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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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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大戰過一場,郭嘉的臉便格外蒼白。

他忽而擡手摁了摁自己的鼻子,那雙原本白瘦,修長的手上,掌心浮著一圈淡淡的白,那是握斧子太久,叫那犀角質的手柄給摩擦起的皮。

“昨夜出了河口,我便一直在想,你大約一直都很疼,只是忍著不說而已。”說著,郭嘉輕輕掀起自己青褂子的袖子,小臂外緣幾道淺淺的抓痕,那是昨夜夏晚熬不過疼,不小心抓的。

他似乎疲憊之極,輕輕扶上夏晚的肩,攬她往城內走著:“原本,我以為是自己力氣不夠,才叫你不舒服。昨夜從紅山坳出來,我與阿單叔聊了許久,他說,小姑娘家家,總是怕疼的。”

能把床第間的事情告訴外人,還認真求教為何小夏晚總覺得不舒服,郭嘉也算虔誠了。昨天夜裏,於黃河堤上,阿單笑的差點背過氣去。

他們皆是兵痞,打小兒教壞了地主家的大少爺,說的,自然是痞話。卻不想郭嘉嘴裏雖野,卻什麽都不懂,真拼出勁兒去狠命折騰,想必夏晚也叫他給折騰慘了。

阿單這才仔細解釋起來,比如少女們的頭一回,須溫言良語,吻著哄著,緩著細著,否則的話,只怕一回叫她識了疼痛,種下心魔,從此之後,她一見他就要想起那種痛,這輩子都不想跟他搬弄那點子事兒。

郭嘉聽罷,面色慘白。須知他為了能叫夏晚爽利,可真是下了死命折騰過的。

畢竟大庭廣眾之下,他聲音格外的低,那蒼白的臉上浮起股子淡淡的潮紅來,極快的掃了夏晚一眼,大約是衣服太敞的緣故,並看不到她鼓挺挺的胸房,和纖細柔軟的腰線,闊大的袍子遮住了她身上一切美的曲線。

一日一夜,他翻過龍耆山,往西突了百裏路程,都未覺得渴與饑餓,腦子一浮游到她身上,才瞬時渴躁,隨即舔了舔唇:“行兵打仗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我爹已經死了,我也不再需要那種力量,哪種事情,往後只要你不想,咱們就不做。”

輕輕挽上她的手,他道:“今夜,咱們就在河口城找處店子住了,躺在一處,你有什麽話都說給我聽,我聽你說一整夜的話。”

夏晚道:“好。”

郭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站著。夏晚見他眼圈青的厲害,嘴唇也格外幹燥,以為他要厥過去,也是嚇壞了,忽而轉到他身前,仰著脖子道:“若你實在走不動了,我背你。”

她後脖頸從上至下,排著三枚猩紅色的朱砂痣,黛黑色的烏發輕繞,白膚膩嫩,瞧著極具誘惑。郭嘉緊緊盯著那三枚痣,低聲道:“糟糕,我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如何投宿,又如何住店?”

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大概就是這樣了。

夏晚道:“既是跟著我出來,包你身無分文還能走遍天下,快跟著我走吧。”

她原本一門心思想找到郭嘉,除了替他解毒之外,至少也想問個明白,他是真的就只拿她當個用物,還是心裏也會有一丁點兒的喜歡她。可就在這一刻,夏晚忽而不想問了。

當北齊兵來襲,遍地狼煙,百姓如同芻狗,這時候有郭嘉這麽一個人,能拯救百姓於水火,她的犧牲實在是微不足道。

夏晚也不知道多久會毒發,徜若毒發,又是個什麽樣子,眼看郭萬擔已死,郭嘉也疲憊成哪個樣子,心念一轉,便打算在自己活著的這段日子裏,陪伴著他,讓他至少能有一段快樂時光。

所以,吳氏已死,郭蓮叫她丟在紅山坳的事情,她也就沒有立刻說出來,想等自己走的時候,再緩緩兒的告訴他。

這城裏已經沒什麽百姓了,至月升時,倆人終於在主帥府後找到一戶沒有逃走的人家,問這家人借了間炕,才算有了個落腳之處。

這戶人家主人姓馬,年有六十,妻子也有六十多了,倆人無兒無女,據他們說,一直以來是靠給呼延神助開竈做飯,才在此處謀生。北齊人來了也要吃飯,所以他們倒還未受波及。

夏晚自來是個閑不住的,抱來被褥鋪好了炕,走了一日口渴的厲害,進了廚房,想借這馬大娘家的竈燒碗水喝,便見馬大娘正在竈下煮羊排。

北方人的吃食一直都不甚精細,這馬大娘煮了半鍋羊肉,羊肉帶著血水在鍋裏飄著,她正在竈下搗弄著火,泥盤的竈,此時起了西北風,接倒煙,嗆的馬大娘直抹眼淚。

夏晚要炕的時候,商定了一夜兩文錢,因為她身上只有兩文錢。

但只住有地方住不行,她還得幫郭嘉弄口吃的來,否則,照他那疲憊的樣子,只怕明日就要餓出病來。所以夏晚打的主意,便是進門之後,幫這馬大娘幹點兒活,看能否討到碗便宜飯吃。

馬大娘年紀大了跪不住,直接坐在竈眼兒處,見夏晚進來,念叨著:“這竈也是專揀老人家欺負,你瞧瞧別人家的煙囪裏大煙小煙的,就我家的煙回回都從火眼裏出來,就為這煙,生生熏瞎了我一雙眼睛。”

夏晚自地上揀了根柴,湊到馬大娘身邊,挽起袖子直接把手伸進竈裏面去,微攪了幾攪,再吹了兩口氣進去,只聽竈裏呼啦啦一陣響,風帶著煙從煙囪裏竄了出去,直上青天,竈裏的木頭也頓時燃了起來。

馬大娘瞧這姑娘利利索索,卻是一把幹活的好手,撫了她脖子一把道:“好伶俐的丫頭,止這痣生的不好,須知,一顆痣就是一只猴子,於婦人來說,脖子裏的痣便是你一生的福氣,若是生在前面啊,哪猴子一生背著你,榮華富貴不吃苦,若生在後頸上,一只就是一只猴,你這一生,得背著三只猴子走,怕跟大娘我一樣,也是個吃苦的命呢。”

夏晚搗弄好了火,眼看鍋響的嗡隆隆的,只得鍋開,便撿過一只籬爪打羊肉,把羊肉打出來洗凈了涮鍋,放新水,煮肉。去過一回血水,羊肉就不腥了,再加上蘿蔔青蒜,都不必別的調料,便是一鍋鮮乎乎的熱羊湯。

一邊幹著活兒,夏晚笑道:“大娘說笑了,我身上沒痣的,也不知什麽命格,通身上下,一顆痣都沒有呢。”

馬大娘記得自己沒眼花啊,借著夏晚的手站了起來,掀開她的後衣襟子,確定了果真有三顆痣,又道:“我瞧的真真兒的,三顆痣,並排而列,可惜身在背後,你自己是看不見的。”

正說著,她便見夏晚原本在剝青蒜的,忽而卻止了手。

借著窗外明亮的光,夏晚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哪原本在和郭嘉行房之後,就銷了朱砂痣的地方,居然又生了顆猩紅色的痣出來,不止手腕上有一顆,再把袖子往上擼了擼,胳膊腕子裏還有一顆。

她忽而想起郭蓮曾說過的話,心說,該不會這就是毒吧。

瞬時,這狀如一滴珠一般,色澤艷麗魅惑的,一顆顆圓圓的痣在她眼裏變的異常恐怖起來。她回想起曾經見過的,那花柳病發的婦人身上一顆顆流膿的爛瘡,心中一陣惡寒,趕忙將袖管摘了下來,低聲道:“大娘,今日我幫你做飯,幫你洗碗,再幫你把家裏的衣物都洗一洗,活兒都幹一幹,你賞我相公一碗飯吃,可行否?”

馬大娘眼瞧著鍋子冒的咕嘟嘟的,不過轉眼的功夫,這小媳婦兒剝好了青蒜切成沫子,已經把地上收拾的幹幹凈凈,笑道:“來了都有飯吃,哪需要幫我幹什麽活兒,家裏難得有客來,咱們一起做飯,做好了一起吃。”

夏晚重重點頭,又見這老大娘家的廚房臟的什麽一樣,遂又把她積年的碗碟都抱了出來,熱了半鍋子的水,一並替她洗的幹幹凈凈。

老大娘們都喜歡勤快女子,因夏晚夠勤快,嘴又甜,一頓飯的功夫把這老大娘哄的開開心心,她格外還送了夏晚一盞油燈,兩碗清湯羊肉,半張餅子,叫她端著,與她相公同食去。

撩起簾子,一盞油燈照亮整間屋子,夏晚見郭嘉立在窗前,笑嘻嘻道:“瞧瞧,不曾花費分文,飯來了。”

一墻之隔,晉王李燕貞正在檢視郭萬擔的屍體。

屬下將領們團團圍在他身邊,只見李燕貞揭起氈布,盯著郭萬擔的臉看了許久,才輕輕遮上了氈布。他揮了揮手,待將領們齊齊退了,只剩梁清一個,轉身洗著自己的手,道:“你就一直沒有認出他來?”

忽而轉身,目光掃向梁清,李燕貞略些頡頑的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審奪,似乎很不滿意梁清身為一個四品武官,居然連這個人都認不出來。

梁清望著郭萬擔的臉,仔仔細細看了許久,斷然搖頭:“真的認不出來,還請三舅明示。”

之所以梁清會叫李燕貞做舅舅,是因為梁清的母親是李燕貞的長姐,也是當朝公主。所以,梁清是李燕貞的外甥。李燕貞自己的倆個兒子還小,上不得沙場,而梁清自幼善武,而且天賦異稟,力大無比,於皇家宗親之中是個難得為將的材料,所以李燕貞才會把他帶在身邊,耐心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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