早知道他就摟著自家娘子睡午覺去了。

眼睛看了眼那邊的別院,娘子不知在那裏悶不悶?他很有些心不在焉,希望這該死的祭祀快點結束,他好盡早脫身。

而正當白日的最後一點光亮全部消失,夜晚降臨時,祭祀終於接近尾聲,孔不二不管不顧的打了個哈欠,睨了眼身邊垂頭喪氣的巡撫。

兩人一場祭祀中,暗中說了不少話,如孔不二所料,因為巡撫貪臟枉法之事已傳到京城,如再作反抗,不過是困獸之鬥,所以巡撫一副孔不二說什麽他都會盡力配合的態度,虧他一大把年紀,一場祭祀下來,讓孔不二覺得他像個孫子似的。

孔不二該是很得意的,用他之前的想法,巡撫肯配合那等於是控制了熊家的一部分勢力,與熊家談合作那就是他接下來要幹的事,可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是隱隱的不安,似乎有種預感,有事情要發生。

正想著,忽聽有人大叫一聲“起火了”,他微微一怔,一股焦臭的味道撲入鼻端,擡頭望去,正是那座別院,因為連續幹旱,火勢極大,漸漸波及了龍王廟。

不好!自家娘子還在裏面。

他想也未想,人已往那別院而去,孔有力派給他的老黑也緊隨其後。

人沖進院中,院中火苗四起,他正要四處尋找,卻見院中竟有十幾個紅衣人,手持火把,到處點火。

原來並不是意外,媽的,想燒死小爺也得等小爺回到此地才動手,孔不二一看就知道那是紅衣社的人,口中剛想罵,忽然覺得不對。

不對,自己不就被引回來了嗎?他匆忙回身去看,方才進來的大門,已被紅衣人擋住。

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紅衣社的人?難道是他們知道他會來這裏借機殺了他?熊太君呢?她帶來的一群丫環呢?難道都被燒死在其中?

不對,熊家勢力不容小覷,他能與紅衣社平分山西,就不可能讓紅衣社有機可乘。

火越燒越旺,他向四周打量了下,除非是故意讓他們有機可乘,他忽然輕輕的笑了:“我說紅衣社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原來是她也同時邀請了你們,請你們來殺我。”到此時他已明白自己心裏的不安是什麽?他終究是疏忽了一件事:巡撫並不代表熊家,不過是曾經的靠山,本朝貪汙有罪,行賄卻並非重責,巡撫貪汙之罪難逃,熊家卻並不受牽連,他們完全可以踢了巡撫,再找合作對象,而熊太君若不想開倉震災,最好的辦法就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與紅衣社合作。

與紅衣社合作,所以今天借由紅衣社的手殺死他這個伸手要錢的人便合理了,何況殺了他,也是紅衣社一直想做的事。

真是一步錯,便是死地,到此時他反而不急,看了一圈,齊箏並不在其中,便對著為首的一個紅衣人道:“我娘子呢?”她應該不會在大火中,齊箏舍不得她燒死,但是不在大火中,就說明她已經棄他而去了,他吸了口氣,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失望。

“她已經隨我們主人走了,”那紅衣人答了一句,“主人還說,要讓此地成為你的葬身之所。”說著手一揮,一隊人已逼上來。

果然是隨前夫跑了,這女人真不牢靠,他手指抓著額頭,心裏估計著,老黑武功再高,這一隊人看來也不差,估計會寡不敵眾。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他擡頭看天,天空被火燒得通紅。

最後果然是寡不敵眾,並非老黑武功太差,而是在對敵時還要護著不會武功的孔不二,孔不二已被濃煙嗆的暈頭轉向,匆忙間讓老黑只管自己逃了算數,並且再三保證不會怪他,但老黑顯然寧死也不願離開,這就是大哥帶出的與大哥一樣笨到家的黑衫軍,連大難臨頭各自飛都不會,孔不二唔著嘴巴咳嗽,看老黑身上又挨了一刀,終於擡手拉住老黑:“莫反抗了,等死吧。”

老黑黝黑的臉上居然還在笑,居然聽話的不反抗,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孔不二。

這個笨蛋,這能擋得住嗎?你死了,被人踢開,他們照樣殺了我。

火勢已經蔓延到整個別院,那幾個人遲早會殺了他,正等人給他一刀時,老黑卻忽然使力將他拉進一間火勢不算太旺的房間,紅衣人正人跟進來時,頭頂一根火柱砸下正好擋住了去路,兩方人隔了一道火幕,進退不得。

“怎麽辦?”有人問為首的紅衣人。

“他們這是自找死路,早晚會被火燒死,”為首的看了下火勢,再不走自己的人也會被困在火中,逃脫不得,“我們撤。”

屋外再無聲音,只有火燒房子的“劈啪”聲,孔不二不住的咳嗽,沒錯,他們在自找死路,早晚會被火燒死。

他已經站不起來,老黑死命的想將他扶起來往外走,但一來火勢太旺,二來老黑也受了傷,他雖可以閉氣,濃煙卻讓他睜不開眼,兩人被困在火中寸步難行。

那算命老頭果然是騙他的,他沒被淹死,也沒被齊箏刺死,原來是等著最後被燒死,這種死法是不是太慘烈了一些?

“陳薇,算你有種,不知會一聲就跑了,以後你就和那姓齊的成雙成對吧,我做鬼,做鬼也不會來煩你們的。”臨到此時,他躺在滾燙的地上,不知為何就說出這樣的話,然後吸進一大口煙,倦著身子在那邊咳,眼淚鼻涕一起被嗆了出來,他並不是個癡情的人,此時神志不清,口中卻“薇薇,薇薇”的叫了幾聲,他有點想見她。

然後,忽然的,腳的地方被用力拉了一下,他以為老黑在拉他,剛想讓老黑算了,別再折騰了,卻又被拉了一下,然後人順著那道力似掉進一個洞中,整個人墜了下去。

一盆冰冷的水澆在他的頭上,他打了個寒顫,睜開睛,眼睛很疼,卻能看清楚東西,他看到躺在旁邊的老黑,還有一張熟悉的臉。

“是你?”他猛的坐起來。

就在離龍王廟不遠的農舍裏,齊箏看著龍王廟漸漸的被大火吞噬,臉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務必要神不知鬼不覺,讓別人認為孔不二的死,是因為這場火災,他其實可以直接殺了他,但那是熊太君的要求,她不想讓朝廷覺得那是場謀殺,讓熊家涉險,為此她還用了自己手下的十幾個丫環作了陪葬,讓這場火災看上去更像一場意外。

慢慢的轉頭,看著身後的陳薇,是他硬帶她出的龍王廟,他當然不可能任她燒死在廟中,他以為她會恨他,但此時她看著窗外的大火並沒有憤怒也沒有哀傷之色。

“你在想什麽?”這樣的反應反而讓他有些不安,走上去,拉住陳薇的手,他問道。

陳薇並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更緊的拉住他的手,顫著身道:“抱我。”

齊箏怔了怔,遲疑了下,伸手抱住她,她身上有淡淡的異香,讓他覺得熟悉,心志一蕩,然後聽到她蠱惑的聲音:“親我。”

他楞了楞,覺得此時的陳薇很是古怪,卻不知為何,他還是低頭吻上了她的唇,陳薇馬上的回吻他,同時拉過他的手,伸進自己的衣領內。

她想做什麽?他直覺不對,但那般異香竟忽然的濃烈起來,腹間同時有股沖動伸起,卻不知是因為那般異香還是他的手正放在她的高聳上,神志有些不清了,腹間的沖動轉成灼熱的□呼之欲出。

怎麽回事?他已經知道不對勁,卻無法控制的近乎貪婪的猛吸著那股異香,然後聽見陳薇輕輕的說了一句:“放我走。”

他不動。

“放我走。”她又說了一遍。

他這才松開她,眼中是難以置信,人卻已動手去開門。

門外站著好幾個紅衣人,門一開,他們即刻看過來。

“我要出去一下,你們主人已經允了,是不是?”她回頭看齊箏。

齊箏半天沒回應,好一會兒才道:“是,我允了。”

紅衣人見主子說允了,雖然覺得怪,卻讓開道。

陳薇不敢回頭再看齊箏,也不敢走的太急,好不容易走出農舍的範圍,她才敢躲在一棵樹後,捂住嘴,眼淚猛的流下來。

她又對他用了這種藥。

就是這種藥,四年前她曾用在他身上,讓原本對她無情,不過酒醉後有了□愉的他,從此對她無比癡迷。

那是大理國皇後曾用在皇帝身上的藥,裏面有米囊花的花粉,行房時塗在身上,極至歡 愛時便會沁入肌膚,對純陰之體並無傷害,對男性,久而久之便會上隱,即使之後不再用,也會終身不忘。

現在的藥,本是要用在孔不二身上的,此時為了脫身竟再次用在齊箏身上,她故意含在口中,讓藥效加重,只要嗅到香氣,齊箏體內對此藥的記憶便被喚醒,這重了一倍了芳香可以暫時讓他暫時迷了心志,聽她使喚。

“所以齊箏,你其實不愛我吧?一切不過是藥的作用,你只是迷戀著那股芬芳,”什麽情深似海,什麽念念不忘,那只是他一個人的天荒地老。

如此,叫她如何相信齊箏的深情是出自肺腑,又如何心安接受,何況一切已成過去,她與他再無可能。

本是寧死也不會再用在齊箏身上,而且方才被強行帶走時她也沒辦法使用,此時有了機會,她卻不得不再用一次,因為她終是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孔不二被燒死。

她知道自己此時跑過去,他可能已經葬身火海,一切只是徒勞,但是不二,她拼命的向前跑著,無比的痛恨自己的小腳,心中萬千的顧慮被拋在腦後。

不二,你可要活著。

“是你?”孔不二楞了楞。

“是我,看來我來的正好,晚來一步你就沒命了。”熊蓮手裏拿著火把,臉上似笑非笑。

孔不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看四周:“原來這龍王廟下有地道啊。”

“沒錯,當年我爹看我沒事可做,就派我來蓋這個龍王廟,我沒事就修了這地道,還從沒用過,”熊蓮道,同時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這裏越來越熱,我們得往外走。”說著帶頭走在前面。

孔不二沒有要說謝的意思,就這麽跟在熊蓮身後,老黑斷後。

走了一段。

“說說看你為何要救我。”前方終於有亮光,孔不二忽然的問熊蓮。

熊蓮一笑:“還你上次沒殺我的情。”

孔不二想了想,點點頭:“也對,”說著伸手拍拍熊蓮的肩,道,“你比姓齊的有道義。”話是說完了,只是手還未觸到熊蓮的肩,熊蓮忽然一個反手扣住孔不二伸來的手,將孔不二手反綁在身後,而與此同時孔不二身後的老黑也同時出手,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根燒焦的木棍已抵在熊蓮的喉間。

孔不二知道這是習武人的忌諱,如果有人自身後拍自家老哥的肩,估計手臂就廢了。

“撒手,撒手,老黑你也撒手,誤會,誤會。”孔不二手臂被抓得生疼,不由的叫道。

熊蓮果真松開手,道:“你不必試我武功,我會武功。”

看到被揭穿,孔不二“嘿嘿”的笑,幹脆承認道:“我只是想看看老黑是不是你對手,待會還如有不測,好提早準備。”

熊蓮看了眼老黑,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只一會兒就出了地道,外面是某處的山谷,眼前豁然開朗,孔不二貪婪的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黑雖然身上有傷,卻盡職的站在他身後。

熊蓮拋了一瓶東西給老黑,道:“金創藥,止血很好。”

老黑接了瓶子看看孔不二,孔不二沒回頭,只是道:“給你就用吧。”

老黑沖熊蓮抱了抱拳,咬開蓋子,往還在流血的傷口上倒上藥。

此時天已黑,熊蓮用力將火把□石頭縫裏,也就地坐下,看了孔不二一眼,知道孔不二在等他開口,他早知自己救他並不完全是為了還恩情,卻很承得住氣的等他先開口。

“如果我告訴你,今夜齊箏就會攻太原,你就不會這麽悠哉了吧?”他道。

孔不二回頭看看他:“我悠哉?我現在一身焦味還悠哉?不過呢,”他皺起眉,“熊太君的路斷了,他要攻太原我也沒辦法,只能看我老哥有沒有辦法,如果我老哥也擋不住,大家就等著玩完吧。”

他不似說笑,卻並沒有方寸大亂,熊蓮不由得懷疑,這人臨到死了也是這副德性。

而他不想繞彎子,也沒有時間繞彎子,看著孔不二道:“熊家的路沒斷,我可以幫你。”

孔不二輕笑一聲:“你幫我?你不過是掛了個二當家的名頭,我可沒時間等你把熊家奪到手再來幫我,到時我估計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不用等,熊家本就在我手中。”

孔不二眼裏開始冒光,口中卻不信道:“你就吹吧你。”

熊蓮不急不徐:“熊家太君雖然也是個厲害人物,卻總是個女人,除了待在熊府,從不出太原,而我看似游歷各地,其實卻在聚集熊家在山西的勢力,看似都在那女人手中,其實卻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且勢力已擴展到山西以外。”

“無憑無據。”

“這個呢?”熊蓮自懷中拿出一塊金牌來,孔不二在燈下看了眼,他是認得的,京城,包括京城以外各大商號的第一塊牌子“興隆號”的信物,金,銀,銅,鐵表示不同的等級,他只見過鐵的,而手中這塊卻是金的。

“相信我,熊家是空的,被我掏空了。”熊蓮又加了一句,眼中掠過一絲銳氣。

孔不二掂著那塊牌子,半晌,才擡起頭,看著熊蓮,道:“說說看,你要什麽?”

熊蓮只是笑。

“讓你傾盡所有救山西於水火,你要什麽?”孔不二又問了一遍。

“我只要一聲道歉,”熊蓮終於開口,“當今皇帝的道歉。”

孔不二怔住。

熊蓮繼續道:“三年前被砍頭的紅衣道士,其中為首的洪真人是我的師父,他是我此生最敬佩之人,在他有生之年他從未想過要謀反,都是朝廷給他扣的罪刑,我要你派人快馬趕往京城,讓皇帝寫下山西事態平息後,為紅衣道人平反的聖旨,還我師父一個公道,到時我再開倉震災。”

孔不二看著他,忽然的就想到那位撞死在皇宮門柱上的陳鴻儒,眉都擰了起來,停了會兒道:“這事兒,可不是一夜可以辦成了,快馬去報,也要兩天一來回,你要麽先解了我的近渴。”

熊蓮卻道:“不急的,我已經看過天象,今晚必有雨,且一下便是三天,齊箏剛鼓起災民的士氣,會因此潰散,他是聰明人,今晚不會行動,至少也要幾天後,而這幾天夠你派人去京城,拿了答覆回來,看到回覆,我即刻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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