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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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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蘇以沫是被大公雞吵醒的,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上輩子,那時候的她為了學習,公雞打鳴就起來,趴在窗前就著朦朧的日光看書。

幾秒鐘,她意識回歸,這才想起來自己真的回到了鄉下,不過不是上輩子,而是這輩子。

張招娣正在穿衣,看見女兒醒了,以為自己動作太大把女兒吵醒了,有些心疼,給女兒掖了下被子,“你再睡一會兒吧?昨天太累了。”

蘇以沫點點頭,重新閉上眼睛。

蘇愛國和張招娣起床,一個負責生火做飯,一個負責掃地。

昨天下了半宿的雪,今天是個晴天,雪開始慢慢融化。

蘇以沫再次睜眼,是被蘇奶奶一陣罵罵咧咧聲吵醒的。她以為蘇奶奶是在罵媽媽,有些生氣,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沒想到是罵她的。

“懶丫頭,誰家孩子像她這麽懶,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來……”

蘇以沫氣得小臉通紅,從床上爬起來,蘇愛國聽到動靜趕緊進來,外面傳來張招娣跟蘇奶奶的爭吵聲。

張招娣脾氣本來就火爆,又拿女兒當命根子,蘇奶奶要是罵她,她看在丈夫的面子上,還能忍一忍。現在當著她的面就敢罵她女兒,她哪裏能忍,當即就跟婆婆吵起來了。

蘇愛國剛進來,還沒說話,扭頭出去拉架。

蘇以沫很快穿好衣服出來,蘇奶奶和張招娣已經不吵了。勸架的卻不是蘇愛國,而是蘇爺爺。

他背著手,讓老伴不要吵。

蘇奶奶扯著嗓子哭,“我的老天爺,當初我把你從垃圾桶裏撿回來,辛辛苦苦拉扯大,供你讀書,沒想到養了個白眼狼,只知道偏幫自己婆娘,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兒,沒出息的玩意兒……好心沒好報啊……”

蘇愛國又羞又愧,父母除了對他有養育之恩,還有救命之恩。那個冬天要不是他們把他撿回來,他早就成一抔黃土了。他知道父母養他是為了養老送終,可是人哪能沒有半點私心呢?他也想自己的親生父母疼他寵他,可他們生下他就把他扔了。連親生父母都不想他活,難道還指望養父母對他掏心掏肺嗎?

他看著張招娣欲言又止,糾結半晌,扯了扯張招娣的袖子,示意她道個歉。

張招娣不認為自己有錯,她甚至還覺得丈夫剛剛在和稀泥,反過來將丈夫罵了一通,“你閨女被人罵,你還裝死。睡到九點怎麽了。昨晚那麽累,回來都十點多了。多睡兩個小時怎麽了?礙別人什麽事?我這個當媽的都沒說什麽。別人有什麽資格多管閑事!”

蘇愛國無論是體力還是口才,都不是媳婦的對手,這會兒被罵,心裏又對女兒生出一絲愧疚,有些不知所措。

蘇爺爺窺了兩人一眼,以“大過年吵架不吉”為由又將蘇奶奶叱責一通,蘇奶奶這才不哭了。

蘇以沫將一切盡收眼底。她爸爸耳根子軟,她早就領教過。要不然她也不能次次都忽悠成功。總不能只有她一人能忽悠成功,別人不行吧?性格是從小養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她頂著奶奶剮人的目光,神色自如走到媽媽面前,仰著小腦袋叫人,“媽,我想刷牙,昨晚沒洗漱,我嘴裏難受死了。”

蘇以沫的習慣是早晚各刷一次牙,張招娣和蘇愛國以前都是早上刷一次,被她強制改成兩次。

聽到女兒的話,張招娣立刻帶女兒去洗漱。

G省的冬天太冷了,鄉下用的都是井水,早上水井上凍,家家戶戶都是存一缸水在廚房。等中午太陽出來,化了凍,再重新將缸添滿。

缸裏的水涼颼颼的,張招娣倒了點熱水兌成溫水,這樣才不會著涼。

吃飯時,氣氛相當詭異,蘇奶奶連句客氣話都沒說,只有大家的咀嚼聲。

蘇爺爺大概是想緩和氣氛,問兒子在鵬城過得如何?

蘇愛國是個老實性子,有什麽說什麽。將自己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對媳婦做生意的事卻是一句都沒提。

當聽到他請假去大學上課,蘇爺爺的眼皮跳了跳,蘇奶奶立刻急了,“你現在都多大了,還上什麽課啊。你請假還發你全部工資嗎?”

蘇愛國心裏一陣苦澀。

張招娣嗤笑一聲,“怎麽可能發全部工資。他現在只能領一半工資。他現在是靠我養的。”

說完,她得意地晃晃脖子,“如果你們想讓他聽你們的話,那就給錢啊。錢在哪,愛就在哪。”

蘇爺爺和蘇奶奶對視一眼,兩人臉色都綠了。

蘇奶奶放下空碗,動作很重,就像跟人賭氣似的,她哼了哼,“過完年回去,你趕緊把那課給停了。家裏現在還住著土坯房,就指著你寄錢回來蓋房呢。你怎麽能浪費時間?你滿村子裏看看,有誰到了你這個歲數還念書的?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當初又不是我們不給你上大學的。是你自己沒考上的。”

蘇愛國一張臉漲得黑紅,拿碗的手隱隱顫抖,張招娣見他這樣,心裏不爽,將他手裏的碗奪過放到桌上,沖蘇奶奶道,“他上學當然是為了學知識。難道他只能給人出苦力嗎?我樂意讓他學,我樂意養著他,你們管不著。每月寄工資給你們就得了。管那麽多,你們累不累?”

蘇奶奶剛才就憋著一肚子氣,現在當著孫女的面,兒媳婦就敢跟她吵,她也撒起潑來,“我教我自己的兒子跟你有什麽關系?”

張招娣從來不是忍氣吞聲的主,這大半年做生意,底下管著十幾號人,她也學會管人,底氣比蘇奶奶還足,當即懟過去,“是!他是你養的。但他不是你的奴隸。你滿村看看,有哪個兒子結了婚,成了親,還把工資交一半給家裏的?他難道還不夠孝順嗎?你還想他怎麽孝順?”

火藥味十足,蘇爺爺猛地一拍桌子,“好了!還能不能好好吃飯?”

張招娣和蘇奶奶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一頓飯吃得稀碎,蘇奶奶跑去別家串門,張招娣洗碗收拾桌子,蘇爺爺和蘇愛國在堂屋說話。蘇以沫跟在爸爸身邊。

蘇爺爺看了眼孫女,想讓她出去,蘇以沫裝傻,“外面太冷。我不想出去。”

蘇愛國看得出來,爸爸想跟他嘮嗑,但是女兒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出去他不放心,於是拉她的手坐下烤火。

蘇以沫將手放在爐子上烤,這是農村鄉下最常見的取暖工具,她的手很快不冷了。

蘇爺爺嘆了口氣,讓兒子別介意,“你媽嘴上不饒人,心是好的。就是擔心你不賺錢,回頭再被你婆娘看不起。”

蘇愛國還沒開口,蘇以沫率先笑了,“爺爺,奶奶要是真擔心我爸被我媽看不起,你們別要那麽多錢養老,不就行了?”

才五十出頭,居然就要養老?法律都沒這麽幹。不就是攜恩圖報麽?大大方方表現出來,誰也不能說什麽。他們是又想拿錢又想要名聲,真是又當又立。

蘇爺爺氣了個倒仰,剛剛兒媳婦不敬,他都沒生氣,畢竟張招娣的火爆脾氣,之前他們就領教過。可小孫女居然跟她那親媽一個樣兒,而且有過之無不及,更會噎人。將來還能指望她啥?

蘇爺爺不讚同地看向蘇愛國,“你這女兒沒教好。你姐姐小時候可從來不會在大人說話的時候插嘴。”

蘇愛國看了眼女兒,到底不忍心批評她,只訥訥道,“小沫心直口快,沒什麽壞心思。她這是心疼我呢。”

蘇爺爺揉手的動作頓住,兒子長大了,越來越不受控了。這最後一句話何嘗不是對他們不滿呢。

他窺了兒子一眼,重重嘆了口氣,“我年紀大了,說話不中用了。”

蘇愛國面色僵了僵,囁嚅下嘴唇,到底沒有認錯。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蘇爺爺心裏有事,自己給自己臺階下,他輕咳一聲,“你媽也是看到村長家蓋了磚瓦房,家裏還有個在鵬城工作的兒子,心裏羨慕,所以我們也想蓋新房。咱們家比村長也不差啥。”

這話說得隱晦,不知情的人根本聽不懂。蘇愛國明白父親的意思。

村裏人的來錢路子就是種地,整個村子連個大學生都沒有,更不用說在城裏有一份工作。

蘇愛國經常看報紙,也看到不少新聞,外地的國廠勢頭很不好,艱難些的廠子已經發不出工資,不難的廠子也不對外招工了。

村長的兒子才高中畢業,他卻能在這當口進廠工作。皆因他有個好大伯。

村長上頭有個哥哥,比他大六歲,是養子,父母去世後就被村長父親收留,一直養到大。他運氣不錯,高中畢業後進入縣城國企工廠,慢慢升職成為小領導。他對養父母非常孝順,工作轉正後就把養父母接到城裏享福,還給妹妹牽線搭橋嫁給領導的兒子。對弟弟一家也很豪爽,不僅出錢蓋房,還給侄子安排工作。村裏誰不羨慕。

蘇愛國在鵬城工作,是村裏獨一份。也因為這獨一份,蘇爺爺和蘇奶奶在村裏被人高看一眼。蘇爺爺就起了攀比之心。

村長家都蓋房子了,蘇家卻還是土坯房,這說得過去麽?

說白了,老兩口不甘心,想著兒子一家回來添點錢蓋新房。

但是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兒子一把年紀居然去上學,自己都要靠兒媳來養,這下尷尬了。

蘇愛國等蘇爺爺說完,沈吟良久,“再等兩年,我寄回來的錢應該夠了,到時候再蓋吧?我們剛借錢買了房,招娣的工資要還欠款。沒辦法支持。再說了,我現在也指著招娣養,不好意思開口。”

蘇爺爺神色一僵,之前買房管他借錢,沒了下文,他還以為兒子已經放棄了,沒想兒子寧願跟別人借錢也要買。既然家裏欠了外債,此時不是要錢的良機。他也沒有糾纏,而是問兒子為什麽要去學習。

蘇愛國把機械廠的變動說了,他也是不得已,“十一月那會兒,機械廠被賣了。調我去幹體力活,但是我幹不了那個,差點累出病。後來想了辦法讓領導幫忙調崗,他幫我調到工程師底下當助理,我才能繼續留在單位。助理工作得要學習知識。”

蘇爺爺聽到還有這個變故,問他為什麽不找季先生?

蘇以沫怕爸爸太實誠,搶先回答,“季先生調走了。”

蘇愛國默認了女兒的話。

蘇爺爺沈吟片刻,繼續追問,“那你要學幾年?”

蘇愛國抿了抿嘴,“本科是四年,碩士三年,博士四年。”

蘇爺爺握著煙桿的手抖了抖,他不可思議瞪大眼睛,“十一年?”

蘇愛國點頭,按照正常流程是這樣,但他是旁聽生,時間由他自由支配。不需要像大學生那樣學很多無關的課程,只需要學發動機這塊就行。他可以跟隨自己的進度隨時跳課。不過他剛學最基礎的知識,自然不可能跳課。

蘇爺爺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麽,“你自己決定就好。”

正說著話,外面有人來了,探頭一瞅,居然是村長。

村長的年紀比蘇爺爺還大兩歲,他手裏提著禮物,一箱八寶粥,一箱方便面,一網兜橘子。

蘇爺爺也顧不上跟兒子聊天,趕緊起來招呼客人。

蘇愛國也督促女兒叫人。

蘇以沫甜滋滋叫人。

村長看到蘇以沫連誇這孩子長得漂亮,“一看就是城裏孩子,皮膚像你一樣白,眼睛也大。見到陌生人也大大方方,不像我家那幾個孫子,看到陌生人,直接就躲到後頭去了。”

農村人實誠,不會說好聽話,教的孩子也是靦腆害羞。蘇以沫不一樣,她嘴甜的時候,連季先生都逃不過。面對村長,自然也能大大方方叫人。

蘇愛國謙虛幾句,大家一陣寒暄後,各自落座。

村長先是誇讚蘇愛國年輕。這話也不是假的,過了年蘇愛國就三十了,可他一直都在廠裏工作,不用風吹日曬,瞧著比村裏的那些小夥還年輕,皮膚也白,說是二十出頭都有人信。

蘇愛國嘴笨,不會誇人,連說“哪有,太誇張”雲雲。

誇過之後,村長才說明來意,“我小女兒中考沒考上高中,只能上職高,但是我又不想讓她上職高。萬一被那些混混帶壞了咋整?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在鵬城給她找個廠?”

這時候的職高風評很差,都是考不上高中的差生才會進去。職高管得又不嚴,那些孩子到處惹事生非。村長不讓女兒念職高就是怕女兒學壞。而且不能分配工作,上也是白上。

蘇愛國擰眉,“她滿十六了嗎?”

他記得那孩子好像才十五吧,是村長的老來女,也就比大孫子大兩歲。

村長知道他的意思,“你放心,身份證我肯定能辦得妥妥的。再說了,也沒幾個月了。”

這個時候的身份證可以作假。最簡單的手段就是拿別人家的戶口本,帶自家孩子去辦理。鄉下都是親戚連著親戚,借戶口本還是很簡單的。

蘇愛國經常在報紙上看到招工啟示。他不擔心找不到工作,他擔心的另一件事,“私人工廠工作很累。最低要幹十二個小時,要是趕上加班,十四五個小時都很正常。萬一她將來長不高怎麽辦?”

幫個忙倒沒什麽。當初他給季先生送信,村長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做人得講良心。蘇愛國能幫還是願意幫的。但他不能給自己找麻煩,必須得跟對方說清楚利害關系。

“女孩子長那麽高幹什麽!她現在一米五五已經夠高了。”村長不以為意,“再說了,在家裏幹農活可比打工要累,而且還掙不到錢。”

這話也不算說錯。別看村長家日子過得不錯,但是遠不到小康。他們用不起收割機,全是人工收割。農忙時,女孩子也要下地幹活。偏偏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所以鵬城有大批盲流湧入不是沒有緣由的。

蘇愛國撓撓頭,“那我回去打聽一下。要是有消息,我給你家打電話。”

村長見他答允,松了一口氣,“行,沒問題。多謝你了。”

他立刻發出邀請,請他中午去家裏吃飯。蘇愛國不好意思,村長堅持要去,不去就是看不起人,蘇愛國只能答應。

見他答應,村長心情頗好回家準備宴席。

華國是人情社會,有條潛規則:辦不成事,不會輕易收禮,更不會答應飯局。

蘇愛國願意吃飯,說明這事不難辦。村長自然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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