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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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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雲蔚來到如意茶坊,果然不出所料地見到了正坐在臨河窗前的樓宴。

見到她進來,他隨之一笑,半是戲謔地說道:“陶大姑娘果然好膽識。”

陶雲蔚腹誹他這句實在廢話,若她能選擇,鬼才願意沒事與樓家人打交道。

但她面上神色不動地微微笑了笑,禮道:“聽聞樓起部有事相邀,雲蔚自是不敢耽誤。”

她有意將“不敢”兩個字咬得重了些。

樓宴笑了兩聲,說道:“陶大姑娘大可放心,吾今日確為誠意邀請。”言罷,又伸手示意道,“請坐。”

陶雲蔚也不去較那無謂的勁,從善如流走過去,端然於他對面入了座。

樓宴親手給她遞了杯茶放到面前。

“聽聞你想買開陽縣東郊那片沼地?”

陶雲蔚意外地一頓,下意識擡眸朝他看去,須臾,平靜說道:“樓起部消息果然靈通,我們家這區區小事都瞞不過您。”

樓宴笑道:“我既有心與你結交,自然要對你的事上心。”

陶雲蔚倏然微怔。

“我知陶家境況並不算寬裕,令妹出嫁時,你們也將家中唯一的定產都給了她做嫁妝。”他兀自款款續道,含笑看向她,“其實你大可不必為了塊沼地費這麽大工夫,我可以幫你用這同樣的價錢買到更好的地。”

她直覺他是想要挖坑,於是想也不想地便婉拒道:“多謝樓起部好意,不過無功不受祿,陶家實不敢領。”

樓宴輕笑了笑,說道:“你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這些場面話倒不必說,這份好意我也並非是沖著你們陶家,而是看在你的份上才相贈的。”

……誰幾時與你是熟人了?

想到上回在五梅坡遇見的時候,他也是自顧自地在那裏說什麽“神交已久”,陶雲蔚更覺無語。

樓宴今日是來示好的,她看出來了,可她對他的動機卻是十二萬分地看不懂,以至於她也完全不能去相信他的“好意”。

或是見她沈吟著遲遲未語,他看著她,忽然來了句:“怎麽,陶大姑娘既有與一閑先生相交的風骨,卻無與我為友的勇氣?”

陶雲蔚愕然地看了他片刻,窗外河風輕過,她突地福至心靈,覺得自己大約悟了。

“樓起部想必是為了重陽戲射那天,令表弟那被風吹歪的一箭感到過意不去,所以今日特意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實在是有心了。”她淺笑地從容開了口,“其實意外而已,我早已忘了,貴家也實不必太放在心上。”

樓宴沒有接話,靜靜凝視了她良久,忽而輕彎了下唇角,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知道我欣賞你什麽?”不待她回應,他已兀自緩笑著續道,“是你向上爬的心機和本事。”

“當日陶家靠上了建安崔氏這棵大樹,我本來並沒有太當回事,也只當你不過有兩分讓我不那麽愉快的小聰明。”他說,“但後來發生的事卻越來越有意思了,你竟有本事同時與陸簡之攀上交情,還將兄弟都送入了崔氏族學——順便不忘用手段把百葉巷徐家給踢走,而你這樣分明趨勢附利之人,在陸簡之的口中卻是‘濯濯清蓮’。”

“我自然是要對你刮目相看的。”樓宴淡淡一笑,又說道,“再後來,你又為自家兄長尋到了與趙縣彭氏的婚事,連江園那邊都又再搭上了一層關系。陶大姑娘如此善於經營,我看令妹在安王府過得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陶雲蔚一楞,正要開口,他卻已先悠悠地說道:“你放心,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與你過不去,恰恰相反,我是想告訴你——你和我其實是同一類人,所以比起陸簡之,你同我應該會更加合拍。”

陶雲蔚覺得他十分之莫名其妙。

她怎麽可能與他是同一類人?

“陸一閑這個人,是世所皆知的清高。”樓宴道,“他不會認同真正的你,而且等到了那天,他會毫不猶豫地拂袖而去。”

那天,自然便是陸玄認清楚她真正模樣的那天。

陶雲蔚沒有說話。

他打量著她面上神色,又好似隨意地說道:“你可以慢慢考慮,反正我的提議長期有效——當然,僅限於你下回再與我作對之前。”

他語氣裏明顯帶著兩分玩笑之意,然而陶雲蔚聽了,卻並無什麽笑意,只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然後,語氣如常地開了口:“雲蔚謝過樓起部的好意,只是,你我實不便相交。”

樓宴一頓,眉宇間隨即染上了幾分郁色。

“你說什麽?”他蹙眉看著她。

“樓起部出身不凡,並非普通人。”陶雲蔚坦然道,“當日若無霍家奪地在前,陶家初來乍到便險些過不下去,我們又怎敢去公堂上出頭?當日我並非有心得罪您,同樣,也不敢有心得罪別人。”

樓宴涼笑道:“說得冠冕堂皇,你當我不知?其實你不過是看不上我並非士族的身份。”

陶雲蔚有些詫異,怎麽也沒想到他聽了自己的話,第一反應居然是覺得她在嫌棄他的出身?

她正要開口緩和,就見有從人快步走了進來,俯首在樓宴耳邊說了句什麽。

然後她就看見他擡眸朝自己看來,似嘲似冷地一笑。

“陶大姑娘看來心意已決,”樓宴淡淡道,“那就請自便吧。”

陶雲蔚就起身準備告辭。

“先前我說的那塊地還是可以給你。”他忽然又道,“今日我來原本便是為了此事,至於緣由,你已經很清楚了。”

她回身對他一禮,說道:“樓起部請放心,當日之事已過,誰也不會再放在心上。至於那塊地便不用了。”

樓宴沒再說話,也沒有看她。

陶雲蔚也不多說,告禮後轉身離去。

她一出來,就看見了正站在不遠處的陸玄,他沈著張臉,看到她時方微有松緩,但仍是瞧得出來心情很是不悅。

陶雲蔚笑著就上去沖著他盈盈一禮,謝道:“有勞先生特意替我奔走這一趟了。”

陸玄看她一眼,轉身便走。

陶雲蔚楞住。

不為落後兩步,悄悄對她說道:“主君聽說陶大姑娘又被樓起部給誆走了,氣得很。”

……什麽叫又被誆走了?

陶雲蔚無奈又好笑,剛要說話,就見陸玄停步轉頭,朝她半看了過來,淡聲道:“還不走?等著還要吃過飯麽?”

她忍著笑,忙快步跟了上去,口中邊道:“先生待會可還有事?若不介意,晚上不如去家裏將就一下?”

“就惦記著吃,我同你說的話都拋到九霄雲外了。”陸玄話雖如此說著,語氣卻似是埋怨,神色也又再舒緩了些。

“我記得,你說要我離他遠些嘛。”陶雲蔚好聲地道,“可他那個人心眼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都在家門口來等我了,我若不來,只怕他後面要搞事。”

陸玄冷笑道:“他以為就他會找麻煩?”

陶雲蔚見他脾氣上來,忙道:“反正也沒有什麽事,你不要同他計較,費那個心力不值得。他今天來是為重陽戲射的事向我們家示好的,不過我拒絕了,我說不太方便。”

“你拒絕得對。”陸玄的神情徹底舒展了。

“我們走回去吧?”陶雲蔚看著他臨時賃來接她的馬車,說道,“也好說話。”

陸玄自然是沒有意見,於是示意了不為把車馬處置好後,便與她並而往回行去。

“關於樓廷秀這個人,我有個問題有些好奇。”她說。

出乎意料的是,陸玄此時聽她問起樓宴的事,倒並沒有什麽不悅的情緒,只語氣平常地說道:“問吧,知己知彼,也免得你下回又被人給誆了。”

陶雲蔚一臉無語。

她無奈笑了笑,然後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他是樓妃名義上的胞弟,所以,他不是樓夫人所出了?”

“嗯。”陸玄道,“他生母是樂坊的歌伎,當年樓繼卓成婚成得晚,尚無嫡子,所以並沒有將他帶回來認宗,直到樓廷秀十二歲那年,郁氏依然無所出,而樓繼卓的妾室已給他又生了幾個庶子之後,郁氏自己才坐不住了,將他帶回來記在了自己名下。不過樓廷秀一則自己爭氣,二則也會討父母歡心,所以他後面幾個阿弟都沒能越過他去。”

“至於樓繼卓為何成婚成得晚,那是因為他早年原本一心要求娶士家高門之女。”陸玄淡淡道,“不過始終沒有成功,他又不可能一直拖著不娶妻求嫡子,也只能算了。後來他更加飛黃騰達,也想過要為樓廷秀求娶士家女,不過也被所有家族拒絕了。”

陶雲蔚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懂了為什麽樓宴這麽愛和陸玄、崔湛這樣的名門翹楚較勁,還有剛才,他為何那樣敏感,覺得她是看不上他的出身。

士庶不婚。這是士族鐵律,尤其是放在士家大族的身上,更是絕無可能。

庶族位低,而樓家人心氣高,所以想娶高門女給家族擡高身份,可反過來同樣的,盛門高族卻不願意被他們拉低身份。

“他向你示好,提的是什麽好處?”陸玄忽然問道。

陶雲蔚就把樓宴打算半賣半送好地的事說了。

“你要買地,怎麽沒有與我說?”陸玄卻註意到了這個,又問她,“你要那沼地打算做什麽用?”

陶雲蔚道:“因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尋常買賣而已,就沒有特意告知先生。至於用處,現下還得等等再看,我剛讓曦月托了安王殿下幫忙解決其中枝節。”

陸玄頓了頓,輕牽了下唇角,語氣不明地道:“安王才與你家二娘成婚,倒是已變成自己人了。”

陶雲蔚並沒太在意他這句話,不過突然想到一事,問道:“對了,之前不是傳說聖上要在廣慶門外修築寺觀,怎麽現在還不見動靜?”

提到這個,陸玄的神色便清淡了些:“我非在其位,不管這些。”

她看出來他不是很想提這個,又想起自己在小報上看到的那些消息,耳畔忽毫無預兆地回響起了樓宴說的話。

——“陸一閑這個人,是世所皆知的清高。他不會認同真正的你,而且等到了那天,他會毫不猶豫地拂袖而去。””

陶曦月睡了午覺起來,正由著柳芽在給自己梳妝,忽見芳霞面有難色地走了進來,好似想稟報什麽,又有些猶豫。

“怎麽了?”她便主動開口問道。

芳霞道:“王妃,大郎君回來了,正在堂中候見。”

陶曦月楞了兩息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大郎君是誰。

“你是說……額,大郎?”她一時還沒有太能適應自己繼母的身份。

“是。”芳霞道,“是顏家舅母送大郎君回來的,現在也一道在堂中候見。”

陶曦月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須臾,回過神來,忙道:“那不要讓他們等久了,趕緊幫我整飭好了過去。”

趁著這時間,她默默在心裏梳理了下當初長姐讓人打聽回來的那些消息。

安王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李憫,今年剛五歲。生母顏氏出身寒族門第,是從宮裏送入安王府的,因這是三年定例,所以也算得上是走的十分尋常的路子。顏氏入府後是大約在一年半左右的樣子生下李憫的,但因生時難產大虧了氣血,所以產後不到一月就去了,安王後來請旨追封了她側妃名分。

那時先王妃恰好也在病中,安王就把顏氏的母親和妹妹接進了府裏來照顧李憫,但沒過多久,他就給顏氏之妹尋了門親事將她嫁去了外縣,之後李憫便被送回了外家,隨他而去的還有王府給的乳母和一應顧養資財。

而按照戚氏兄弟的說法,顏家也因為照顧李憫,家裏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真正可謂一朝暴富。

但據說顏家並不是那踏實經營的人家,一直只靠著王府資助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

陶曦月又借這個機會問了芳霞,於是便再知道了些之前不知道的事。

李憫兩歲時,乳母因錯被去,而他除了每個月回王府拜見一次父親和嫡母之外,其他時候基本都住在顏家,王妃去世後安王雖然將他接了回來,但沒過多久,他又因思念外家祖母回了顏家常住,安王也沒有去管,最後自己也住進了紫園。

“王妃,”芳霞斟酌地道,“顏家舅母是個會來事的,這幾年逢年過節,她從未漏了給範、寧兩位側妃送禮。之前您和殿下婚期早就是人盡皆知,殿下原也是打算在您入府之前就把大郎君接回來的,可她那邊卻偏在婚禮前兩天來找了殿下說老太太身子犯了毛病要去別院休養,大郎君心疼得很,便問能不能帶著大郎君過去看幾天,殿下看大郎君自己確實很想去,也就答應了——然後便就是今日才陪著大郎君回來。”

陶曦月走在路上,一邊聽著,一邊點了點頭。

顏家照撫李憫,得些豐厚報酬也沒有什麽,想必安王也是這麽認為,所以才不計顏氏子的人品,由得他們一家靠著王府過逍遙日子,但……若照這個顏家舅母的行為看來,恐怕他們的想法已不僅僅是幫忙照顧李憫而已了。

思索間,她已邁入了廳堂。

一個滿頭釵環的婦人立刻放下手中茶盞站了起來,口中揚聲喚道:“顏門董氏拙婦,參見王妃。”

距離不遠,聲音卻著實有些大,好像生怕旁人不知她識禮數,一定要喊出來才好。

陶曦月不動聲色地在呼吸之間迅速打量了一遍眼前之人。

董氏身型圓潤,一身的華緞彩服穿在身上,再配上那像是恨不得一股腦都戴在身上的首飾,當真是珠光寶氣,滿滿透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富態。

她看久了覺得眼睛有點兒累,於是便說著“不必多禮”,一邊將目光轉向了旁邊走來的男孩。

是李憫。

他大約起初也是在偷偷打量著陶曦月,冷不防與她視線相撞,他似是一驚,慌忙躲閃著低下了頭。

“阿憫快來,”董氏伸了手去拉他,“拜見你母親。”

陶曦月看著眼前這也被打扮地金光燦燦,卻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膽怯扭捏的孩子,不由微微蹙了下眉。

李憫垂著眸向她行了個禮:“孩兒拜見母親。”

禮儀很端正,聲音略微弱。

陶曦月心中微有動容,不及細想,已伸了手去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免禮。”

幾乎是在同時,她清楚地感覺到掌下觸及之人先是輕閃了下,然後似是生生克制住不敢動,整個僵住了。

陶曦月略感尷尬,佯作沒有察覺地收回了手。

董氏一雙靈活的眼珠子直在她身上打轉,見狀呵呵一笑,湊過來攬了李憫靠在自己身上,對陶曦月道:“王妃莫要見怪,阿憫有些認生,等您帶著他住些時候就好了。”

陶曦月楞了一下。

董氏馬上道:“王妃是有什麽不便麽?”

陶曦月想起了長姐的話,又看了看整個人都靠縮在了董氏懷裏的李憫,少頃,開口說道:“我剛嫁進來,許多事還不太清楚,只怕會擾了他們父子的習慣,聽聞殿下向來是依循大郎自己的意思,我看還是問問他吧。”

董氏看著她,嘴角幾不可見地揚了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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