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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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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山公路在回轉了無數個急彎之後向前方蔓延, 地勢漸平,冰雪覆蓋了連綿的山峰。

孟清從昏沈的睡意中逐漸掙出,眼前是傾斜的世界。

他是枕在葉疏桐腿上睡著的。

孟清慢慢坐起身, 發現葉疏桐還在睡,也沒耽誤他非要拉著孟清的手。

……也不知道怎麽就答應葉疏桐的。

他們正在去往一個滑雪度假村的路上, 是因為葉疏桐受某品牌邀約拍攝一則滑雪廣告。

葉疏桐非說自己牙疼,要孟清一起來,以防萬一。

孟清現在意識到, 這能有什麽萬一。只有葉疏桐突然牙疼得不行了,他能找個最近的牙科診所幫他掛號繳費。

但稀奇的是, 老黃竟然放他走了。

言下之意, 還是讓孟清多想想。

其實黃主任對他不錯,當初招他進來, 除了秦澤平的那一層關系外, 也是因為賞識。如果孟清願意,黃主任說不定也能讓他留在這間醫院。

最差的情形也就是沒有位置, 要另謀生路。除此之外, 他還能去哪兒呢。

過去在英國,或是在別的什麽地方, 哪怕再好, 都不是家。

身邊隱約傳來動靜。

葉疏桐睜開眼,聲音中還帶著困意:“你想什麽呢,愁眉苦臉的。”

“有嗎?”孟清轉過頭, 眉心被伸來的手指揉了揉。

葉疏桐往他肩上一倒,湊近頸側聞了聞,然後說:“你不會是在想那個人吧?”

孟清莫名其妙:“……哪個?”

葉疏桐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地說:“沒關系, 反正你也沒時間和他一起。”

孟清:“……?”

怎麽又開始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了。

抵達度假酒店時已經接近日落了,具有現代藝術氣息的整片玻璃外觀都流淌著金色的光線,壯麗的山峰浮現其中。

葉疏桐一到酒店就倒頭大睡。

孟清在他隔壁的房間裏寫論文。

流動的夕陽在墻面和玻璃間不斷徘徊。

孟清寫了一陣子,合上電腦,在沙發上看書。

直到葉疏桐來敲門。

兩個人去私密性很好的酒店餐廳吃了飯,然後在孟清的提議下出去走走。

外面已是黑夜,山區少雲的夜晚是大片的深藍色,雪峰在月色下巍峨佇立。

路面的積雪堅實,並不難走。

一大片空曠的雪地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那邊有夜滑的。”葉疏桐靠在孟清旁邊,擡了擡下巴。

散落在山間的燈光照亮了穿梭的身影,纜車就在一百米外。

孟清說:“你想去嗎?”

二人目光一碰,不約而同地笑了。

睡了大半天,怎麽都該活動一下。

回酒店換好衣服鞋子,再拿上防護用具。坐上纜車時,原本晴朗的天氣開始飄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手套上。

葉疏桐順勢拍了拍,原本是想把雪掃走,卻只是讓冰晶逐漸融化。

孟清問:“老規矩?輸了的人請吃飯?”

“那多沒意思,”葉疏桐的頭盔碰到了孟清的,隔著彩色的護目鏡只能看見晃動的長睫,“輸的人,要給贏的人搓背。”

孟清:“……”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贏的好,還是輸的好。

雪道迎面的風很大,坡度也陡。

好在這條路線上沒幾個人。

葉疏桐一溜煙兒就往下滑去,單板掃起的雪風像一片散落的雲。

孟清也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其實滑雪這件事,也是葉疏桐最早教他的。

對於孟清來說,在瑚外的時候年紀小,更沒什麽見識,除了讀書就是籃球羽毛球之類的。

瑚城的冬天幾乎不下雪,周圍更是沒有雪場——那個時候,根本不存在室內人造雪場。

直到高三的冬天,好不容易過年後擁有幾天奢侈的假期,葉疏桐實在學不下去,邀他去滑雪散散心。說是葉疏桐的大哥葉霄投資的滑雪度假區剛開業,也不收費。

陳霽也破天荒地同意了。

那是孟清第一次滑雪,和葉疏桐這種從小每年都去雪場的不一樣,他踩著雙板,在廣闊無人的白色裏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你就是安全意識太強了。”葉疏桐當時評價道。

但十七八歲的時候,又是不服輸的性子,怎麽都學得很快。

孟清第三天就敢跟著葉疏桐上高級雪道了——可惜兩個人都沒看見封路的牌子。

孟清順著雪道,在急彎陡坡處一腳下去沒剎住,葉疏桐立刻跟上他,兩個人繞了一圈,直接誤入了茂密綿延的野森林。更糟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擋住了視線。

他們在裏頭足足徘徊了大半天,才憑借方向感重新找回了路。

天氣轉晴時,大片的松針抖落了積雪,瀑布在山崖處結成冰柱。兩個少年抱著雪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纜車塔的方向走。

一路上,葉疏桐的話就沒停過,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在講,還說這景色挺美的可惜沒帶相機。

孟清心裏的不安也隨著他的廢話逐漸消失。

當然,兩個人一出來,立刻迎接葉疏桐的就是葉渺渺一頓劈頭蓋臉的大罵,連帶著遠在地中海度假的葉霄一起。

這件事,孟清也一直沒和陳霽說過。

那一點對葉疏桐潛存的愧疚被埋沒在記憶深處。但此後每次滑雪的時候,孟清都會想起來,下意識地更加註意。

葉疏桐偶爾也會提到,但無一例外都是像現在這樣,笑著說:“你還記得那次滑森林裏去了嗎?那片森林真的很漂亮,還有小松鼠——葉老大後來找人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吉祥物。可是他那個小氣鬼,讓他送一個玩偶都不肯。”

多年後的今夜,天幕如濃墨漸重,但沿途的光線照亮了大片雪坡。坡下,酒店的燈光如一片星海閃耀。

孟清和葉疏桐滑到一半時,並肩停在下一個陡坡的左側邊緣,偶爾有經過的滑雪者會與他們打個招呼。

“你手套怎麽濕了?”葉疏桐眼尖,拉過孟清的手。

孟清說:“出門的時候帶錯了。”

帶成不防水的那一雙了,在一路的雪風中表面漸濕。原本預估著滑一趟是沒問題,幸而也還沒到濕透的程度。

葉疏桐拉下了孟清的手套,聽了個稀奇:“你還有粗心的時候?怎麽孟醫生最近心神不寧啊?”

孟清說:“是啊。”

隔著護目鏡,他看不清楚葉疏桐的神情,只知道周圍忽然陷入了沈默。

葉疏桐抓著孟清的手指貼上自己露出的下巴,瞬間皺了眉:“怎麽這麽冷。”

過了片刻,孟清剛要開口,葉疏桐扯下手套,將孟清的手捧到嘴邊,吹了口熱氣。

暖熱的呼吸噴灑在冷冰冰的掌心,像是真的能催動凝固的血液一樣。

炙熱的手指包裹著冰冷的,每吹一口氣,就輕輕揉一下。

孟清楞了楞,才說:“……夠了。”

“還沒熱起來呢,”葉疏桐說,“我們孟醫生的手可寶貝著,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孟清想縮回手,卻被葉疏桐緊緊抓住。

“他知道你手冷嗎?”葉疏桐冷不丁地問。

孟清不由疑惑:“他是誰?”

葉疏桐說:“還能有誰,你喜歡的那個唄。”

孟清頓了頓,說:“……知道。”

葉疏桐恨恨的語氣說:“那他也不可能照顧好你,他根本就不了解你。”

孟清說:“你是不是說得太武斷了?”

“我說錯了嗎?這麽多年,誰能比我了解你,”葉疏桐不滿地說,“你該不會是對我厭倦了,隨便遇到個別的什麽人,就誤會是愛情了吧?”

孟清不動聲色地說:“這兩件事能比嗎?”

葉疏桐早有一套理論應對:“當然可以了。人和人相處都是一個道理,遠香近臭嘛。這突然的新鮮感就是會造成誤解,可能就是簡單的欣賞,被心理作用無限擴大了。很多人犯了這種錯誤,到頭來才發現,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孟清說:“那按你說的,我的誤解就是把對別人的欣賞當成了愛情?”

葉疏桐說:“是啊。還有就是,你以前也沒喜歡過男人——”

“說不定也喜歡過,”孟清低聲說,“只是那個時候年紀太小,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想法而已。”

葉疏桐對此表達了強烈不同意:“不可能!”

他揉著孟清的手,大口吹了氣。

“反正,你連跟我肢體接觸都不願意,更何況別的男人——”

孟清透過護目鏡看著他,仿佛覺得自己的心神被明晃晃地擺在了雪地上。

是啊,如果換個別的人像這樣拉住他的手……

他大概會一拳揮過去。

手剛熱乎,葉疏桐擡眸看向孟清,神色忽然一變,猛地把孟清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孟清始料未及,腳下沒踩穩,跟葉疏桐一起倒在了雪地裏。冬天穿得厚,雪也深,摔一跤也沒什麽感覺。更何況還有葉疏桐墊在下頭。

餘光裏,一道黑影“咣”地砸到了孟清剛才站著的位置,然後順著陡坡急馳而下。

……是塊無人的單板,多半是有人停留時卸下的雪板,從另一條中級道一路沖了下來。按陡坡的速度和光滑的程度,要是剛才真撞到人,必然得出事。

葉疏桐將孟清按在懷中,朝雪道下方高喊了一聲“小心後面有雪板”。

而後,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你沒事吧?”

孟清掙著坐起身,前後看了一眼,他和葉疏桐的雪板都還健在,衣褲也沒什麽事。

“搞什麽,”葉疏桐隱隱動怒,“連塊板子都抓不住還滑什麽雪!”

孟清說了聲“你先別忙”,結果葉疏桐已經撐起身了。

雪板打到一起,導致孟清又跌坐了下來。

他雙腿叉開,跪坐在葉疏桐身上,因為失去平衡下意識地抓住葉疏桐的肩,來了個面對面結結實實的擁抱。

這姿勢……實在是糟糕透了。

孟清沒看他,撐著旁邊的雪地將自己從葉疏桐身上拉了起來,然後朝他伸出手。

等回到酒店時,前臺已經有兩個女孩子在投訴了。

“……剛剛那板子就直接飛下來,給我雪板直接撞壞了。你們就算不能約束每個滑雪者的行為,麻煩至少貼張紙告知一下大家吧?哪兒有新手上高級道的?”

旁邊還有兩三個也看見了的人紛紛表示讚同。

孟清放下雪板,看見葉疏桐已經去大堂角落找助理了。

他正要往那邊走,忽然聽見一個趾高氣揚的聲音從自動感應門處傳來。

“誰看見我們雪板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摘下頭盔,居高臨下的目光一瞥,“我們雪板滑下來了,一塊綠色的。”

他身旁,另一個稍矮的男生長得白凈,聲音也跟看上去一樣柔弱:“……會不會是被人拿走了?”

先前那兩個女生中短發的一個回過頭,沒好氣地罵道:“就是你們的雪板沒拿住往下滑的吧?誰拿你們那晦氣玩意兒,剛好,我板子被撞壞了,你們也得給個說法。”

那個白凈的男生似乎被嚇得一怔,眼睛都要紅了。

跟這兩人一塊兒的還有個皮膚偏黑的男人。三人站一塊,人多勢眾,隱隱有要吵架的趨勢。

前臺的服務生正要出來勸解,那個高大的男人掏出了一沓錢,往那兩個女生身上砸:“不就是要錢嗎?算爺賞你們的,別給我找不痛快。那塊板子可是藝術品,你們去跟我律師談吧。”

其中一個女生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就是律師,有什麽問題嗎?”

“你別以為我不敢打女人!”男人說著,抄起手裏的雪板就想打人。

雪板往前了一個弧度,被一只修長的手截住了。

孟清微微皺眉,將那個女生擋在身後。

對方力氣大,雪板壓在孟清掌心,嵌得生疼。

氣氛對峙時,“咣”地一聲,另一塊單板往上狠狠一拍。

孟清適時松開手,兩塊板子一起砸在了惹事的人身上。

葉疏桐單手抓住孟清的手,看見了被壓出的一道紅痕。他不敢用力,只輕輕揉了揉:“……疼嗎?”

對方立刻氣急敗壞:“你們想幹什麽?!”

葉疏桐戴著口罩,露出的一雙眼睛神色淩厲,冷冷一掃,反問:“你想幹什麽?”

他音色森冷,震得對方一楞。

……從衣著上來看,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

先動手的男人頓時氣勢低了,但他不服輸地還想動手時,忽然註意到了周圍還有保鏢,正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

同時,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幹什麽,想打人啊?無法無天了。”

“這都什麽年頭了,還砸錢,惡心人呢。”

“咱們都到這兒來滑雪來了,你能有幾個臭錢,大家還不清楚嗎。”

“這麽年輕,啃老的吧?真不嫌丟你家的人。”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這麽沒素質,有爹生沒爹養!”

這幾句話鉆進耳朵,頓時讓那三個男生變了臉色,氣急敗壞、惱羞成怒,覆雜得有些精彩。

散了滿地的鈔票就跟垃圾一樣,無人過問。

酒店的安保姍姍來遲,但並沒有插手。

葉疏桐冷聲地警告那幾人:“道歉。”

“憑什麽……你!”其中一個男人氣得跳腳,被另一個矮小白皙的男生攔住了:“……要不,算了吧。”

後者小聲說:“對不起,是我們不對。”

孟清拉著葉疏桐讓開了一些,只說:“你不應該跟我道歉。”

那個男生紅著眼睛,看向孟清時,眼神中似乎存在著驚愕。

那一瞬,孟清感覺他有些眼熟,應該是在哪裏見過。

在周圍人的註視下,先動手的那個男人不情不願地跟被嚇著的女生說了對不起。

得到的是一張扔到臉上的律師事務所名片。

女生抱著手,丟下一句:“你等著收法院傳票吧!”

她側過身,跟孟清和葉疏桐道了聲謝,拉著朋友離開了。

葉疏桐再次跟孟清確認沒事後,才去繼續和品牌方的人核對明天的拍攝細節。

臨睡前,孟清在房間聽見有人的聲音從門外的走廊傳來。

然後過了不久,一陣激.烈的聲音將孟清從困意中拽了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坐起身。

原本這酒店的隔音是很好的。但孟清對噪音異常敏感,輕微的聲音也會吵到睡不著。

更何況,他發現隔壁根本就是故意開著窗戶的。

比跌宕起伏的細高男聲更令人沈默的是,還不止兩個人的聲音。

孟清嘆了口氣,拿手機調出了大悲咒,音量開到最大,打開窗戶卡在了窗欞上。

……起碼能有一點效果吧。

但這聲音仿佛誰比誰大一樣,接連不斷。

孟清在房間裏實在呆不下了,剛打開門,迎面碰到了剛結束工作會議的葉疏桐。

葉疏桐摘下耳機,晃了晃門卡,邀請道:“來我這兒坐會兒?”

事到如今,孟清也沒得選。

世界總算清凈了下來。

葉疏桐去洗澡的時候,孟清已經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原本只是想小憩一會兒就回去的。

隱約之間,他聽見葉疏桐說了什麽“冷,去床上睡”之類的話。充滿磁性的嗓音低哄如蠱惑,伴隨著羽毛一樣輕盈的感覺。

光線在眼皮外消失時,他感覺自己被攏入了溫暖的海洋中。

很舒服,很……安全。

放在窗欞上的手機電量殆盡,屏幕忽地一亮。

【邢蕎:孟清,你聽說了嗎?原來三班那個範維回瑚城了。】

與此同時,某大眼軟件上還有一條帖子的熱度在瘋狂上升。

[救命,今晚在某滑雪場看見葉疏桐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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