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躍遷裝置啟動, 飛船孤零零地飄在宇宙中，忽地閃出了殘影，再變得凝實時, 已然顯現於數萬光年之外。

宇宙中的旅途, 從來都是寂寥的。

遲無和她達成交易, 雲柚需要支付的代價就是陪他走一趟而已。

雲柚可不覺得事情會有這麽簡單。

果不其然，在看到遲無發來的空間坐標時, 雲柚高高挑起了眉毛。

這地方她熟啊。

坐標軸投影到飛船前屏幕上方，雲柚淡淡地瞥了一眼，嗤笑道：“看不出來啊, 你還是喜歡故地重游的類型？怎麽, 是想再回味一次軀體被炸得粉碎的滋味嗎？”

那投影出來的坐標, 赫然就是十八年前戰爭末期，她與蟲族之神同歸於盡的地方。

她精心給自己捏出的本體化身，和蟲神那不可名狀的軀殼都卷入了巨大爆炸之中，一整片星域剎那間夷為空地, 行星爆裂粉碎，巨大的能量波傳導似的影響到了下一個星球，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 多米諾骨牌般接連變成碎塊，由一整顆星球, 裂成了無數隕石。

爆炸持續了五天五夜，當那震動平息時，星域再也勘測不到活物的氣息。

只剩下她留給人族的八顆靈石, 徑自飛回了帝國的八大主星。

而雙神交戰的, 最中間的地帶, 殘留的狂暴能量和漆黑惡瘴仍然在真空中廝殺纏鬥, 普通飛船一個不好被卷入其中，面臨的就是被切割的結局。

後，人們稱它為“死亡星域”。

十八年來，無人敢靠近戰場的遺址。

當然，遲無和雲柚都不在其列。

雲柚嘴上嘲諷著遲無，但她心底也是困惑的。

她想不通，那個戰場遺址究竟有什麽值得他回去一探究竟的。

“你是想欣賞你殘缺不全的本體？”

遲無勾起嘴角，毫不猶豫地回懟：“如果能讓你也回想起爆炸時的痛苦，我這趟就算值得了。”

雲柚：“呵呵。”

雲柚明白他這是避重就輕，不願意回答她的意思了。

無所謂，無法從口頭上得到答案，她就去現場自己觀察。

在被列為禁區的死亡星域邊界，一艘宇宙飛船如同大海中的葉片般，飄飄蕩蕩地游了進去。

幾乎一進星域，就能感受到紊亂的力場，星艦為了穩固飛行而不斷飆升的能源數值，但越是靠近核心地帶，星艦的消耗就越大，開始搖晃震動，隱隱出現了撐不住的跡象。

這可是帝國頂級配置的星艦……難怪這麽多年沒人來了。

雲柚手畫符陣，用於異能轉換，然後她把自己的異能註入其中，由符陣運轉成瑩白的一層結界，將星艦整個包裹起來。

星艦頓時平穩了許多。

在死亡星域這種紊亂的力場內，連早已成熟的空間躍遷技術都變得不再那麽安全，需要再三小心才能啟動。

一艘飛船落在了死星上。

艙門向外側折疊打開，鋪下一階階鋼梯。

雲柚用異能把自己罩住，這才踏出了艙門。

然後她就皺起眉頭，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腳步聲從身後慢悠悠的傳來，伴隨著少年不起波瀾的平靜嗓音。

“名副其實的死星，對吧？”

這顆星球的氣流也是亂的，一會兒吹來腐爛的氣味，一會兒又變得極為香甜，像是麻痹大腦的幻覺。

空中似乎飄著肉眼難見的微型顆粒，散發著惡瘴的氣息。

然而這顆星球的大氣層又不是全然被惡瘴所籠罩。在另一處空間，又滿溢著極其純凈的凈化能量，和惡瘴偶有交織，互相吞噬，兩股能量在這片沒有活物的地域沖撞廝殺，不知疲倦。

遲無感到不適，雲柚也很不適。

夾在其中實在太痛苦了，非要兩種能量交織，就是兩邊都覺得難受。

遲無不得已調出惡瘴來屏蔽凈化能量，否則他還沒走兩步，就要被空氣裏殘留的凈化異能給灼成灰。現在的他可扛不住全盛時期女神的力量——即便只是殘餘。

他越過雲柚，向崎嶇不平的地表坑洞走著。

雲柚跟在他的後面，視野中逐漸出現了一座座漆黑的“大山”。

這大山沒有草木，沒有石塊，只有腐爛的肉堆積起來，成為了那濃郁到致命的惡瘴源頭。“山”的外側豎翹著根根白色巨柱，巨柱不是直的，而是呈現出了一種詭異的彎曲狀態。

並且這種彎曲帶有一定的規律，從遠方看去，就像是身體裏的骸骨。

……不對，不是“像”。

雲柚陡然滯住了腳步。

這就是祂的骸骨！

那些讓她覺得不舒服的山，是祂死亡後的殘骸。

只因本體太過龐大，在如今的她眼裏，才會顯得高不可攀。

好家夥，她之前說遲無是來欣賞自己被炸碎的軀體的，沒想到一語成讖。

“你要去哪裏？”

遲無看都沒往自己的本體上看一眼，不加停留，略過那些殘骸，朝更深處走去。

雲柚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

“……頭顱。”半晌，遲無冷不丁吐出一句，“找這個。”

雲柚眼裏浮現出困惑：“你確定你的頭還在？”

這話可真是直白。遲無倦怠地掃一眼她，隨口說道：“誰知道。所以這不是讓你陪我來找？”

頭顱……頭顱又有什麽用？

對蟲族的信息太匱乏了，遲無又不肯多說，雲柚皺著眉頭，思考不出什麽來。

但遲無有一點說對了，在某種方面上，雲柚找他殘骸的速度可比他本人要快得多。

她能輕易與空氣中的凈化能量共鳴，驅動這些光點四散尋找，頭顱應該是個重要的地方，蘊含的惡瘴也最濃，那麽要找到很簡單——看她的能量溶解什麽東西最快就好了。

在這種地毯式搜尋下，雲柚指明了一個方向。

她看向那殘骸組合而成的山脈：“在那邊。”

……

蟲神的本體，已經炸得看不出原樣了。

頭顱也沒個頭型，一半是腐肉還黏在上面，滴滴答答地流出惡瘴，還有一半則是白骨，露出頭顱空蕩蕩的內裏。

遲無盯著那空無一物的頭骨，臉色陰晴不定。

“果然不見了啊。”他陰惻惻地哼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哪個出息的，連我的內核都敢拿走。”

雖說死亡星域無人敢靠近，但蟲族可不會管那麽多。

即使這裏飄散的凈化系能量會驅退祂們大部分蟲，利益在大到一定情況下，也一定會有蟲子願意鋌而走險。

“內核？”雲柚眸光一閃，捕捉到了關鍵詞。

“嗯。”既然要找的東西不見了，遲無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和你的靈石差不多性質的東西。蘊含了我本體的力量。”

雲柚的微笑一僵：“……所以你誆我來這裏找你的內核，就是為了取回你的力量，然後反手把我幹掉？”

失策了！

有契約的存在，就對他不小心松懈了，這只蟲的心都是黑的，怎麽可能不想著算計她！

雲柚瞬間對他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決定吃一塹長一智，絕不以身犯險。

遲無沒有應下，也沒有否認，他似笑非笑：“說不定呢？也許我和你相處了這麽久之後，不舍得你死了？”

“那我也沒有什麽好下場。”

雲柚對他會過河拆橋毫不懷疑。

將心比心，換做是她，終於取回了自己的力量，旁邊又只有遲無一只蟲，周圍是萬徑人蹤滅的死星……那她也會果斷對他下手，但凡晚一步都是對不起她女神的身份。

至於他說不舍得她死了？當作笑話聽聽就行了，沒人比雲柚更明白他有多冷血。

就算當真是不想殺她，也無非是想把她當作戰利品帶回去，和自己的同族炫耀。

那她情願自己死了。

雲柚的後背上的衣衫都濡濕了，滿是死裏逃生的後怕。

是她吃了信息差的虧，根本不知道蟲神還有個內核，她自己無法快速恢覆力量，就想當然地以為他也不行。

要不是這內核無緣無故失蹤，疑似被蟲族的誰偷走了……

雲柚緊盯著他，脊背微微弓起，手上的白光明明滅滅，是全然戒備、準備出手的姿態。

遲無定定地盯著她，倏爾他的頭一撇，眼睫垂下，蓋住了眸中晦澀不明的光。

他的聲音沈而乏力：“行了，這趟一無所獲。我們回去吧。”

他得好好想想，究竟是蟲族哪個膽量大的敢覬覦他的內核。

這對他來說有點難分辨，畢竟當初君臨蟲族時，沒有哪個蟲子對他不是畏懼萬分、畢恭畢敬的，藏在心底的小心思，他也不屑去了解。

遲無撇下她，不顧雲柚對他的敵意和警惕，他徑直走向了宇宙飛船，不忘回頭招呼她一聲：“還不走？是想一個人待在這裏嗎，我隨你。”

雲柚咬了下唇，實在搞不清楚這人是怎麽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的。但現在就算她心裏再膈應，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跟他上了星艦。

這次回去後，不能再拖延了。

雲柚心道。

要想辦法，盡快恢覆自己的力量……靈石不能輕動，她要完完整整地取回原本的力量。

被動的感覺太不好受了，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甩開遲無，鬼知道他以後會給自己埋多少坑。

絕不能讓他提前恢覆力量。

否則那維系著他們二人表面上和平的契約，就失去了原本的效用，平衡將被打破，她將徹底落入頹勢。

雲柚一言不發地回到了休息艙，把遲無落在外面。

她的隔閡是如此明顯。遲無靠在座椅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半邊身子都浸入了陰影裏。

——“如果我舍不得殺你呢？”

——“那我也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虛虛地搭在座椅上的手，忽地收攏五指，死死地攥著椅背的角，捏得皮革褶皺，關節泛白。

完全不意外。

反正在她的眼裏，他永遠是她的敵人。

僅僅是這麽一試探，他們兩人之間蟄伏的巨大矛盾就露出了冰山一角。

所以她不可能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也不會折辱她。

作者有話說：

雲柚：我不信啊，因為如果換做是我，我早就一個大把你送走了啊！

雲柚：將心比心，你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遲無：……

啊，忘記了定時，不小心按了提前發布，哈哈哈那就這樣吧~今天的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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