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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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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來張玉寒似乎陷入關於人生關於未來的思考中,羅美娘也沒打擾他。

人的想法會隨著經歷變化、年紀增長發生許多改變,倘若羅美娘還是剛穿過來年輕氣盛的時候,她必定火急火燎想催著丈夫上進努力。可她畢竟已經在羅家度過了那個恨鐵不成鋼的階段。

兩輩子加起來這麽多的歲月,她外表雖還年輕,心性卻已經從容不少。

她覺得,要是張玉寒老這麽不開竅,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也不是不行。男人半路想要加速困難,兒子從頭培養,難道還不能養出個秀才來。

沒有太大的追求就不會壓力纏身,羅美娘如今就是這種狀態。

過兩日就是除夕,羅美娘把張玉寒做的新衣裳從箱子裏拿出來,想讓張玉寒再試試。

張玉寒雖還沈浸在思考當中,可那襖子一上身還是覺得不一樣,輕得跟雲朵似的,不止輕,還暖和,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你用什麽做的?”

羅美娘也沒隱瞞:“裏面裝了鴨毛鵝毛呢。”

“就那玩意還能做衣服?”張玉寒也是驚訝。

“為什麽不行?你看鴨子和大鵝每日下水,水裏多冷,就是身上長了這層毛才沒被凍壞。我想著縫在衣服裏試試,穿起來挺暖和的。”

熟悉的問題熟悉的答案,羅美娘面不改色地應付過去。

看張玉寒挺感興趣,她這兩日在丈夫身上的雷達賊靈敏,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你要是想做幾件送人,倒是還行,其他的就別想了。”

要是好做的營生,羅家早些年便下手了,還能輪到他來撿這個便宜。羅美娘給他講了做羽絨服的技術難度。

原料難收集是第一,她這幾年用家裏零食跟村裏小孩換鴨絨鵝絨,收了好幾年才收夠原料,除此外防絨防風的布料也難找。

做羽絨服關鍵是要解決跑毛的問題。這年頭紗支密度高的布料,羅美娘在市面上就只看過一種高價絲綢,貴得不得了,窮人是很難擁有的。

李氏摳門成那樣,未嫁前羅美娘自然不會為這個在李氏面前討嫌,也是如今自個能當家做主,她才又把羽絨服提在日程表上。

做這個也比別的費功夫,只張玉寒手上這一件,她裏裏外外用了三層布,幾乎整個襖子上都能看出整齊細密的針線痕跡。

也是家裏人少,羅美娘才能做得這麽仔細。

張玉寒聽完後又把衣服拿起來看了看,上頭滿是繡線,下擺還繡了幾叢青竹,他心疼媳婦,便道:“自家穿的,隨便做做就行,以後不用做得太精細,也不用給我做這麽好的,我一個大男人穿什麽不行?你自個做了沒有?”

張玉寒對家裏的銀子心裏有數,因著帶回家的禮物太多,怕露餡,他這回做工的錢就沒給羅美娘,媳婦手上的,除了自己嫁妝外,就是分家時得的那十五兩銀子,還有他新婚時交的那十兩私房錢了。

這二十五兩銀子就是他們所有的家底了,之前他給岳父拿銀子的時候看過一眼,還想著媳婦才兩個月就花了這麽多,沒想到是買了匹好布料。

張玉寒倒不是那種銀子非要存起來的性子,只是他以前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有一件新衣服,媳婦這手縫大的,一出手就是絲綢,幸好她還知道縫在裏面別人看不到,不然準得被人說她敗家。張玉寒算計著自己的月錢,心裏慶幸了一回得到了那個法器,不然他都要養不起家了。

“做了一件跟你一樣的,也給我爹我娘和公公婆婆做了一件外面穿的。”不過那就不是羽絨服了。羅美娘並不是那種自己穿好的、給父母穿差的性子,只是要是叫兩邊父母知道,她拿絲綢當內襯做衣服,還不得肉疼個沒完。

為了父母身心健康著想,羅美娘準備等張玉寒那鋪子拿錢回家,再給長輩補上。

看張玉寒摸著刺繡還想說什麽,羅美娘道:“好不容易做件好的,當然要好好做。下回買些藍粗布回來,叫我繡我也不繡了,裁了直接縫就是。”

主要是她這輩子的手是勞動人民的手,紅顏未老手先粗,絲線不知道勾出來多少回,不然還能省些功夫。

兩人說了一回羽絨服的話題,羅美娘道:“你要是認識布莊還是綢緞行的人,說出去倒是還能得些人情。”

這種東西只要看一眼樣品,就能把制作法子摸的七七八八,說開了並不稀罕。

什麽拿點子賣錢之類的,羅家小門小戶出身,連張能扯的虎皮都沒有,羅美娘從來就沒想過,倘能碰上良心好的掌櫃還好,可這世上更多的是喜歡看人下菜碟兒的小人。

羅家最窮那會兒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自家有什麽依仗能讓人忌憚的,沒能達成穿越女用方子換錢的成就,也是給穿越族群丟臉了。

年前事情多,羅美娘讓張玉寒試完衣服就把羽絨服的事拋到腦後。

因大兒媳婦有孕,唐氏憋了兩日,調試過來突然想起小兒媳婦還沒動靜的事,

臘月二十九這日正好是各家各戶包餃子的日子,唐氏把面揉好,趁著醒面的功夫擡腳就過來了。

正巧羅美娘也剛下了一簾餃子,她手腳快,又起得早,還做了好幾種餡料。

唐氏看了之後也沒說什麽,好歹是吃下肚子裏的,奢侈點就奢侈點。只是瞧著羅美娘桌上那一盆盆的青菜,她還是打心裏覺得羅家實在疼閨女。

這幾日家家戶戶都殺豬宰羊,並不缺肉食,缺的更多的是新鮮蔬菜。

木箱種菜的法子說來還是從羅家傳出去的,要是小打小鬧只在燒炕的屋裏放幾個木箱偶爾解解饞,那誰家都能做到。

要想整個冬日都想吃到蔬菜就得專門搞個燒炕種菜的屋子才行。這年頭一擔柴能賣五個銅板,家裏窮點的一個銅板還能掰成兩半花,誰家也花不起這份錢。

當初這法子傳出去後,也有人想著一塊做這樁生意,還別說,多數人家覺得為吃口鮮菜在屋裏燒炕浪費,可提起能掙錢就沒人覺得不行了。

可惜後頭因為利潤分割不均種種原因吵起來後,這生意就沒繼續做下去。每年冬日只有幾戶親近人家相約著一塊種菜。羅家就是願意為種菜花錢的其中一個大戶。

就小兒媳屋裏這一盆盆青菜,在唐氏眼裏都是銀子!

羅美娘看到婆婆就道:“娘嘗嘗我包的餃子,我大哥一早給我送了兩筐青菜過來,我剁了些包餃子,新鮮得很。”

唐氏咽咽口水,別開眼道:“你們自個吃。”

大房也種菜,只是家裏人多,青菜都得緊著孩子和孕婦吃,唐氏這些日子吃的都是入秋時存在地窖裏的蘿蔔白菜,也是大半個月都沒吃過菜了。

那幾抹綠色看著是挺讓人眼饞的,只是,媳婦娘家送給閨女吃的東西,拿來孝敬婆婆算是怎麽回事。她又不是黃氏那種占便宜不夠的,把老頭子兩壇酒都送去娘家了。

她雖然摳門,在這上頭也是有原則的。

羅美娘正穿著圍裙在下餃子,也不說什麽,餃子浮上來之後,又抓了一把青菜丟進去,她裝餃子拿的是農家常用的大海碗,碗裏放點鹽,滴幾滴芝麻油,這一碗簡簡單單的青菜餃子湯,直接就把唐氏的食欲勾出來了。

吃完這一碗,唐氏汗都冒出來,一時就把過來時心心念念的事情給忘了,吃完後摸著肚皮還抱怨:“你這樣,我回去都不用吃飯了。”

羅美娘笑:“那就當我今日請娘吃午飯了,一碗餃子就算請客,我可是省事了。”

說到午飯,唐氏疼兒子,關切問道:“二郎午飯也是吃餃子?我看也差不多是吃飯的時候了。”

羅美娘道:“他在屋裏寫春聯呢,娘先去看看,我這邊還要收拾會兒。”

“唉喲,唉喲!”羅美娘輕飄飄的一句話,唐氏仿佛吃了興奮藥一般,差點跳起來,“可真是出息了,都能寫春聯了!那集上賣春聯的老童生,一幅要賣我八個銅板,去年才五個。我看那上面也沒多少字,要早知道二郎會寫,我就不花這份冤枉錢了。”

羅美娘其實也不知道張玉寒寫得如何,這兩日他在村裏轉了一圈,神神秘秘不知道拍了些什麽,一早就拿出了一疊紅字。

得說張玉寒這人確實有些強迫癥,年後鋪子還沒開起來,這頭買賣就已經琢磨起來了。羅美娘看他又練字又裁紙的,也知道他在打些什麽主意。

她一早上忙著做餃子也沒去看看,這會兒她看唐氏感興趣,就道:“娘瞧瞧去,這也一早上了,總得先吃飯。”

話才說完,唐氏三步並做兩步便過去了。

這一去就不回來了,羅美娘竈屋都收拾好了見還沒個動靜,便自個出來,然後就瞧著婆婆在窗下邊踮著腳悄悄往裏看的模樣,一張老臉笑得像朵菊花。

從唐氏出去到現在也有一小刻鐘了,這種天氣,在外頭多呆一會兒從頭頂都要冷到腳趾尖,唐氏卻在窗下站了這麽久……

羅美娘把婆婆讓進屋裏都覺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張玉寒寫得認真,也沒發現親娘在偷看他,他看媳婦忙上忙下的,給唐氏倒水拿湯婆子,便伸手拍拍親娘的肩膀,得意道:“我寫得好吧?娘待會拿兩幅回去貼門上,管保明年一年都平安發財。”

他說話這麽中聽,哪怕唐氏凍得面青唇烏,還是硬生生擠出幾個字:“挺好的。“

喝了一口熱水之後緩過來,她才劈裏啪啦說起來:“你說也怪,我小時候家家戶戶都沒貼春聯,我看著也挺習慣。現在過年要是沒幅春聯就覺得沒年味了。”又看了一下堆在桌上的春聯,一擊掌道,“就該讓老頭子過來看看,你這春聯寫得比老童生都還好。”

唐氏看起來,這些春聯跟老童生賣給她的基本沒區別。

四舍五入的,也就比老童生寫得還要好了。

這兩人在一旁母子情深,羅美娘在一旁看著張玉寒一早上的成品。早上他把聶先生寫春聯的視頻調出來臨摹,因為長時間寫同一幅字,寫出來的春聯確實似模似樣,雖然還是少了風骨,唬唬不識字的人是夠了。

羅美娘看一眼明顯心有成算的張玉寒,道:“你要是想賣春聯,就得趁早,今日都二十九了。”

被媳婦說中打算,張玉寒隱晦點頭。從法器刷出紅紙之後他就有這個想法,為此還專門練了一回字,就是總覺得還寫得不好,不好意思出口,不想媳婦跟他想到一處去了,張玉寒心裏還有些美滋滋的。

他道:“紅紙和筆墨都不花錢,賣出去就是凈掙的。你說這買賣咋樣?行的話咱們現在就幹。”

羅美娘又看了一下張玉寒一早趕出來的春聯,慢慢道:“這字還欠缺幾分,價格別訂太高,老童生的春聯一幅八文,咱們只賣四文,把紙墨成本收回來就好。”以張玉寒目前的水平,價高了羅美娘覺得虧心。

張玉寒在價格上沒有意見,唐氏也道:“今年外頭春聯漲價,村裏好些人家都沒舍得買,才四文,肯定能賣出去。我來幫忙,也不用給工錢了,給我幾幅送人就好。”

這事就這麽定下來,張玉寒跑了趟隔壁村,唐氏在村裏轉悠了一圈,半下午還回來補了一回貨。

由於婆婆熱情高漲,就沒羅美娘什麽事,她在家裏繼續捏餃子,沒想到的是,居然會把李氏惹了過來。

李氏是聽在外頭隱隱綽綽說她女婿賣春聯的事,才想著過來問怎麽回事。

能鬧到李氏也知道的地步,主要是唐氏在外頭跟人說春聯是她家二郎寫的,別人不信,一來二去唐氏就跟人吵起來了。

這年頭沒什麽娛樂,有點什麽稀罕事就容易被放大。寒冬臘月家家戶戶都被困在屋子裏,說起來就更誇張了。

有說唐氏自個往臉上貼金的,也有說張玉寒吹牛不打草稿,從私塾把夫子的春聯都順回家,反正壞話多過好話,在村人眼裏,張玉寒一向是個不愛幹活整日胡鬧的混小子,哪怕買到了便宜春聯的人家,心裏也不大相信。

不過,四文錢確實便宜,買到手的人就算心裏嘀咕,也不會想退貨,過年誰不想家裏多一抹紅色,不貼大門還能貼別的地方,四文錢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

“咱們家後面的徐婆子也買了一幅,說你婆婆吹牛,吵不過你婆婆,就到咱們家來了,腦子真是有病,非叫你爹給她評理,你爹袖子都差點給她扯斷。”

羅美娘就跟李氏說了,張玉寒低價買了一些紅紙,他拿紅紙練字,寫了一堆春聯出來,在家裏放著也是浪費,就想要賣賣看,也說了他那字真不到能賣錢的地步,值錢的主要是紅紙。

羅美娘說得簡單,李氏還是被女婿識字的事給嚇一跳,哪怕唐氏前幾日就在村裏說小兒子在私塾幹活學會不少字,李氏心裏也不怎麽相信。

羅德金當年上私塾的時候全家人都看在眼裏,那字寫得缺胳膊斷腿的,就跟書上長得不一樣,一逼他讀書練字他就滿臉鼻涕淚的哭。農家對讀書識字的事本就敬畏,看他這麽難,李氏打心裏就覺得念書不是農家的本分。

往事歷歷在目,今日又聽到有人說這個,李氏就覺得是不是親家在外頭說大話了。

羅美娘沒說什麽,只把李氏帶到裏屋瞧,張玉寒寫春聯時筆墨紙硯擺了滿滿一桌,換下來的衣服上還有些去不掉的墨跡,李氏咂巴咂巴嘴,這才有些信了,離開時看著羅美娘塞到她懷裏的春聯時,都有些恍惚。

不過,雖然於除夕之前在村裏引發了不少話題,賣完春聯之後,張玉寒還是該幹什麽就幹什麽。羅美娘能淡定,是因為她打小就習慣悶聲發大財,張玉寒這樣就出乎她意料了。

這人連在親爹面前出回風頭都要錄下來,居然能忍住不顯擺?

張玉寒正在吃餃子,羅美娘做的蘸料十分夠味,聽著她這話,他把餃子吞進去就道:“別人說什麽關我屁事?我寫春聯是為了練字掙錢,現在都賣完了,管他們怎麽說?頂好的說句我跟以前不一樣了,我以前怎麽樣現在怎麽樣,還要別人來說?”

對尋常人的看法或評價,張玉寒根本不在乎。

羅美娘聽著,發現張玉寒骨子裏還有些桀驁不馴,這種性子,好點說是心智堅定不容易被人影響,不好的就是太獨了。

太獨的人容易不合群,張玉寒卻沒有這個壞毛病,該跟人套交情攀關系的時候,他比誰都能放下身段,上回在她家哄她大哥嫂子時,楞是誰都沒瞧出他那點鬼心眼。

羅美娘暫時沒看出這個毛病的壞處,想想也就放下了。

春聯生意還不錯,統共賣出一百三十二幅,有人不要對聯只要橫批,還有的春聯早就買好就想要福字,福字一個三文,賣了將近三十個,這一日的凈收入算下來有半兩多銀子。

羅美娘給婆婆包了個兩百文的紅包,唐氏雖說了不要工錢,兒媳兒子給她的她也不會不要,只是在外頭逢人就說兒子給她銀子花。這是給她日常花用的,不算在過年的孝敬紅包裏頭!

張家是頭年分家,外頭人都在看逢年過節張二郎給爹娘送什麽禮物,前頭那兩壇酒就讓很多人羨慕,這會兒他又給親娘送了錢,春聯是不是他寫的還不確定,不過是個孝順兒子是不能否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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