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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起,差不多肉到底。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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縶情

作者:徐徐

壹 悵雪

這年冬,落了纏纏綿綿的雪。

鋪天蓋地的白,似天地共哀。

一張皇榜,讓興沖沖攢齊了年貨預備過年的百姓不得不收起紅彤彤的喜慶物,暗唾著晦氣,素縞了門庭。

小年夜【*註】,一騎輕蹄一路濺著雪泥飛馳,到得榜前一勒,靈駿止而未嘶。

騎手一身黑毛大氅,背上一件六尺長的物什包得妥妥當當,寬大的帽檐直遮到鼻梁。

“……死都沒個清凈。”

四下無人,吐字的薄唇沒冒出一絲兒熱氣,森森凍得住野鬼。

掬在心尖上,身後才與了半副儀仗,何必?

恁地被汙去清名,說無有佞幸之實,誰信?

豈有比這更可鄙可厭、可笑可憐的癡情?

嗤的一笑,短促突兀,騎手撥轉馬頭,覆循著來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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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有一片好山好水。

春時爛漫,夏時蔥郁,秋時冶艷,冬時寧謐。

那人禦筆一揮,題了“四季莊”,大俗大雅。

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小半充了某人臥病安養之所。

老梅接連馳過三進外院,馬脖子上系著塊明晃晃的禦賜金牌,誰人敢攔?

“主上且慢!”偏偏有不長眼的。

騎手一抖馬韁,仍不管不顧地往裏沖。來人倏地發難,一條軟鞭破風耍開。騎手登時一僵,翻掌甩出幾粒雪珠。

叮叮叮。

“大膽!”

來人立時舍去軟鞭,拽住老梅的馬鐙並那只腳,撲通一聲跪下。

“穆忱聽憑發落!求主上聽屬下一言!”

騎手踹了幾下也踹不開他,欲發狠又下不了重手,只得強壓下八丈心火,冷哼一聲,停了。

穆忱一喜,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此間主人種種情狀一一道明。

翻來覆去就幾句話,半柱香怎麽也拖拉完了,穆忱額上卻見了汗,馬上之人靜得詭異。

“……是老閹貨教你說的罷。”

穆忱一驚,手上突地空了。

“主上!”

騎手如鷹隼拔身而起,轉眼落地,撇下駿馬不疾不徐朝內院行去,來時的氣急仿佛已消了。老梅在原地噅了一聲,那人頓住,忽而側首。

“我既來了,還用你笨嘴拙舌?”

穆忱一怔,一件東西“啪”地飛入衣襟,他忍住肋間鈍痛,急急掏出一看,頓時驚得木了。

玉圭如墨,脈絡似的夾著幾縷月色斑駁。

“喑間”之人都認得它——“墨宸”,歷代“喑間”之主的信物。

今已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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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睿,字子敏。

皇太後娘家兄長的嫡子,曾經的太子侍讀、德宣十五年一甲探花,後來的光祿大夫、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而今禦賜半副國喪儀制、英年早逝的文莊公。

生耀門楣,死盡哀榮。

蘇驪一跨進他生前靜養的暢梅居,就叫眼前光景硬生生止了步。

滿目瘡痍。

半院梅樹毀去十之七八,枝頭紅梅俱作了花泥。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心中不期然地浮起這一句,蘇驪輕輕一哂。

這般隨了他去,倒也幹凈……

緊了緊背上物件,蘇驪足不點地地躍至階上,一把沾了細雪的拂塵守株待兔似地攔在他面前。先頭鬧出連番動靜,此時不見禦林軍列陣伺候,蘇驪倒有點意外。

“公子,灑家有事相求。”老熟人一開腔,居然罕見的低聲下氣。

“……好說。我可擔不起公公的‘求’。”

“是前日宮宴得的信,趕到時……人已沒了。今上大慟,之後便不食不眠。”

蘇驪不吭不哈的聽著。常安心頭一緊,嗓音立時尖了幾分。

“公子是明白人,來此地當是念著舊情。若您令得那位回轉,大恩大德,老奴日後定效犬馬!”

突地,枯皺的眼皮掀起,底下精光四射的眼珠盯緊了蘇驪。

“……若今上有個三長兩短,拼著老奴項上人頭,公子也休想全身、而……”

他還沒說完,蘇驪就縱聲笑了起來,帽檐一歪,面目便見了天光,硬把那一溜兒狠話掐去了尾巴。常安一雙老眼倏然瞪大,活像見了鬼。

蘇驪笑幾聲便靜了,打袖裏抽出枚箋,面無表情地一遞。

常安狐疑地接下,展開一目十行,方才松了神色,彎腰欲行大禮。

蘇驪側身讓了,只道:“燒紙謝他罷。”再撂下一紙,進去了。

留下常安滿心覆雜。

原來文莊公早有安排,無怪行蹤不定的蘇驪來得這麽快!

同樣姓蘇,那一嫡一庶命別天淵。

卻都是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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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驪熟門熟路地進了東耳房。

他沒來過,但有人在各地仿建了不知多少個一模一樣的“暢梅居”,直到兩年前,他還輾轉住著。

房中應有盡有,一大桶熱水猶然冒著熱氣。

他解了背上物件置於窗前案頭,便開始寬衣。

大氅、深衣、中單、褻衣……最後赤條精光的入了水,搓洗了塵土,才扯了一綹濕發微微出神。

越近京,雪越大。

蘇睿的魂魄想是徘徊不遠,有種凝重如霜似雪,一星一點,侵染他雙鬢。

“嘩啦”一聲出水,他輕輕擊掌,水珠順著精悍裸軀淌了一身旖旎。

兩個低眉順眼的小侍進屋,收拾、擡桶、走人,幾無聲響。

一婢女手捧棉袍,目不斜視地繞至身後,替他披上。待他坐下,再小心翼翼梳理濕發。

前後一盞茶,又一桶水被送進來。後面另跟著一個捧托盤的婢女,放下時悄悄擡眼——“哐!”東西險些砸了,她滿臉驚恐,才張嘴就被那兩個小侍眼明手快捂住拖了下去。

而梳發的那雙手始終輕柔穩當。

“可瑜,有那麽像嗎。”他仿佛漫不經心地問。

半晌,背後輕輕應了聲“是”。

他無聲地一笑,揮手讓她退下,才又慢騰騰入水。

原就有七分肖似,鬢發一白,便像足了九分。

蘇睿,你滿足了嗎?

註:各地小年夜所指不同,本文中指除夕前一日,臘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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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情瑟

十五歲前,沒有“蘇驪”。

只有一個仰著蘇府主母鼻息而活,舞姬生的庶子,喚作駒兒。

入不得宗祠族學,卑微又廢物的活著,直到十一歲生母亡,他被送進了“喑間”。

又十三載,世上多了一個行蹤詭秘,雷霆手段令人喪膽的“喑間”新主。

衣紫圭墨、鼓瑟殺人的蘇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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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喑間”第四年,蘇驪被授了瑟。

彼時,蘇睿一手伏羲古琴已名動京師,蘇驪便決意學古瑟。

——五十弦?學那“哀不自勝”的勞什子作甚?你想扛著八尺蠢物去殺人?你長不長腦子!

——二十七弦?哼……癡兒。

雅瑟弦二十三,頌瑟弦二十五。

蘇驪的瑟,長五尺八、廣一尺三。【*註1】依頌瑟制,中岳卻添出了二弦。

沐浴更衣後,蘇驪層層解開包裹,用心處猶如撫弄絕世美人。

瑟身髹漆如新,濃彩燦然鎏金,足見主人珍惜。

二十七根弦中,唯二染作朱紅。

他定定看了幾眼,攜瑟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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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奏於人前,瑟隱於幕後。

可惜蘇驪悟得太晚。

——我教你的是殺人弦,你卻琢磨出那兩根玩意兒,呸!救不救得了人且兩說,單是逆摧心法就要虛耗一倍內力!虧你想得出來!

——不是你情敵嗎!你救他做什麽!?笨死你算了!

他是不得不救。

因為他蘇驪不想一輩子做一張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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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諸事俱備。

然而,蘇驪才靠近廂房就豎起了眉宇,回頭問:“他喝了多少?”

可瑜垂首跟著,比了五指。

“胡鬧!你們都是死人嗎!”人已一陣風地搶進內室。

有詩雲:湛露浮堯酒,薰風起舞歌。熏到路行人,也醉憑欄客。

五壇堯酒,神仙也醉死了!

一進去,蘇驪差點被那味兒嗆得倒退,二話不說上前就踹了香爐。

常安眼皮都沒擡一下,床邊端著藥的老太醫卻滿臉驚愕地望過來。蘇驪一放下瑟,劈手便奪了藥碗,低頭嗅了嗅,哼哼冷笑,轉回門邊連藥帶碗地朝外摔了。

“庸醫!等你的藥有用,死人墳頭的草都長了。”

直嗆得老太醫胡須青筋亂跳。常安也沒唱半句反調,耷著眼皮直接把人“請”了出去。

蘇驪這才板著臉去瞧正主。一瞧,酒氣熏得他頭都疼了。

尋常人醉酒,不過軟成一灘泥。天子醉酒,生生要醉丟了魂!

急痛攻心兼之空腹猛酒,表面上不過昏睡,內息卻岔得狠了,隱隱成走火入魔之勢。

蘇驪把完脈,又掰看了眼珠、舌苔,已經面如鍋底。

“他上回醒是幾時?”

“今日卯正【*註2】,聖上喊渴,進了一碗醒酒湯。”

回話的是可瑜,她原是蘇睿的侍女,一直在暢梅居伺候,素來心細妥帖。是皇帝的人。

才隔一個時辰。蘇驪面色略緩。暗暗渡進一絲內力,青筋一現便立刻收手。

好在未曾搬動,否則再受冰雪寒氣一激,此人經脈就全廢了。

想到這蘇驪便沒好氣,“孫麓平呢!”

常安答得避重就輕:“孫太醫半月前便離京了。”

蘇驪一楞。他這一個月馬不停蹄,竟疏了消息。

孫麓平是破格晉入太醫院的後生,頗為精通藥理。蘇睿這幾年都靠他的方子吊命。

“那他的‘九轉回心丹’呢?快拿來。”

常安還沒答話,可瑜就應聲去了——那本是蘇睿救命的東西。

藥丸送到,蘇驪拈了細細嗅過,吩咐幾句便趕人。正要嚼爛去餵,冷不防正對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就看住了。

氣促息弱,失了血色的兩頰微微凹陷,眼窩憔悴泛青,哪裏還剩半分威儀?

這樣的鳳晫,十足陌生。

蘇睿仿佛總能未蔔先知……他是“該”死了。

蘇驪撇了撇嘴,丸藥的苦澀味在口中彌漫,他含進一口水,托起那下頜俯下`身去。

兩唇交接,很軟,竟是冷的。

鼻間凈是酒味,他擰著眉,捏開那張嘴,用舌尖托著藥泥狠狠推入,對方全無反應。反覆餵水直到他喉頭一滾咽了,蘇驪才籲了口氣。

“九轉回心丹”,顧名思義是保心脈的。

若只是心神慟痛,註一成功力鼓瑟一曲就能回緩;但內息岔亂需要通經活脈,至少要五成功力。

蘇驪怕這半死不活的人一個受不住,自己救人不成,反成了催命。偏偏孫麓平不在,回心丹雖不對癥,但保住心脈便添足了成算。

逆運心法,下五成耗十成。蘇驪忖了忖,也含入一顆,自問:一曲罷,我還走得出重重暗衛的院落嗎?

舌尖的苦驀地就蔓進咽喉,滲了肺腑。

——小駒兒,老子最、後再…羅嗦一次。你的瑟…情太多、太苦……“善射者死於、中野”,你早晚…折在、那兩根弦上,拔了…罷。

可惜,那弦根在心裏,柱在肉裏。離了兩年,他依然拔不下手。

自嘲地一笑,他脫了外袍一扔,窄袖單衣的坐到案前,扶正了瑟。

既然拔不了,便任它斷吧。

斂目凝神,諸念頓時掃空,指尖揉了下去……

註1:《爾雅·釋樂》中載:大瑟謂之灑,註長八尺一寸,廣一尺八寸。此為漢代度量衡,一尺僅20多厘米,本文中按唐宋一市尺約合31厘米計。

註2:卯正,即清晨6點。

叁 惋弦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縶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於焉嘉客?【*註1】

“你願不願意執掌蘇家?”

“你在說笑?”

“哪裏可笑?你也是蘇氏子弟。若來日蘇家傾覆,必是株九族的大禍,難道你不怕牽連?”

“哼,不勞掛心。”

“蘇家這一輩只你我為天子近臣,你就沒想過光宗耀祖,告慰你母親在天之靈?”

“住口!你心知肚明,我與蘇氏只有喪母之恨!”

“……。你知道當初是誰送你進的‘喑間’?……是父親。你我一明一暗,都是為日後保全蘇家布的棋。你既傾力救我,為什麽不肯認祖歸宗?”

“放屁!即便我是棋,也是顆廢棋!我救你又不是為你,你何必自作多情。有力氣跟我虛情假意,還不如求孫麓平讓你多活幾年,好好攏住聖心!”

“慢著!沒有我面聖陳情,你別想離京半步!”

“你出爾反爾!”

“不,我只是要知道今後怎麽找你。”

“你不死心?”

“事有萬一。我的病旦發夕死、夕發旦死,若我死得不是時候,你豈不是白白救我?”

“你在怕什麽?怕他轉眼就滅了蘇家?還是怕他殉了你?”

“……呵,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只有你敢講。……是,我怕。…我都怕。”

“哈…哈!呵咳咳、咳……你果然大言不慚!日後要真應了後一件,就算拼上我一身功力,也叫他活下來慢慢消受!”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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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成讖。

瑟樂音疏朗,中聲略空泛,清聲略單薄。然,藝至臻境者音如流水,如鳳鳴,如南風,如月行,益則沁人心脾,殺則攝魂奪魄。【*註2】

普通瑟用絲弦,蘇驪為將功法運到極致,把近九成的弦都換了精筋。

這件殺人利器便連噬主也節節摧心。

曲方過半,他已汗濕重衣。八指依舊控弦自如,輪空的尾指卻在幾不可見地發顫。喉間越來越甜,十成功力卻不減半分。

指尖技法變化萬般,快時似流星趕月,慢則如飄紅落雪。唯有額發下的深目專註如一,只眼尾天然飛起一道淩厲折痕,不經意帶出一抹恣意艷麗,張揚得猶含煞氣。

分明形肖的眉目,卻與蘇睿的溫潤端方神態大異,如鷹撲之於鶴舞。

究竟是誰執此詭弈,讓一雙妙棋無端走成個僵局?

缺了子的棋枰上,又是誰欲縶白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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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白駒,賁然來思。

爾公爾侯,逸豫無期?

慎爾優游,勉爾遁思。【*註3】

樂音婉轉,一縷極刺目的殷紅酥麻麻溢出微翹的唇角,啪、嗒,粘稠著墜落襟懷,同汗跡洇成一灘朱艷。蘇驪眸中欲幻迷離,像是渾然不覺。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

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

“錚——!”

猝不及防,蘇驪“噗”的一聲血噴三尺,人已頹倒,眼睛還強凝著看去——床上病人的臉色已與常人無異,吐息也綿長平穩。

蘇驪心神一懈,眸中的光霎時散開,力氣如抽絲般剝盡了,癱在地下大口大口地喘息,任疲憊與汗珠從全身毛孔驟湧而出。

須臾,他莫名其妙發笑,笑了又咳,不多時便偏頭唾出數口血塊,胸臆間一輕,斂目緩緩調息。心道:禍害遺千年。

上一次,他只運了八成功力,便險險打鬼門關前一個來回。如今不僅五臟六腑安然無恙,還順道逼出幾口經年瘀血——回心丹莫不是仙丹?

再蠢的人也要生疑。不過比起這細枝末節,他更在意別的。

蘇驪撐身坐起,看向鮮血淋漓的右手——食中二指的指甲劈裂,都疼得麻了。

他幹凈利落地以袖刀截去斷甲,就著案頭的半盞飲水洗凈,敷藥包紮一氣呵成。

他素來愛惜自己的手,也同樣珍視那張瑟。因此裹好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斷弦。

他的瑟從不讓別人碰,就像劍客的劍永不離身。

也是這張瑟,要緊時竟斷一弦,陰錯陽差使他免於重創。

那是一根極少用到的絲弦,殃及弦柱。

突然間,蘇驪如遭雷殛,他直楞楞地瞪著瑟,隨後臉上浮起孩子似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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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的瑟極好,我那時昏然聽不真,可惜無緣合一曲。”

“呸!少膈應人,誰要跟你琴瑟和鳴!”

“呵,我的琴屈了你麽?……罷了,我手不穩……你的瑟能不能借我一觀?”

“要幹嗎?”

“難道你不想看伏羲古琴?”

“…………”

“好!好一張廿七弦錦瑟!此二弦當為心弦,妙不可言,果真合乎你性情。”

“酸夠沒有?它殺人時可不是你想的那麽情意綿綿。”

“哦?我雖不懂武,但也覺得快刀速死好過鈍刀慢磨。你的殺招定然不鳴則已、瞬息奪命,是不是?”

“你想嘗嘗滋味?”

“如果……。你該走了。”

“……後會無期。”

當時蘇睿口唇翕張,似乎想說什麽又咽了。蘇驪根本不放在心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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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動的手腳。為什麽?

蘇驪迷惘。

他素來命硬。幼時被投毒,病重的娘替他殞命;救人差點送命,也有業師舍命相救。

他欠他們的卻都不是命,而是還不盡的情。

可他與蘇睿之間,二十餘載唯有相煎。

奏罷這曲本該宿怨兩清,為什麽叫我無端承你的情!

你這般處心積慮,到底想我如何?

難道要我做另一個蘇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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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模糊的囈語頓時令蘇驪回神,終於意識到那人要醒了。

他立即起身去床榻,誰知膝蓋一用力腦子裏便嗡地一旋,跌撞了兩步才挨到榻邊。

鳳晫面上微泛潮紅,將醒而未醒,難受似的扯了扯襟口,皺眉又唔了一聲。

蘇驪忍住突來的眩暈,去摸他脈門。那手腕暖意融融,反襯得他指尖有點涼。

內息歸位,脈象有力。把了好久,蘇驪才發現自己其實在發呆。

依鳳晫心性,此番暴病應該事出偶然,不是尋死覓活。

蘇睿,你可瞑目?

人治了,笑話也看夠了,他便該走了。

一念牽起呼啦啦一大串思緒——月前蘇睿傳信於他,來路上他尋思怎麽再脫身,進京乍聞蘇睿急病去世……待讀罷皇榜上那一長串“加寵”,蘇驪只覺得心口凍成了一個冰坨子。

明知蘇睿愛惜官聲,為人清高自矜,偏要逾制賜儀,生怕別人不朝歪路上想似的!明知蘇睿最看重家族,身後恩封卻只字不提蘇氏,更別說為官職在身的族人丁憂奪情,可想而知蘇家上下會慌亂成什麽地步!而本該過問此事的皇太後,據說三個月前便到菩恩寺吃齋養病去了,出宮儀仗多得仿佛一去不覆返!

即使蘇驪兩載不問朝事,也看明白這是蘇家要變天了。

他該拍手稱快,還是兔死狐悲?

帝王之情,竟涼薄至斯。

蘇驪,不,哈日岱嘎·輾遲【*註4】,你認清了嗎?

這個人,誰都要不起。

皇城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塞外才有你的天地、你的家。

一時間歸心似箭,蘇驪想也不想便轉身,腕上忽然一燙,繼而緊得形同鐐銬。

“你想去哪?”

微啞沈聲瞬間炸懵了他的聽覺,不費吹灰之力就釘住他雙腿,把他拽了回去。

那人手心的炙熱穿透一層薄皮烙進他脈搏裏,心跳驀然加速。

電光石火之間,他發現——他想他。

盡管是他自己拼命逃離,但一有借口他就來了。

記得他對穆忱道“我既來了”。豈非早已承認?

可憐可笑的,是他。

註1:出處《詩·小雅·白駒》,前兩節,大意為賢人(白駒)來臨,賓主共歡的場面。

註2:中聲指低八度音區,清聲指高八度音區。本段部分摘自百度“瑟”百科資料。

註3:《白駒》第三節嘆賢人避世,有挽留之意;第四節惜別賢人,望其勿斷音訊。

註4:蘇驪在塞外的名字。輾遲為母姓,來自烏桓。駒兒是母親給他取的乳名,但私下其實喚他為岱嘎,蒙語指兩歲神駒。哈日岱嘎卻是蘇驪胡亂改的,“哈日”蒙語意為“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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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懷刃(上)

——你想去哪?

蘇驪記得,這是鳳晫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當時,他才十二歲,被對方以一根軟鞭纏住了脖頸。

以為十一歲時便流盡的眼淚,叫那狠狠抽緊的鞭子又絞了出來。

黑咕隆咚的夜裏,只有兩個呼吸聲一疾一緩。他又怕又恨,大氣也不敢喘。

為逃出“喑間”,他鋌而走險闖入“禁地”,找到了那條撤空守衛、直通外面的路。然而,憑空繞頸的軟鞭就像無常的勾魂索,斷絕了他的生路。

“你想去哪?”執鞭的人問,聲量不高卻墜著沈甸甸的分量。

少年喉頭咯咯作響,被松開時一陣亂咳,頸間添了兩圈烏紫。擡頭只見冷冰冰的半副鎏金面具,無聲地逼迫著他回答。

下意識地,他鬼迷心竅般脫口大喊:“國舅府、我要回蘇家!”嗓音都破了一截。

喊罷,他自己就僵住了,冷不防被用力揪起下巴。

森冷的目光刀子似的緩慢剮過他的面目。

片刻,只聽那人冷冷道:“蘇家也有你這種貨色。膽敢出逃,以為蘇家還容得下你?”

少年癱軟了手足,驚懼、恥辱和憤恨激得他雙眼通紅,幾乎咬爛了嘴唇才憋回眼淚。

“……且饒你這次。想光明正大走出去,就熬著。日後有能耐,來去由你。”

這便是他與鳳晫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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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驪輕吐一口氣,側回身,在對方驟縮的眸光中一勾唇角,迅雷不及掩耳地飛快點住他幾大要穴。後者臉色劇變,“放…唔!”

蘇驪的唇舌已狠狠堵上去,破開涼薄的嘴唇,瞬間攪碎了那句“放肆”或是“放開”,挾著血沫一侵到底。

一時間,醇酒、苦藥、腥血,糅成一種五味俱全的酩酊。

蘇驪闔起微濕的眼,鼻尖撞進那片熟悉的熱息,舌頭靈蛇般絞纏住對方。

竭、盡、妖、嬈……

那點微末的抗拒隨之消弭在了情熱如煎的廝纏裏。相濡以沫中,泛濫的津液肆意橫流,濕嗒嗒的淫靡倏地濃稠了空氣,生生逼粗了兩人的氣息。

蘇驪卻忽然撤開一尺。舌尖舔曳著一絲晶瑩,紅亮濕濡的雙唇彎起偷腥貓兒般的得意。在鳳晫要吃人般的神色裏,閃指戳了他啞穴。

“聖上金口玉言,有能耐便‘來去由我’。蘇驪敢不奉為圭臬?”

暗啞而狎昵,蘇驪嗤嗤笑著直起身,抽回被扣的右腕,發現青了一塊,不禁一慨。

他見鳳晫額頭、頸間青筋凸浮,漸漸沁出汗來,知道對方正在全力沖穴,遂一掀被子,打算認穴再補一遍——他此時丹田裏內力不足一成,可不敢托大。

但是一低頭,蘇驪便怔住了。密密匝匝的睫毛遮去了眼神。

半晌,他擡起瞇得細細的眼睛,以一種無法言說的狡黠抑著嗓音謔道。

“聖上不愧為真龍天子,大病初醒就這樣生龍活虎。”說著伸出左手,不輕不重地彈了彈某個稍稍隆起的部位,那下腹登時劇烈起伏,倒氣聲被人強行噎回喉嚨。

蘇驪飛快地投去一瞥,“……臣惶恐。”話音未落,明黃色的褻褲已被他扒下大半。

裸露的腹部立刻起了一片疙瘩,半勃`起的器官堪堪自草叢中露頭,已見偉器雛形,遇冷正微微顫縮。

此物並不陌生,但這樣直通通入眼卻令蘇驪胸口一燙,熱`辣辣沿脊柱爬上耳根。

片刻前的所思登時拋去九霄雲外,唯有一念呼之欲出。

他要他!

疏曠兩載的情`欲乍然醒覺,如一股邪火灼灼竄入四肢百骸,往日抵死纏綿的記憶似潮水般瘋湧進腦海,只一瞬便令心口至發梢都開始顫栗。

待蘇驪回過神,已經脫靴上榻下了帳子。而鳳晫針刺似的視線立即調了個位置。

他意識到時,垂目一哂:“幾口血罷了。”飛快地把染了血汙的單衣除了丟下榻。

再回頭,便四目相對。

天子有一雙狹長鳳目,眼角高揚,時時顯得傲然不可褻瀆。

但蘇驪見過這雙眼微斂甚至下垂的模樣,前者是與他顛鸞倒鳳之時,後者則是在蘇睿身邊。而像刻下這般瞪直了目露兇光,倒十分罕見。

不知是不是塞外生活讓自己的心徹底變得野了,迎著這雙眼,蘇驪竟忍不住想更放肆一點。所以他跪坐著,故意居高臨下地俯視,一探手握了龍根,鼓脹飽滿地在手心滑動。

鳳晫頓時眉頭一蹙,先作慍怒,後添了難耐……

那活物濕熱的觸感如同自手掌心直通臍下三寸,蘇驪自知情動,眉眼微醺且毫無掩飾,凝視著對方難得苦悶的臉,眼睛黏住了似的一刻也轉不開。

半盞茶過去,鳳目中的光越漸獰猛,已成困獸之色,活生生要噬人般對著蘇驪上下舔舐。

蘇驪下`身早已硬得頂起一塊,見之毫不做作地扯脫褻褲,裸出兩條矯健長腿跨跪在那人大腿兩側。皮肉熨帖的一瞬,蘇驪閉目幽幽一吟,聲如貓咽,捉了下`身便愜然自瀆。

另一手中的肉根猛地一抖,奇怪的是竟不似往日般雄起翹立,半軟半硬倒仿佛力不從心。

蘇驪居然也不管他,自顧自淫樂一陣,直欲噴發才扼住隱忍,幾乎聽見了對方咬牙切齒的聲音,於是睜開濕漉漉的眼睛,用那只沾滿淫液的手笑微微地去摸對方的脈。

鳳晫直勾勾地瞪著放`浪形骸的他,身前頸後都汗得濕透,下腹更焚起一團火,燒得他氣喘如牛偏偏不得痛快,而那人猶不知死活地半敞著褻衣火上澆油,揚眉調笑。

“孫太醫安的什麽心?這回心丹入了酒居然還有大補催精的奇效。只是聖上飲酒過了量,恐怕需借些外力方能……”

尾音啞得撩人無聲,像是百多只毛爪子一齊在鳳晫心上亂撓,等他省過味兒來俊臉頓時鐵青。要是他能發聲,早就破口大罵了,可眼下只能呼哧呼哧恨不得在蘇驪臉上瞪穿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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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驪醉了。

他天生量淺,一杯酒糟都能讓他暈半個時辰,何況這內室裏裏外外都熏得像釀堯酒的酒缸子?內力一失,酒力便開始在他身上發威。

但他是故意由著自己醉的。

人一生,沈淪愛欲的機會能有幾回?

他想到占了天子的心卻清白離世的蘇睿,過去不能明白他究竟是清高自詡到了什麽地步,竟連鐘情之人亦不願委身。他蘇驪想要,便賭上一切去爭,哪怕做替身亦坦然無悔。

如今,他方知自己不如蘇睿透徹。

帝心九重。

對傾心所愛的九泉之下的蘇睿,尚且不留半分情意眷顧,蘇驪的心,便涼了。

進京一日夜便雪染鴉鬢——是因兩年前借勢隱走時,心中仍暗暗存了一分希冀。現在,則徹底絕了念頭。

既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擁刀入懷,求一場盡致淋漓,從此天高地遠相忘江湖!豈不比情深不壽的蘇睿超脫自在千萬倍?

那樣才是他蘇驪。

所以,蘇睿,欠你的情,下輩子再算罷。

待續。。。

伍 懷刃(中)

一扯明黃衣襟,珠扣“崩崩崩”迸開一路。

蘇驪屈身下伏,分身鼓脹著在對方腹股溝蹭出一片濕滑。他輕喘著吮上汗濕的喉結,才嘗出一點鹹味就一口啃住,鳳晫喉間不由“咕”的一緊。

他莞爾松開,吐息如嗅似舔地往下移,隨即嘬了嘬胸肌上的一塊舊疤。

鳳晫身上只有這一處疤痕最顯眼。明明能用藥去了,卻仿佛有什麽隱喻似的留著。

蘇驪只知道這是自己十幾年前咬的,縱然沒了印象也難掩自得。

若我當一條咬痛你的蛇,你會不會再記十年?

舔舐的舌蛇似的迅速游竄進了腹下草叢,張口便吞入一截肉塊。

鳳晫淺淺抽了口氣,太陽穴突突突直跳,那裹住他的地方濕熱緊致,誘得人想朝裏捅插個盡興。奈何龍根蠢動了幾下依舊雄風不振,而皮肉裏攢足了火苗,焦渴得他眼都赤了。

蘇驪居然還沒良心地笑噴了一鼻管氣,全呼在恥毛上。他吐出些許,嘴唇蹭擦著陽`物輕聲揶揄:“聖上的鞭子使得出神入化,這一根怎地不聽話?”氣得鳳晫想撕了他的嘴!

“臣替您教訓它……”

鳳晫還沒回過味,下`體就驀然炸起一股銳痛,疼得他硬生生吭出一記悶哼,腰腿脊柱如過電似的上下一遍抽搐,發了一身冷汗才恍然蘇驪咬了他!

蘇驪迎著他驚怒交加的眼神緩緩擡頭,濕潤的嘴唇輕輕一呷,柔聲問:“疼嗎?”極輕地用拇指腹揉了揉隱約的牙印,鳳晫瞳孔一縮。

蘇驪的唇角又翹了起來,“疼就好。”語罷卻行下榻。【*註】

鳳晫頓時沈了臉,神情莫測地望著他。

蘇驪就站在榻邊,人還兜在帳裏,面含挑釁地剝落了那件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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