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3章 與仙醉:十五

關燈
淩厲的風刃使得草葉飛卷, 站在颶風之中的楊姝發出臨死前恐懼地尖叫,那具身軀在風中掙紮,雙目驚恐, 淒厲的慘叫聲夾進了風聲裏, 就像真正的楊姝馬上要死了一樣。

齊宇林眼也不敢眨,他直勾勾地望著颶風中的少女,看見那張伴隨他一同長大的臉上流下了痛苦的淚水, 在這一瞬, 他的心也跟著楊姝的淚一並被那颶風之刃劃傷, 鮮血淋漓。

齊宇林想,如果此刻眼前的楊姝死了,是不是代表原來的楊姝就再也回不來了?

“阿……阿箬姑娘。”齊宇林的聲音幾乎啞在了嗓音裏, 他知道眼前這名女子是來救他的, 如果不是她,他的匕首早就插進胸腔,立時斃命了。

可齊宇林還想再掙紮一番, 他在想那個也許呢?也許還有其他辦法,也許姝兒的人生還有轉機。

“阿箬姑娘, 姝兒還活著, 她的身體、她的身體不能有事!”齊宇林的聲音越來越高,發顫道:“求求你,求求你了!”

他不敢想若楊姝此生都被困在銀仙兒的身體裏會怎樣, 她未來將永遠都活在痛苦之中, 依照楊姝的性子, 她一定不會茍活。齊宇林舍不得她, 他想為她求一個可能。

阿箬尚未念咒, 此刻的楊姝還能斷斷續續說出話來。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急切道:“對啊,這具身體是楊姝的,你如果現在就殺了我,她的身體沒有靈魂依托就是一具屍體,從此以後楊姝就真的死了。”

聽到那人這樣說,齊宇林更是崩潰地朝阿箬的背影跪下,他道:“請阿箬姑娘救救姝兒吧,她不能變成銀仙兒,若這具身體死了,她還如何能回來呢?”

阿箬眉頭緊蹙,她絞殺歲雨寨人的陣法並未消散,楊姝莫名其妙變成了銀仙兒的確令人唏噓遺憾,這是她輕信他人付出的慘痛代價,阿箬也沒有辦法幫她。

於她而言,能救則救,不能救則棄。

阿箬道:“我不會換魂之術。”

她不能給楊姝和眼前這個歲雨寨人換魂,也不能為了將楊姝的魂魄換回來,再給對方一線生機,這次她抓住了對方,難保下一回還能這麽走運。

齊宇林知道她不會換魂之術,便是留住了楊姝的身軀也無用,他不是頭腦混沌之人,自知這會換魂之術的妖方才還想用他的身體逃離。這麽多年來,也不知白月城中有多少人遭殃,今日放了他,來日還有別的人會與楊姝一般受苦受罪。

齊宇林忽而想起了那日的周夫人,瘋瘋癲癲地在眾人面前說自己是銀仙兒,最後跳湖而亡。他渾身發寒,到了嘴邊為楊姝求一具全屍的話卡住,竟無法說出口。

見齊宇林不再為自己求情,披著楊姝身體的男人頓時破口大罵了起來:“這世間的男人果然薄情寡義,你口口聲聲說愛楊姝,竟然眼睜睜地看她去死也不肯救她,懦弱!無能!廢物!”

齊宇林被罵得一聲不吭,即便他心裏知道眼前之人已經不是楊姝了,可是聽到楊姝的聲音他還是會自責愧疚,備受折磨。他雙手捂住了耳朵,腰深深地彎了下去,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不是楊姝,不要心疼她,不要在意她。

阿箬不願再聽到一個臨死之人的胡攪蠻纏,口中低聲念著咒語,一句歸來,驚起了滿林的金色星芒,那些微光浮動於野草高樹之間。每一粒金色的仙氣都像是落入凡塵的細沙銀河,光芒之中綴著無數由仙氣化作的星星,那些光芒從大地之中滲出,掃過草葉,貼在了寒熄的銀紗外衣上。

狂風停止,結界也消失了,立秋這日夜裏吹來的風仍舊如火般炎熱,齊宇林跪在草叢中,震驚地看向不遠處掉落的楊姝身軀,方才他在這具身軀裏,看見了一個男人的魂魄。那男人三十左右,相貌普通,被那些金光撕裂成一片片,隨風化成了煙霧。

齊宇林只要想到曾有這樣一個男人占據著楊姝的身體,心裏便一陣泛酸惡心,忍不住幹嘔了起來。他艱難地爬起,朝楊姝跑過去,倒在草叢中的少女已經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她的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體溫,卻在這熾熱的夜晚裏迅速涼了下去。

齊宇林抱著楊姝的身軀,似是感受到了她就在他的懷中死亡,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明明知道真正的楊姝未死,卻仍舊止不住內心的悲痛。

阿箬收了結界後便感受到了這股火風的熱意,她回身小跑到寒熄身邊,見他身上的靈光尚未完全進入體內,如一只只螢火蟲環繞在他飄動的袖擺上。

白骨埋入土地,穿過這些泥土浮上來還需一些時間,最後的那幾絲更是飛得很慢,一點一點地往寒熄的身上附著過去。

寒熄閉上了雙眼,正在等待所有仙氣回歸。阿箬見到有一粒金光似是粘在了寒熄的睫毛上,隨著他的呼吸睫毛顫動而顫動,黑暗的深林中就連月光都不能照入,唯有僅剩的幾縷仙氣照明,寒熄睫毛上的那一點,是最亮的。

那道金光照亮了他的臉,光芒讓他半張臉回到了往日神明光輝之中,另外半張臉還隱藏在夜色之下。

阿箬聽著他的沈沈的呼吸,見那睫毛上的一點亮光閃閃爍爍,心想有東西掛在上面應當會癢吧?於是她伸手對著那點金光輕輕碰了一下。

金色的仙氣頓時滅了下去,阿箬的手指像是觸電般收回,一股熱流順著方才的觸碰沿著她的指尖幾乎麻痹了她整條胳膊。電火竄上心頭,阿箬的心跳加劇了。

寒熄睜開了眼,眼神從疏離冷淡慢慢回溫,再看向她時,變成了她熟悉的樣子。

他朝她淺淺一笑,好看的桃花眼微瞇,似乎在說她調皮,不該碰他的眼睛。

不遠處的腳步聲傳來,雜亂地朝這邊靠近,一行人的手中舉著火把燈籠,在這荒蕪且陰森的亂葬崗上排成了一條蜿蜒爬動的火蛇。一聲聲尋人的吶喊傳來,有人聽見動靜看見了他們,不一會兒火光便將此處圍繞。

領頭的是周大人,他身後跟了至少三十個官差,還有幾十個楊府家丁,楊家夫婦也在其列,包括齊卉。

他們聽到了齊宇林的哭聲,連忙朝他靠近,楊家夫婦瞧見倒在齊宇林懷中血色盡褪的楊姝,倒吸一口涼氣後險些暈了過去。

楊夫人身子一歪,倒在了楊老爺的懷中,悲痛道:“姝兒!我的姝兒啊!”

楊老爺也在發抖,可他理智尚存,再看向阿箬與寒熄的眼神是恨極了他們。他指著阿箬與寒熄,對家丁吩咐道:“抓住他們倆!別讓他們跑了!”

“齊宇林!我將姝兒交給你,你不好好帶著她在雲湖看煙火,為何要帶她來城外!還害得我姝兒、我的姝兒……”楊老爺一腳朝齊宇林的背心踹去,悲憾道:“為何我姝兒會遇害,到底發生了什麽?!”

齊卉見自家兒子被踹,立刻上去攔住了楊老爺,道:“楊兄,聽聽子期怎麽說吧,他是將姝兒看得最重的,一定不會害了她啊。”

齊宇林還在抹淚,眼見著楊家人各個拿著棍棒朝阿箬和寒熄走過去,連忙開口:“不關他們的事,不是他們殺了姝兒,不是……”

“不是他們?姝兒明明說過這個女人是妖道,要抓她煉丹,要害她性命的!齊宇林!你是不是被這妖道迷惑了眼,成了他們的傀儡,才害得姝兒命喪此地!”楊老爺氣得奪過一旁官差腰上的劍,架在了齊宇林的肩上:“說!是不是你害了姝兒!”

“楊兄!”齊卉生怕楊老爺氣急攻心失了手。

齊宇林搖頭,他沒放開楊姝,卻又不能眼看阿箬和寒熄受難,他道:“不是他們,是、是另一個人,另一個人換了姝兒的魂魄。楊伯父!我與姝兒自幼一同長大,便是我死了也不能叫姝兒痛一分,又怎會幫著外人害她?之前在姝兒身體裏的根本不是姝兒的魂,真正的姝兒在……”

齊宇林頓時止住話音,他瞳孔劇烈顫動,眼看著周圍幾十上百雙眼睛都盯著他,他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要如何說?當著這些人的面告訴他們,真正的楊姝已經變成了若月館中的銀仙兒?他們會信嗎?不信便當他是瘋了,若他們信了呢?今後他們該如何看待楊姝?楊姝又是否能接受事實,接受他們的指指點點度過餘生?

不!不能說!

若說了,楊姝便真的不能活了。

“你說啊!啞巴了?!我倒要看看你要說出什麽瘋話來!”楊老爺彎下腰去扶楊姝的屍體,老淚縱橫:“我的姝兒、姝兒啊……”

齊宇林矛盾的心情割裂了理智,他跪在地上無措地任由楊老爺與楊夫人抱走楊姝的屍體,卻為阿箬和寒熄辯解不出一句。

楊夫人摟著楊姝的屍體跪坐在一旁哭泣,楊老爺護著她們娘兒倆,伸手指向阿箬與寒熄,咬牙切齒道:“給我打!把這兩個妖道活活打死!”

“楊老爺……”周大人正要開口,楊老爺便道:“周大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妖道在你衙門關了數日,屢屢被她逃出,若不是你們衙門看管不嚴,我姝兒又如何會喪命?”

“先有我妹妹當眾跳湖,死的不明不白,再有我姝兒屢屢遇害,如今也死了,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我要打殺這兩個害人的妖道,難道你還要為他們求情辯解?!”楊老爺句句誅心,堵得周大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周大人也無法確定當初是不是他被阿箬誆騙了,如何他們就不動聲色地離開了周府,如何他們就殺了楊姝?

再看啞言的齊宇林,周大人問他:“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不是姝兒,阿箬姑娘沒有殺錯人……她、她是無辜的。”齊宇林只能說出這句話,來回重覆,再多的便咬死牙關不肯多言。

“打!給我打!”楊老爺聲如洪鐘,驚起了一林夜雀。

阿箬見那幾十個舉著棍棒朝自己過來的家丁,立刻牽住寒熄的手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後。她站在人前,從懷中掏出了一直帶在身上的匕首,銀光閃過她冷靜的雙眼,她道:“神明大人,後退。”

寒熄垂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許多混沌的記憶在這一刻清晰了起來。那是他被阿箬背在背上的三百餘年,他還是一具白骨,仙氣散落天地各處,但總有一縷光照入黑暗的簍中,隱約可見的身影,便如此刻一般。

青綠衣裙,力氣奇大,她能背著一副白骨跋山涉水,背著一副白骨勇鬥惡人,將他護得好好的。

其實這一路上來,除了碰到歲雨寨的人,他們很少身涉險境。阿箬不喜歡麻煩,她避開幾乎能避開的所有戰爭紛亂,可真正遇上危險時,她的後背便是最大的弱點。

旁人的刀槍棍棒落在她的身上,她因不會死,故而不怕疼地往前沖,但只要有一個人碰到了她的背簍,她一定會立刻繳械投降,哪怕自己遍體鱗傷也要先確保寒熄萬無一失地安全,再伺機反殺。

即便如今的寒熄,已經不是白骨了。

他早就不是了。

可阿箬仍改不了這個習慣,之前遇見流兵截道她也是這般,先將寒熄護著,叮囑他後退,再自己沖到前頭去廝殺。

幾個人尚有出其不意贏的可能,幾十個人一並沖過來……她會贏的,寒熄知道她會贏,但也一定會受傷。

不會死的疼,就不疼了嗎?

幾十根棍棒長刀在火把的光芒中朝他們越來越近,這一瞬所有人的聲音、動作都在寒熄的眼裏變得奇緩無比。他聽見了阿箬的心跳,屏蔽那些他不願聽到的嘈雜聲,阿箬的心跳有些快,她也一定是緊張、害怕的,只是故作堅強罷了。

阿箬眼露鋒芒,想擡臂去擋這幾棍子,再反手將匕首刺出去。

先解決最前面的一批,再設結界護身,伺機逃離。

她都已經準備好接受這迎頭一擊了,棍棒劃破長空的勁風吹開了阿箬額前的發,卻在下一瞬被一片片碧青飄零的竹葉迷了眼。那些葉子帶著青澀甘甜的香味兒,似是一場雪,簌簌落在了雜草叢中。

鹿眸圓睜,她楞住了。

非但阿箬,在場的所有人都失了神,尤其是那些舉著刀槍棍棒朝阿箬沖過來的男人們,他們的手中徒然一空,利器化作飛零柔軟的葉,順著燥熱的夜風吹散。

幽冷的香味從身後傳來,有一片葉正好落在了阿箬擡起護身的手臂上,寬大的葉片紋理清晰,她很熟悉。

這是箬葉。

箬葉溫柔地拂過阿箬的發與臉,輕飄飄地散在她的周圍,觸地而發微光,形成了不可攻破的屏障。

腰上忽而一緊,阿箬被迫往後退了半步,後腰貼上了寒熄的腹部,他的手臂橫在了她的腰間,使得她有些費力地踮起腳尖。

危機急轉而下在一個眨眼的功夫裏就被人化解,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阿箬握著匕首的手還在顫抖,他們的手還牽著,她的心跳得更快了,那雙睜大的鹿眼被風吹得有些幹澀,她眨了眨眼,再回眸朝身後人看去。

寒熄很高大,她的身量堪堪到他的肩膀,只要他想,他可以將阿箬完整地抱在懷中,不露出一點兒身軀來。此刻他也是這樣做的,阿箬被寒熄寬廣的袖擺遮住了大半邊身子。

那銀紗袖擺上浮動了流雲,似水似霧,被風吹薄的雲偶爾露出阿箬墨綠色的衣擺。

他不再像過去總朝阿箬淺淺笑著,又偶爾開花叫她高興的神明了。

寒熄的眼神冰冷,看向世人如低微的螻蟻,好似只要他此刻輕輕吹一口氣,那些兇神惡煞的人都會化作灰煙,就此消失。

便是阿箬也從未見過他動怒,眉頭未蹙,亦足夠震懾人心。

薄唇輕啟,寒熄道:“不許,動我阿箬。”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