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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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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打開侍女端著的湯藥, 趙冉冉赤紅著被高熱熏熱的眼,她啞著聲堅持問道:“王爺呢,我方才分明聽得有人喊他。”

侍女蹲下身收拾碎瓷,仍是一臉恭敬而冷漠:“是姑娘聽岔了, 王爺從昨夜就去了府衙, 並未回來。”

昨夜被刺骨冰水泡了, 她一直高燒昏迷到了今日晌午才清醒,本就是前兒被折騰的狠了, 下頭傷處被寒氣侵了,外加陡然得知戚氏慘死的消息,她整個人虛弱恍惚到了極點,五內如焚的,素來溫婉的眉目都變的狠厲狂躁起來。

“滾開!”又有一個侍女端著粥碗趨步上前, 她擡手搶過瓷碗撐著床榻喊道:“他不來, 那我自己出府去!”

好端端的, 戚氏莫名被人推去運河裏溺斃,迷離間她更是通過這幾人的竊竊私語, 意外得知了薛大伯因毆傷貴人被定為死囚之事。

從前在尚書府時, 戚氏性子潑辣, 嘴裏刻薄護短, 原本就不討桂氏母女的喜歡, 那時候有外祖薛家撐腰, 她才得以在尚書府裏陪她長到十二歲。

前日她被截去花船, 此事是何人所為,大體上已經是不言自明的了。

薛大伯同戚氏感情甚篤, 如今她無瑕傷懷, 務要冷靜下來, 先將活著的人救下再說,那對母女是怎樣的性子,她是最清楚不過的。

“誰敢再攔我!”嘭得一聲擡手將粥碗遠遠擲出去,竟一下將屏風也砸倒下去,趁著侍女亂作一團,她翻身滾落下床榻,拾起離著最近的一片碎瓷抵在了項上:“都讓開路!”

就在侍女們面面相覷無所適從之際,眼看著鋒利碎瓷都已然劃破了皮膚,門外適時響起了男人的說話聲。

“速速收拾了,你們都出去吧。”在侍女們俯身收拾魚貫而出的檔口,段征只是皺眉望了她一眼,而後又轉身同門外的駱彪慎重低語了兩句,待人皆走完了,他緩步走到桌前,朝她伸出一只手:“別鬧了,冉冉,你在流血。”

他神色瞧著極為疲累,眉睫間亦是少見的愁慮。

可是趙冉冉並沒如何覺察,這個新的親昵稱呼,讓她一下子回到了前日黃昏,自然也想起在繁華熱鬧的廣陵城內,那竟是她同乳娘最後一回相見,如今她陳屍含冤,她恨不能手刃仇敵。

外頭天色陰沈沈的,屋子裏的幾扇窗戶又被人拉了帷幔遮了,此刻唯有一盞昏黃宮燈,映著趙冉冉一張高熱潮紅的臉,她眸光中是連自個兒都未覺出的痛心癲狂。

她半坐在地上,見他腳步動了,手中的瓷片卻握的更緊了,想要開口時,卻是未語淚先流,哽著喉嚨劇烈地喘息起來。

京中的巡禦史還等在花廳裏,正同桂大將軍的得力幹將一起飲茶。

此次江南兩派中,以崔克儉為首的文臣鄉紳們因了將行的賦稅新政,已然同他們這些新貴武將勢不兩立,動靜越鬧越大,驚動了天子。

這兩日新仇舊恨一並發作,段征忙得焦頭爛額,才知道鎮守一方要用的心思,委實比行軍打仗要覆雜莫測的多。饒是有陛下信任,崔克儉此次上奏,他也務必得慎重處置。

因此,不得已的,才將同桂家的關系拉到了明處。

“你先將瓷片放下。”他駐足凝眉,目光懇切地緊緊盯著她手中之物,“地上涼,來,我拉你起來。”

回應他的卻只有趙冉冉愈發不信任的淚眼,這節骨眼上,桂大將軍的好甥女還偏生為兩個小人物鬧出這等事,他暗自握拳,也只好立在桌前不再擅動。

平覆了些心緒,趙冉冉盯著他的眼睛,只問了兩句話:

“你早已同桂家交好是不是……救薛伯伯出獄應是不難吧。”

旁的事情,她也猜得了大半,只是如今連問也不屑問一句的。

“好,我會譴駱彪親去救人。”微末小事,他自是想也不想地就應了下來,“即便是為你乳娘報仇,過一陣子,也不是辦不到的事。”

他一面誘哄著,一面試探著就靠了過去,提到戚氏時,見她手腕顫栗明顯松了心神,他遂一個跨步上前,在她腕上經處輕巧一捏,那片鋒利碎瓷就應聲落地。

段征立刻將人擁進懷裏,指腹朝她項間探去,確認傷處無礙後,便將人抱坐上塌。

“是我大意疏忽,你不必忍著,想哭就哭,外頭的事我都會一一料理幹凈。”擡手來回順她淩亂長發,段征憐惜地將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說話間,聽得外頭腳步聲,他目光冷然挑眉朝外看去。

得了肯定的答覆,趙冉冉卸下一口氣,不覺悲從中來:“阿娘…她停靈何處,我想去…看一眼。”

“還在府衙停著,我已叫人去接了,你好生睡一覺起來,再去看不遲。”他無奈嘆息:“朝中出了些亂子,還有客在等,我叫小蓉來陪你吧。”

說完也不指望她回話,喚進兩個侍女陪著,交代了兩句又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床榻上高熱不斷的女子渾渾噩噩地進入昏睡。

衡潢閣花廳。

一個面白無須氣質卻極為俊逸的年輕宦者,正悠然撥動蓋碗。

此人原是季國公府收養的一個小宦,名喚淩修誠,因是從小聰慧異常,算是個文武全才,這一年裏替國公府為聖上辦妥了不少疑難暗事,故此旁人尊稱一聲淩大人。

在場另一個是桂大將軍麾下的一名何參事,他跟著桂祥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又是個話多的,一見段征回了花廳,便縱橫捭闔洋洋灑灑地說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段征終於聽明白了他的條陳。

江南即要推行新法,變法者同那些舊紳官商,總有一方是要流血的。

變法者首當其沖不就是他自己麽,段征默然,離了駱彪和趙冉冉,出於藏拙的目的,他一直安靜地聽著。聽完了,他一臉斯文和煦地笑了笑,挑眉看向淩修誠:

“不過是要些銀子田畝,鬧得喊打喊殺的。聖意如何,想必淩大人早已心中有數了?”

這話說的沈穩,可是他垂在桌下的手掌依舊無意識地撚動兩下。

淩修誠擡眉點點頭,他是個清寒的相貌,過往的經歷練就了不動聲色的本事,若非身上這禦賜的特殊官袍,乍一看起來,就是個弱冠剛過的年輕士子。

“聖上的意思。”他將碗蓋清脆一扣,視線掃過上首兩人,緩生說了句:“崔大人莫動了,不過此番士紳上奏鬧事,還得有人替崔克儉出一條命。”

何參事聽完竟不掩飾地長出口氣,一拍大腿立起身朝北遙拜:“聖上明鑒啊!”轉頭見同為武人又是此次風波核心的段征卻好端端正坐著,何參事意識到失態,輕咳一聲又坐了回去。

因著前兩年征討,桂家私底下早同鎮南王府牽扯不清了,雖說遠沒同氣連枝的情誼,可桂大將軍同他們這班老將皆是年事已高,他們在江南田宅又不多,是以這一回自然是選擇傍著鎮南王府這棵大樹了。

明白桂家已不會被牽連後,那何參事對後面的安排倒是漠不關心,自顧自喝茶吃起點心來。

留下兩個話皆不多的人,花廳裏一時冷清下來。

大局已定,段征沈吟了番:“與崔老大人一並聯名上書者共有二十餘人,這些人分屬六部,官銜品級各異…”他心思一轉,意有所指地同下首之人望了眼,不經意地又補了句:“除了崔大人外,官職最高者便是一位從三品的侍郎了。”

淩修誠心照不宣地點點頭,輕聲回道:

“殺一儆百,安撫從人,崔克儉死不得,就由那位侍郎替他。”

何參事回過味來,一口茶來不及吞下,直直當空噴出。

“咳咳…”他顧不得咳嗆,急慌慌抱拳開口:“淩大人有所不知,您說的那位俞侍郎,是大將軍甥女入贅的夫婿啊,還是換一個吧。”

誰料這一句說完,那淩修誠只是淺淺嗯了聲,而後掀眼皮看了眼天色,離座回禮:“原也是聖意如此,參事大人見諒。”

言罷,何參事也曉得他看著面軟實則說一不二的性子,連忙也起身,匆忙作別回家報信。

段征喚人進來送客,出了院門,淩修誠看了眼天邊薄暮,駐足接過侍從遞來的披風後,回頭冷著臉問了句:“郡主的婚儀妝宼盡已齊備,應天府司禮監也一切妥當,王爺何時忙完,譴人走一趟司禮監,將婚期定了吧。”

段征一楞,而後沈吟許久鄭重道:“淩大人安心,本王既應了郡主,絕不會食言。”

送完了客,他又令駱彪將王府幕僚同廣陵城裏一些心腹官員急召過來,一群人就方才議定的結果,往來爭辯著,直商議到子時過了,才各自攤派了差使紛紛告辭。

下樓到蘩樓時,段征也沒驚動人,只在凈房胡亂擦洗了一番,就疾步上了木梯。

他已有兩日未曾睡過,遣走侍女後,他坐到床邊看了看趙冉冉檀口半張的睡顏,揉了揉額角,便走到三足香案前,熄了安神香後,輕手輕腳地躺進床裏,一只手將人圈了,才及摩挲了下,頃刻倒頭入眠。

第二日天光才透窗而入,他便梟鳥般猛地睜開雙目,替身側人掖好被角後,他穿好衣袍走過香案前,低著頭系好玉帶後,又將那安神香燃上了才邁步出去。

不過晌午未到,六部裏幾個心腹就已將俞九塵占田害民的罪證羅織完畢,效率之高令人瞠目,一個禮部的小吏甚至連陳罪彈劾的檄文也寫好了,筆端犀利辭藻儼然。

段征展開看了看時,發現檄文的十個字裏他能有三五個不認得的。

可他看得高興,同時也未免旁人看出他的拙陋,他特意將檄文誇了兩句,順手賞賜了那小吏。

底下人見狀,以為這事關乎王府運命,更是各自審查找來的罪證,力求不遺餘力地將罪名做死。

諸事齊備,段征想起了戚氏的丈夫薛興伍,那人不自量力地跑去襲擊桂家尋仇,他想了想,也不耽誤去侍郎府戒嚴的進程,另遣了個隨從同時去獄中提人。

然而一個時辰後,兩隊人馬同時回來傳信,卻意外得俱不是什麽好信。

一個是薛興伍早被桂家提走了,人並不在死牢裏。

而另一個消息,讓段征當場擲碎茶盞,咬著牙死死盯著地上隨從:“你將方才所說,再同本王覆述一遍。”

那隨從深知他的秉性,驚恐萬狀地伏在地上打著擺子說道:“是、是…俞侍郎早上出門未歸,我等入府後,在內院瞧見…見到桂將軍的甥女,人、人已經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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