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方雖然並不相信亦衎說的找到石頭就能夠找到答案，卻也不排斥亦衎的行為，甚至，在內心深處，他已經選擇相信了亦衎。

因為頭天晚上，天色太晚，由此亦衎和畢方尋了許久，才終於找到了那塊突兀出現在平整街道上的石頭。

“這石頭還真是……”畢方看著眼前奇形怪狀的半人高的石頭，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還真是一言難盡？”

亦衎打趣的笑笑：“那天就覺得這石頭出現的奇怪，今兒個仔細看了，更加覺得奇怪了，對吧？”

“你倒是很懂我嘛。”畢方瞧見亦衎的笑，莫名心頭也舒緩了許多。

“這圖案？”亦衎本欲再次用刀割破手指，卻是在細看石頭的瞬間僵住。

畢方註意到了亦衎的異樣，狐疑的打量石頭，須臾，便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那天晚上亦衎用血滴到石頭上後，不過片刻，石頭上就出現了詭異的花紋，雖然自己不太明白那花紋代表什麽，但很顯然，那花紋是因為有血的侵染才浮現出來的。

但是現在，石頭上的花紋依舊血紅，只是，這顯然不是血染的圖案，而是油漆塗抹上去的。

“那天晚上有人在我們走之後，來過這裏，或許他跟了我們很久。”亦衎沈聲，眉頭緊蹙。

手指在石頭上摩挲了片刻，頗有幾分咬牙切齒：“跟蹤我們的人想要故弄玄虛，只是他繪畫的水平實在不怎麽高明，在原本浮出來的圖案上描摹，簡直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是了，就如亦衎所言，石頭上的油漆早已幹涸，因為塗抹的並不均勻，又或者是因為石頭表面坑窪不平，原本詭異的花紋不再詭異，顯得十分滑稽。

這人做這畫蛇添足的舉動，只怕是為了將自己的罪行推給老童謠的傳說吧？

知曉老童謠的傳說，那麽想必是青城的人無疑了。

“可是……”

畢方與亦衎的想法無二，狐疑的看著石頭上的花紋，他的心頭有太多的問題，只是正當他想要朝著亦衎問個明白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是看見有人飛快的從街角跑過。

“亦衎，你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來不及朝著亦衎做多解釋，畢方拍了拍亦衎的肩膀，就朝著那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不管是誰，他的狐貍尾巴已經藏不住了。”亦衎微微一笑，並不在意畢方的去向，她依舊只是維持著先前觀察石頭的姿勢，半蹲在地上。

那天晚上，因為光線太暗，雖然大抵看了個清楚，亦衎卻也不太明白那圖案到底是怎麽回事。

除了一個花紋裏隱約滲透出的一個‘亡’字，再無其他。

由此亦衎才篤定的說小夕已經不在人世。

此刻，見得石頭上被人用油漆描摹了一遍，亦衎反倒是有些開心。畢竟，再次用血侵染石頭未必會再次出現圖案，而且割手指的確是蠻疼的。

亦衎細細的打量著石頭，忽的目光一緊，所有心思被花紋裏頭一團迷霧般的似曾相識的圖案吸引。

“這是……”

亦衎話還沒說完，一個人影從她背後撲了過來，亦衎身材本就嬌小，一切發生得讓她措手不及，一個翻身，踉蹌倒地。

亦衎來不及反應，冰冷的刀已經抵在了她的喉上。

“是你！”熟悉的味道從身後傳來，雖然受制於人，亦衎卻是出乎意料的鎮定。

亦衎心頭有些後悔，若是畢方在就好了。

“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多管閑事，你這都是自找的！”說話的是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亦衎註意到那雙扼住自己脖子的手滿是皺紋，看來，挾持自己的人並不年輕。

忽的，心裏輕松了幾分，若是個老年人，從體力上來說，自己未必會輸。

事實上，亦衎到底是低估了對方的實力。

下一刻，那雙蒼老的手幾乎要了她的命。那人沒有給亦衎回答的機會，手中的水果刀已經在亦衎的脖子上劃拉了一下。

亦衎能夠清楚的感覺到疼痛從脖頸散發到全身，想要掙紮，卻無力掙紮，雖然對方上了年紀，但亦衎到底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

而且越是掙紮，那刀割得也就越深。

意識在痛楚中漸漸迷失，亦衎隱約間聽到挾持自己的人說了句：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要死了嗎？

亦衎張牙舞爪地掙紮著，眼前開始變得昏暗，從脖頸散發出來的痛苦幾乎讓她窒息。

掙紮間，亦衎猛然看見一個小孩蹦蹦跳跳的朝著這邊走。

“別過來！”亦衎掙紮的更加激烈，試圖讓那個好奇觀望的孩子離開，可當亦衎看清那孩子的長相的時候，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

是小夕！

小夕的臉上布滿血汙，漆黑的眼洞裏有冉冉的鮮血流出，小夕並沒有靠近，只是站在距離亦衎半米遠的地方，微笑著，靜靜地看著這場打鬥。

幻覺！這是亦衎的第一反應。

於是再也沒有心思去管那個是否存在的小夕，亦衎滿腦子只想著自己不能死在這裏。

絕對不能死在這裏！自己還有那麽多的事情要做，還有那麽多的問題沒有弄明白，憑什麽要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

也不知是從那裏來的力氣，亦衎撲騰著拽住那只扼住自己脖頸的手。

連滾帶爬的翻騰幾圈，許是那人沒有料到亦衎還有力氣反抗，稍微疏忽了些，陰差陽錯的，亦衎不僅逃脫了那人的桎梏，還意外的拿到了那人挾持自己的刀。

一把生了銹的水果刀。

這也是為什麽那人遲遲要不了亦衎命的緣由。

形勢瞬間逆轉，亦衎終於看清了想要自己的命的人是什麽模樣！

一個雖然高大，卻形容枯槁的老頭子，約莫五六十歲，帶著黑色的鴨舌帽，他的身材有些佝僂，一張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溝壑。

顯然，這個老人和之前幾次襲擊自己的是同一個人！

若是平時，亦衎決然不能將眼前這樣一個看起來似乎被風一吹就會倒的老人和方才險些要了自己命的人聯系在一起。

“我殺了你！”老頭兒顯然也沒料到形勢會變成這般，短暫的呆滯之後，老頭兒眼中再次流露出兇神惡煞的模樣來，他的嘴裏呼嘯著，隨手抄起一塊石頭就朝著亦衎砸了過來。

亦衎本就受了傷，先前為了掙脫開來已經拼盡了力氣，此刻要躲老頭兒砸過來的石頭，無論如何都有些吃力了。

就在亦衎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是小夕，也是畢方。

小夕的布滿血汙的臉上露出邪惡的笑，款款走向那個老頭，一雙肉乎乎的小手瞬間變作尖利的白骨朝著老頭抓了過去。

可是畢方的動作顯然比小夕要快！

畢方輕而易舉的將石頭擋開，而後快步躥到老頭兒面前，沒等老頭兒反應過來，手掌朝著老頭的後頸劈了一下，老頭兒昏死了過去。

“小夕？”亦衎呼喚，可視線裏再沒了小夕的身影。

一切發生的太快，亦衎實在不知作何反應，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得救了。

終於不再緊張，亦衎拽著畢方的手，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亦衎是在醫院裏頭醒來的，當她醒來的時候，身邊除了畢方還有老莊，老莊瞧見亦衎醒來，張了幾次嘴，似乎有話要說，卻楞是沒開口。

他很想問玉佩的事情，可是想著自己或許沒有問的資格，也就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末了，只沖著亦衎尷尬的笑了笑：“小亦啊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出去給他們說你沒事，你和方子先聊。”

老莊說罷，推門離開。

四目相對，竟是說不出來的尷尬。

沈默許久，到底是亦衎先忍不住：“那個老頭兒……”

“那個老頭兒是青城人，具體叫什麽名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了，青城的人都叫他老王頭，小夕和小文都是被他殺害的。其實不止小文和小夕，在他的家裏還有一個被虐待得神志不清的孩子……”

說話間，畢方有些不忍，停頓了好久，才接著說道：“我把他抓住之後交給了青城的jc，後來去他家搜查的時候，我也跟著去了，那人簡直就是……”

又是良久的停頓之後，畢方才終於咬牙切齒的接著開口：“變態！窮兇極惡的變態，老王頭的家裏邊，滿墻都是小孩子的黑白照片，據他交代說虐殺孩子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心理，小夕和小文的照片都在他的墻上貼著，這人這輩子不知都禍害了多少孩子。因為他性情孤僻，也沒人願意和他結交，不然也不會這麽遲才會發現……”

說著說著，畢方忽的頓住，故作的用疑慮的目光看著亦衎。

“有什麽話直說。”

亦衎被畢方這矯作的目光看的心裏發毛，索性不看他：“你別這樣看我。”

“我覺得這張照片，你應該看看。”

畢方顯然有些猶豫，他緩緩地拿出手機，將那張翻拍的被他看過不知道多少次的照片打開：“雖然這些照片已經確定至少是幾個月前拍攝的，但是，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很面熟？”

說話間，畢方的手指指向圖片裏一個模糊的人影。

與畢方初見照片時候的反應無二，亦衎看著那張照片也是猛然怔住，整個人近乎呆滯。

即使照片上的人影並沒有露臉，但是只一眼，亦衎便明白了畢方無論如何也要將照片給自己看的原因了。

因為，那張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自己。

同樣的衣服，同樣的打扮，同樣的形態，當然最為重要的是，亦衎知道那是自己。

沒有人會愚蠢到認不出自己的模樣。

照片上的場景是那天晚上自己和小夕說話時候的街道，自己蹲著身子與小夕聊著天，小夕的手上還拿著自己送給他的叮當貓玩偶。

“這孩子。”亦衎低聲嘀咕了一聲，忽的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畢方狐疑的看著幾乎笑出了眼淚的亦衎，很是不解。

“這個玩偶是我送給小夕的。”苦澀的淚從眼角滑落，亦衎的手指落在小夕手中那個小小的叮當貓玩偶上：“他真的很喜歡這個玩偶呢。”

“或許我不該再過問你的事情了，對吧？”

原本只是疑惑，可當真正得到了答案，畢方卻發現對於這個答案，自己是那樣的無法接受。

看著亦衎又哭又笑的模樣，畢方的心情很覆雜，他終於知道打從一開始心裏頭對亦衎的排斥是怎麽回事了。

出於對自己的保護，從見亦衎的第一眼，畢方就知道亦衎這人極為古怪，事到如今，已然證明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亦衎所經歷的事情是詭異到以科學無法解釋的，既然是這樣的事情，若是自己要去過問，除了自找麻煩還有其他用處嗎？

所以，只要不再過問亦衎的事情，就可以了吧！明哲保身，對於一個成年人而言，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對的。”

短暫的懵怔之後，迎著畢方覆雜的臉色，亦衎心如明鏡，沖著畢方嫣然一笑，亦衎故作灑脫：“無論如何，謝謝你救了我。”

“我還有些事情要和老莊說，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早早就料到了亦衎會有何反應，可當畢方看到亦衎那張慘然的笑容時，心底到底是有些不忍，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想要逃走。

“嗯，去吧。”亦衎點點頭，嘴唇抿得很緊，她努力讓自己不要表現出過多的情緒。

“那個……”

畢方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亦衎，到底是擔憂：“那天你脖子上的‘小傷’也是老王頭做的，對吧？”

“嗯。”亦衎點頭，揚起唇，亦衎努力讓自己笑得燦爛：“怎麽，關心我？”

那天出門，亦衎和王老頭也是有過一次照面的，但是那次亦衎並沒有看見老王頭長什麽模樣。

亦衎記住的只有那頂鴨舌帽，以及那人身上的味道———近乎腐朽的味道。

所以，當老王頭從背後用刀扼住亦衎的脖頸的時候，亦衎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沒，沒，沒有。你好好休息，醫生說你的傷不嚴重，已經處理過了，以後只要好生休養就會完全覆原的。”

連連否認，畢方終於是逃也似的推開門，一腳已然踏出了房門，卻是再度回首：“出門在外，好好保護自己。”

“嗯，我知道的。”當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亦衎的眼淚終於從眼眶中流了下來。

畢方知道關於自己的事情之後，哪怕只知道自己所擁有的秘密中的一角，會有什麽反應，亦衎一早便已經預料到了的。

亦衎曾經聽人說過一句話：如果沒有見過陽光，大抵是可以忍受黑暗的，畢方之於自己便是是光明的存在吧。

自打決心走上這條路的那天起，亦衎便在心裏頭告誡自己，萬不能在路上和任何人有所牽絆，一直以來，她都是如此恪守的。

所以，她改了名字，甚少和人交。

在更多的時候，她將自己當做一個隱形人，竭力讓周邊的人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畢方還是會這樣突兀的走到了自己的心上。

是因為太久沒有感受到人世間的溫暖了吧？

所以只要別人對自己有一點好，便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在乎的緊。

畢方又豈是對自己有一點好？他分明是救了自己的命。

或許就因為畢方救過自己的命，所以聽到他說再也不過問自己的事情的時候，才會覺得這樣沮喪。

畢方這樣表明態度也好，斷了自己的念想也好。這條路上還是自己一個人就夠了，多一個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就意味著多一個人有了危險。

這樣想著，亦衎便覺得心裏頭好受了許多。

胡亂的抹幹臉上的淚水，亦衎深吸了口氣，算是調整了自己的心情。

擡眼確認了房門已經被關上，亦衎才小心翼翼的撩開了腰上的衣角。

果不其然，腰間的圖案又多了幾筆，只是宛若藤蔓一般纏繞的圖案依舊看不出到底是什麽。

“任重而道遠啊。”亦衎籲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很有自嘲的意味。

稍稍扭頭，脖頸痛的發緊，亦衎的笑容越發嘲弄了：“離傷好也當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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