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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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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從一開始就確定, 白蘇暴斃是個障眼法。

第六夜生死關,他知道,白蘇知道, 白蘇身後的人更是一清二楚, 必定會趁著他毒發時,在牢房裏動手腳。

所以他將計就計, 明面上只安排了周善, 暗地裏命王琚盯著,白蘇的屍體送進斂屍房時,王琚就埋伏在房頂,看見人從地下的暗道出來擡走了白蘇的屍體,王琚沒有當場發作, 這也是沈浮交代過的, 要放長線釣大魚, 把白蘇身後的人挖出來。

王琚順著那條暗道查下去, 發現這暗道竟然有許多出口,通向盛京城中各處主要道路, 其中一條, 就是謝家店。

這十幾天裏,王琚密切跟蹤, 把暗道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按照沈浮的計劃,收網就在這一兩天,沒想到幾個時辰前謝家店被一把大火燒了個幹凈,店中的人一個沒跑掉全都燒死, 其中有具身份不明的女屍, 怎麽看都應該是消失了的白蘇。

“大人, 眼下怎麽辦?”王琚稟報完情況,緊張地等待指令。

謝家店這把火,很可能是對方已經發現了他的動作。沈浮用力壓著太陽穴:“收網,快!”

這一夜,丞相官署的燈火從夜亮到明,沈浮片刻不曾合眼,忍受著毒發的折磨,一條條收回放出去的線,尋找線索最末端的人。

這一切姜知意並不知情,她在岔路口與黃靜盈告別,黃紀彥一直送到侯府門前,正要扶她下車,姜雲滄搶先過來扶住,向黃紀彥說道:“你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黃紀彥沒有堅持,笑著向姜知意揮手:“阿姐,我先走了,明天一早過來找你!”

他拍馬走了,姜雲滄扶著姜知意下了車,一路上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曾說,姜知意偶然擡眼,看見他望著遠處的燈火,神色郁郁的似乎有許多心事,忍不住問道:“哥,怎麽了?”

姜雲滄回過神來:“沒事。”

姜知意猜想他大約是在想西州,黃紀彥得功歸來,必定觸動了他許多心緒:“哥,你是不是在想西州?”

“不是。”姜雲滄很快否認,“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麽事?”姜知意問道。

姜雲滄頓了下,似是有點拿不定主意,邊上林凝下了車,近前挽住姜知意:“雲滄別往裏頭去了,我送你妹妹回房就行。”

姜知意擡眼,看見姜雲滄低眉,許久:“好。”

他松了手,果然沒再往裏面走,月色亮的很,滿地都是銀白,姜知意走出幾步回頭,見他依舊站在後面望著她,披著月光,孤零零的一個。

心裏突然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姜知意回過頭:“阿娘,哥哥好像有心事,他是不是想回西州?”

“他要是想回去就好了,”林凝嘆口氣,“大好的前程,怎麽這麽想不開。”

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出現了,姜知意總覺得,他們有事情瞞著她:“阿娘,哥哥為什麽不肯回去?”

林凝低著頭:“誰知道呢,你們都大了,爹娘的話,也都聽不進去了。”

方才那種被瞞著的感覺越發明顯,姜知意還行再問,林凝扶著她進了屋:“早些睡吧,今天太晚了,別走了困。”

她言語動作中都是疲憊,姜知意也只得罷了。

這一夜睡得不怎麽踏實,姜知意夢見了姜雲滄,夢見了黃紀彥,甚至還夢見了她從不曾到過的西州,烽煙黃沙,鋪天蓋地,她站在山頭眺望,看見姜雲滄拍馬追著風沙,一路往前,進去了巍峨的城門。天亮時最後的夢裏,她看見了沈浮,他像昨日見面時那樣消瘦蒼白,他追趕在她身後,她不曾停,恍惚中他似乎在跟她說話,可她聽不清楚,她越走越遠,身後突然傳來淒厲的一聲喊,意意!

這一聲似是泣血,姜知意忍不住回頭,看見沈浮倒在地上,滿身是血,姜知意猛然醒來。

額頭上驚出了一層冷汗,心跳快到了極點,姜知意扶著床欄慢慢坐起,外間的輕羅和小善聽見了動靜連忙進來,看見嚇了一跳:“姑娘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心慌得厲害,姜知意定定地坐了一會兒才緩過來,接過帕子擦了擦:“沒事。”

嘴上雖然這麽說,心情卻怪異到了極點。和離之後,這是她頭一次夢見沈浮,而且又是這樣奇怪的夢,就好像,有什麽預兆似的。

一念及此,心跳又快起來,姜知意默默地坐了許久,直到聽見林凝在外間叫她,這才扶著輕羅,下床洗漱。

許是夢裏受了驚嚇,直到吃完早飯時,還覺得心神不寧,姜雲滄很快發現了:“你臉色有點差,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姜知意不想說,岔開樂話題,“哥,昨晚上你要跟我說的事情是什麽?”

林凝還在,姜雲滄看她一眼,欲言又止,門外腳步聲急,黃紀彥的笑聲響起來:“阿姐!”

細竹簾子一蕩,黃紀彥提著個竹筐走了進來,筐子裏裝的是瓜果,少年臉上是燦爛的笑:“伯母,雲哥,我從西州帶回來的甜瓜甜棗,給阿姐嘗嘗。”

飯菜撤下,新鮮瓜果洗好切好,林凝在屋裏做活,好讓他們年輕人自在說話,姜知意坐在廊下,仲秋時節不冷不熱,太陽暖暖照著,夢裏的陰霾一點點散去,聽見黃紀彥道:“阿姐嘗嘗這個甜瓜。”

去了皮和籽,切成小塊放在琉璃碗裏,金黃的果肉玲瓏剔透的,姜知意嘗了一口,是甜的:“很甜。”

“可惜還是沒有現摘的好吃。”黃紀彥也拿了一塊吃著,搖了搖頭,“為了怕路上走得太久放壞了,所以摘的都是稍有點生的瓜,下回我揀熟的摘,路上再走快點。”

“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從前我也經常往家裏帶,”姜雲滄語氣淡淡的,“你忘了嗎?還給你家送過。”

“記得呢,不過這是我帶回來的,我的心意嘛,不一樣。”黃紀彥笑著,端起甜棗的盤子,“阿姐嘗嘗這個。”

姜雲滄給攔了回去:“這種生棗子她不能多吃,容不易消化,要吃那種制過的紅棗。”

黃紀彥連忙放下盤子:“那我下次帶紅棗回來,那邊的紅棗也特別甜。”

姜知意帶著笑,想起下次他再回來就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心頭又有些惆悵,聽見黃紀彥問道:“阿姐,我一直等著你給我回信,是不是太忙了沒顧上?”

姜知意有些意外:“你給我寫信了嗎?”

她並沒有收到黃紀彥的信,上次與黃靜盈相見時兩個人說起來都還覺得奇怪:“什麽時候寫的?”

“剛到西州就給阿姐寫了信,後面陸陸續續又寫了幾封,”黃紀彥看見她臉上的驚訝,知道她確實沒收到,忙安慰道:“也許是丟了,沒事,我回頭問問車駕司那邊。”

姜知意想了想,問道:“都寫了些什麽?”

“沒什麽,就是慣常那些話,”黃紀彥覺得心跳得有些快,笑著來掩飾,“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事實上他記得很清楚,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寫了九封信,剛到那天寫了第一封,第二天又是一封,後面一有空閑就會坐下來給她寫信,零零散散寫滿幾張紙,一總寄出去,說了些什麽?左右不過是思念,也許沒那麽露骨,但總歸是,能看出來的。

昨夜相見時,見她神色如常,他心裏其實是忐忑的,也許她沒看出來,也許她並沒有這個意思,總歸她的反應太平靜了,黃紀彥有點怕,如今得知她沒收到,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落:“我再問問去,同樣寄出來的,往家裏的幾封都收到了。”

往家裏的信還沒有給她的一半多,當時他既惆悵與她分離,又暗自歡喜從此可以光明正大給她寫信,哪知這些載滿了思念的信,卻都不曾送到她手裏。

“好,你再問問去。”姜知意道。

“不用問了,”沈默多時的姜雲滄突然開了口,“那些信,我給攔下了。”

姜知意吃了一驚,看他時,他壓著眉低著眼,帶幾分焦躁:“全都在我那裏。”

黃紀彥出其不意,有些錯愕:“為什麽?”

“為什麽?”姜雲滄輕哼一聲,“你也不想想,你都寫了些什麽?”

黃紀彥臉色變了:“你看了?”

“我沒看。”姜雲滄否認,“可你能寫什麽?我想都想得出來,不過是些孩子氣的話,我覺得她最好不看。”

姜知意怔怔地聽著,模糊聽出來了一點意思,心裏卻是迷茫的,有許多若隱若現的線索雜亂混在一起,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低眼看著琉璃碗裏的甜瓜,甜蜜的汁水洇出來,浸泡著金黃的瓜瓤。

“雲哥,”黃紀彥沈了聲音,帶著成年男子特有的厚重,“我一向敬重你,當你是兄長,但這件事你做得過了,那是我寫給阿姐的信,你沒道理攔下。”

姜雲滄並不在意他怎麽想,但他有點不敢面對姜知意,忍不住看她一眼,她正仰著臉看他,琥珀似的眸子裏盛滿了疑惑迷茫,卻還像從前一樣,不曾有半點懷疑責怪,姜雲滄心裏一跳,連忙轉過了臉。

“給阿姐的信,只有阿姐才能決定看不看,不是你。”黃紀彥站起身,“雲哥,把信還給阿姐。”

姜雲滄也站起來,高大的身軀帶著威壓,想要說話時,黃紀彥的親兵急急忙忙走來:“校尉,陛下急召入宮!”

現場有片刻靜默,姜知意躊躇著開了口:“阿彥,你快去吧,有什麽事回來再說。”

黃紀彥沈肅的神色立刻變為溫和,聲音也放柔了:“好。”

看向姜雲滄時,依舊擰著眉:“雲哥,等我回來,咱們再說。”

“沒什麽可說的,”方才那短暫的眼神交流姜雲滄都看見了,悶著嗓子,“那些信我待會兒會交給意意,不過以後,你不要再寫了。”

黃紀彥看著他,目光一點點冷下去,空氣有些凝固,姜知意不安到了極點:“哥,你別這樣。”

“我不是你哥!”壓抑多時的情緒爆發出來,姜雲滄猛地轉過身,直直面對她,“我不是你哥……”

姜知意怔住了,身後門簾響動,林凝急急忙忙從屋裏出來:“雲滄,休要胡說!”

是丫鬟見情形不對,請來了她,姜雲滄不得不咽回剩下的話,林凝帶著不怎麽自然的笑,勸著黃紀彥:“你快進宮去吧,陛下等著呢,別耽誤了正事。”

千頭萬緒,一時也理不清,黃紀彥沒再爭辯,轉身離開。

姜知意怔怔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餘光瞥見姜雲滄沈郁的臉,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哥。”

姜雲滄濃黑的眉梢垂下來,他沒有答應,也許是不喜歡聽她這麽叫,可她叫了十幾年,太習慣了,也不可能改口。

“雲滄,”林凝神色肅然,“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寫封信也是常理,你做得過分了,以後你妹妹的私事,你休要插手。”

姜雲滄不曾說話,郁郁中帶幾分羈傲,姜知意心軟了,連忙勸道:“阿娘,哥哥必定有他的考量,咱們好好說。”

他自然有他的考量,他又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別的男人一次又一次,搶走她。姜雲滄沒說話,默默看著姜知意,這件事他的確做得過分,可再來一回,他還會這麽做。

林凝等他給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掩飾下來,可他一直不說話,林凝也沒了辦法,只得吩咐道:“你出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西州那邊有事,怎麽這時候急召阿彥進宮。”

許久,姜雲滄低頭:“是。”

轉身離開,心情壓抑到了極點。哥哥,哥哥。最親的親人,永遠不可能有任何可能的,親人。她一天叫他哥哥,他就一天只能默默守著。他不想再做哥哥了,可母親不同意,也許父親也不會同意,他滿腔熾烈的情意,也許只能困在哥哥兩個字底下,永遠見不得光。

姜知意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這才向林凝問道:“阿娘,哥哥為什麽說,他不是我哥?”

“沒什麽,你別亂想,”林凝安撫著她,“他這兩天有些不對頭,等他回來,我跟他說。”

姜雲滄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來,道是京中突然有盜匪作亂,許多地方都添了重兵戒嚴,許進不許出:“阿彥還在宮裏沒出來,隔壁岐王那裏也添了禦前軍,陛下擔心盜匪流竄過去,驚擾了岐王。”

明面上都是這麽說的,可姜雲滄並不相信,他猜可能是謝洹發現了謝勿疑的把柄,準備下手,然而叫了黃紀彥問話到這時候,又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了。

“京城裏有盜匪?”林凝覺得不可思議,“這麽些年從不曾有過這種事。”

“無論如何,小心為上,我已經多加了兩班巡夜的家丁,”姜雲滄道,“後面花園我也讓人鎖上了,這幾天你們都別過去,不安全。”

謝勿疑一墻之隔,難保不會有什麽動靜,花園的圍墻雖然已經砌好,雖然有禦前軍看著謝勿疑,但他還是不放心,實在是太近了。“意意,你這幾天別出門,也別到處走動,就在屋裏玩吧,等風聲過去了再說。”

“好,我聽哥哥的。”姜知意乖順的答道。

哥哥,哥哥。姜雲滄一顆心不覺又沈下去,無論如何,都只是哥哥。“雲滄,”林凝在叫他,“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能說什麽,無非還是那些話。姜雲滄沈默著起身,也許,這就是他無法擺脫的宿命。

姜知意想跟上去,又被林凝止住,正心神不寧等著時,黃靜盈來了:“意意,我剛剛得知一件事。”

姜知意等著下文,看她猶豫著:“沈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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