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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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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村長走了,蘇奶奶從外面走了進來,“村長來咱家什麽事?炫耀來了?”

蘇爺爺剛剛被村長吹捧幾句,正飄飄然呢,聽到蘇奶奶這話,立刻拉下臉,“什麽炫耀?!瞎說八道什麽!”

蘇奶奶已經看到桌子上的幾樣禮物,面露古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居然給咱家送禮?!”

蘇愛國怕媽媽瞎猜,就把村長的來意說了。

蘇奶奶一聽要給村長小女兒找工作,脾氣立刻上來了,一巴掌拍到兒子背上,“你能幫這忙,為什麽不給你姐找一個。咱得幫著自己人啊。”

蘇愛國後背一疼,悶聲道,“我姐家不是三個孩子嘛。她跟公婆關系又不好,她去鵬城,孩子誰帶?”

蘇奶奶眉毛一豎,“我帶!”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不錯,“對了,還有女婿,你也給弄過去。夫妻倆一塊打工,也能有個照應。要不然你姐一個人去外地打工,他不放心。”

蘇愛國沈默不語。雖然姐夫家窮,但姐夫和姐姐都肯幹,三個孩子吃飽還是沒問題的。換成他媽幫姐姐帶孩子,他真的不放心。他爸媽從來都是以自己為先。他姐要是真去鵬城打工,寄回來的生活費能有一成落到孩子嘴裏,都算爸媽有良心。

蘇奶奶見兒子不回答,來了脾氣,“你回去立刻辦這事。有什麽好事要緊著自家人。知道不?”

蘇愛國沒有找過工作,他不敢打包票,於是實話實說,“他們沒有工作證和暫住證,到那邊只能當盲流。被抓到是要遣返的。”

蘇奶奶不當一回事,“怕什麽。你讓他們住在你家不就行了?難不成你們工廠也會查盲流?”

蘇愛國哪敢答應,他媳婦肯定不讓外人住進家裏,他悶聲道,“廠裏有時也會來人檢查。再說我們家屬區不方便外人出入。”

國企查盲流的次數會少一些。畢竟是國家單位,不會雇傭盲流。但是私企查的次數會多很多。

蘇奶奶不甘心,嘆了口氣,“查到是她的命。萬一沒查到呢。能幹多少就幹多久。”

蘇爺爺好奇,“那外地人的暫住證是咋辦的?”

蘇愛國還真知道這些,當初他幫媳婦轉戶口找了不少人,不過暫住證要比轉戶口容易很多,“花錢。兩百塊錢就可以辦個暫住證。”

蘇爺爺倒吸一口涼氣,一個月工資才三百多,一個證就要兩百,真夠貴的。

“那還是算了吧。”蘇爺爺有些肉疼。不過卻沒有阻止女兒女婿去鵬城工作。

蘇愛國之前答應幫村長小女兒找工作,換成親人就更不會拒絕,而且他確實想讓姐姐過得好。

小時候他爸媽疼他超過姐姐,家裏錢不夠,只能供一人讀書,爸媽就逼成績很好的姐姐輟學。姐姐嫁人,彩禮全被爸媽拿走,她就跟娘家斷了親,其實姐姐是嫉妒父母對他的偏愛吧?

如果他能幫到姐姐,讓她過得好,他自然願意。

蘇以沫靜靜聽著他們的交談,也沒有阻止爸爸大包大攬。鵬城需要大量廉價勞動力,找工作不是難事。她想的是:姑姑姑父去外地打工,家裏的三個孩子就成了留守兒童。

可是一直在家務農就真的好嗎?

她想起上輩子的父母。那時候村裏流行去城裏打工,但是她父母寧願守著家裏的幾畝田,也不願冒險。等年紀大了,別人家都蓋起了磚瓦房,他們卻連孩子的學費都掏不起。初中的學費要上百,爸媽掏不出這麽多的錢,她的三個姐姐一個個被迫輟學,被父母拿去換彩禮。

如果姑姑姑父不出去打工,姑姑家三個孩子的命運不會比她三個姐姐更好。這世上兩全其美的好事總歸是少數。

張招娣進來時,堂屋裏的氣氛又開始變得沈默。

蘇以沫一只手牽著爸爸,一只手牽著媽媽,表示自己想出去溜達一圈,看看村裏的風景。

蘇爺爺和蘇奶奶也沒攔著。

三人出了家門,沿著小道往右走,路口有幾位鄰居正在聊八卦,等張招娣三人過去時,齊齊住了嘴,神色尷尬跟他們打招呼。

這些人對鵬城比較好奇,恭維蘇愛國幾句,紛紛找借口離開。

等人走了,張招娣再也憋不住,問剛剛發生什麽事。

蘇愛國把情況講了一遍。

之前兩人就討論過這個問題,張招娣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絲毫不覺得意外,她只有一個要求,“不許將他們帶回家。”

蘇愛國有些遲疑,“村長小女兒也就罷了,可我姐姐和姐夫連咱們家在哪都不知道,你覺得合適嗎?”

張招娣仔細一想,真的斷親也不可能,那樣沒有人情味的人走哪都會被人鄙視,她哼了哼,“最多待三天。”

蘇愛國松了一口氣,“真要是給他們找到廠子,他們忙著上班掙錢,除了剛開始會住上兩天,後面也就露個面。”

私廠都是玩命幹,而國企這樣好的待遇,蘇愛國又沒有關系,他也不好意思求季先生,所以只能給這些人找私廠,張招娣表情不再僵持。

蘇愛國問她回不回娘家。

張招娣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不去!”

蘇愛國便沒說什麽,“不去就不去吧。”他算了下日子,“明天趕集,咱們帶小沫去趕集吧?她還沒趕過農村的集呢。”

提起趕集,張招娣情不自禁笑起來,摸摸女兒的腦袋,“咱們這邊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到時候喜歡什麽,媽給你買。”

蘇以沫也很久沒趕集了,聞言躍躍欲試,思考自己要買什麽東西。

雖然鵬城許多東西都有,但是鵬城物價要比鄉下貴一些。尤其是鄉下土特產比鵬城便宜許多。

蘇以沫拽了拽媽媽的袖子,“我想吃土雞。”

她已經很久沒吃過鄉下的雞了,鵬城菜市場的雞有許多說是散養的,但是那雞腿肥得流油,一看就是假的土雞。

張招娣楞了楞,“好,不過也不用特地去集市買,我從村裏買一只就行。”

其實蘇奶奶養了十幾只雞,但是她剛剛才和對方吵了一架。肯定不能白吃人家的。所以還是花錢買吧。也費不了幾個錢。

張招娣說幹就幹,徑直走到一戶人家門口,院外有好幾只雞走來走去。

蘇愛國叫住媳婦,“家裏不是有嗎?去別人家買,不太好吧?”

張招娣撇了撇嘴,嫌棄得不成,“你媽養的雞,我可吃不起。”

蘇愛國臉色一僵,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張招娣敲了敲門,農村鄉下,大白天很少關門,這家其實門是敞開的,但是貿然進去不太好,所以還是敲門提醒一下以示尊重。

聽到有人敲門,有個中年婦女從竈房出來,身上穿著一件藍布棉襖,圍著一件罩衣,手裏拿著鐵勺,似乎正在熬豬食。

婦女沒認出張招娣和蘇以沫,倒是一眼就認出兩人身後的蘇愛國。

她開口就是一嘴土話,“愛國,回來啦!”

蘇以沫並不能完全聽懂,只有零星幾個字聽明白了。

張招娣等兩人打完招呼,說了自己的來意。

婦女笑了,很快逮到一只雞,遞過來的時候,好奇問,“你家不是也養雞嗎?”

張招娣還沒說什麽,蘇以沫奶聲奶氣道,“我媽說奶奶養雞不容易。老人家舍不得吃,但是她平時不在身邊照顧,回來要好好孝順他們,讓他們補補身體,貼點膘。”

婦女一楞,看著張招娣的眼神帶了點詫異和驚奇,還有幾分不確定和疑惑,隨即又從善如流道,“真孝順。”

張招娣從身上掏錢遞過去。

婦女客套一番,說什麽“拿著去吃,不要錢”等等,張招娣堅持給錢,對方勉為其難收下。

給的錢有點多,婦女又從屋裏拿了半籃子雞蛋。

張招娣接過籃子,表示回頭把籃子送回來。

張招娣一只手提著籃子,一只手牽著女兒,蘇愛國拎著雞。

三人出了門,張招娣好奇問女兒,“你剛剛為什麽那麽說?”

蘇以沫悶聲道,“我不想讓奶奶汙蔑媽媽。媽媽最好了。”

她就是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奶奶肯定在村子裏敗壞媽媽的名聲。媽媽那麽好,奶奶憑什麽嫌棄媽媽。她不許!

張招娣感動得不成,蹲下來,將籃子放到一邊,捧著女兒的小臉就是一頓親,“我女兒真貼心。”

蘇愛國眼含羨慕,但是又涉及自己媽媽,他輕咳一聲,“你別跟媽計較,咱們也待不了幾天。”

張招娣翻了個白眼,牽著女兒的手繼續往前走,警告他,“你媽說我可以,說我女兒不行。我也不怕大過年跟她吵。反正我日子怎麽過都不會差。”

蘇愛國嘆了口氣。

一家三口回到家,蘇奶奶看到半籃子雞蛋和雞,臉色陰沈,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被蘇爺爺警告般地瞪了一眼,把到了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張招娣在竈房燒熱水拔毛,蘇愛國去還籃子。

蘇以沫坐在竈房門口,手撐下巴,無聊托腮。

張招娣見女兒這麽無聊,就讓她過來燒火,也不知從哪裏抓了一把花生,讓她烤著吃,怕女兒不信,信誓旦旦保證,“真的好吃。你試試。”

蘇以沫以前也這麽吃過,聞言將花生扔到竈膛裏。

沒一會兒水就燒開了,火熄滅。蘇以沫開始扒花生,張招娣將燒開的熱水舀到大盆給雞拔毛。

公雞已經殺過,鄉下殺雞都是在脖子上割一道口子,然後血滴出來。燒水的時間,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

蘇以沫將所有花生扒拉出來,將外面的灰弄掉,一個個剝開。將花生米扔進嘴裏,這種烤花生有股焦香味兒,比炒花生更好吃。

她吃了兩顆,又剝了兩顆塞到媽媽嘴裏。

張招娣現在已經習慣女兒時不時送過來的孝心,她嘗了兩顆,煞有介事點頭,“嗯,好香啊,你覺得好不好吃?”

蘇以沫點頭,“好吃。”

她探頭瞅了眼外面,壓低聲音問,“被奶奶看到是不是不太好?”

這花生一看就是奶奶種的。本來奶奶就不喜歡她,萬一被抓到,少不得又要爭吵。這次可是媽媽理虧。

張招娣見她像個大人似的這麽愛操心,立刻安她的心,“待會兒我給她點錢。她應該不會再嘮叨了。”她不知想到什麽,開始偷笑,“以後你一定要會賺錢。你看為了錢,你爺奶也得低頭。”

蘇以沫點點頭,好奇問,“媽,你生爸爸的氣嗎?”

張招娣搖頭,“不生氣。人哪能一點缺點都沒有呢。我長得也不好看,你爸事事都聽我的,也不打我罵我,我已經很知足啦。滿村上下,哦不,包括家屬區的三千職工,你看看哪個媳婦的日子過得比我好?!”

農村鄉下敢跟婆婆頂撞的媳婦那是少之又少。因為許多男人都會站在父母那邊,對媳婦又打又罵。蘇愛國從來沒跟她動過手,他耳根子是軟,可他聽話啊,而且也知道疼人,也不重男輕女,對小沫疼愛有加。

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她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蘇以沫仔細一想,好像也有道理。雖說爸爸是孝子,可他並不是把財產全部貼補給父母,身上也沒有不良習慣,對她也好。確實是個不錯的人。她不能用小說男主的標準來要求爸爸,他畢竟不是紙片人,而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蘇以沫甜甜誇道,“媽媽真聰明。”

張招娣被誇得飄飄然,“那當然了。你這麽聰明就是遺傳我。你爸爸……哎,也不能怪他,我的父母是親生的,說實話還不如你爺奶呢?他們……”想到小時候受過的苦,她心情有些低落,聲音幽幽地,“他們連書都不給我念。你爸好歹上了高中啊。”

七八十年代的高中生還是很值錢的。蘇愛國能到機械廠工作,除了季先生幫忙,他的高中學歷也給他加了不少分。

蘇以沫看著媽媽羨慕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他們內心的想法。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他們都很容易知足。

張招娣說起一條八卦,“今天來的那個村長,你知道吧?他有個哥哥,是養子。對養父母那是百依百順。不僅幫妹妹嫁進城裏,出錢給弟弟蓋房,給侄子找工作,聽說當初他談對象,養父母不喜歡女方,他直接就跟人家斷了。後來談的幾個對象都沒成。直到現在也沒結婚。”

蘇以沫瞪圓眼睛,“啊?沒結婚?那他今年多大了?”

張招娣算了一下,“快六十了,還有兩三年就退休。沒有成家,也沒有兒女。等他養父母走了以後,他只剩下一個人,孤零零,別人都說他孝順,可我卻覺得他可悲。就像老黃牛似的,連點私心都不能有。他養父母其實就是想讓他給親生兒子當奴隸。可惜他被父母教傻了,看不透他們的伎倆。你爸可比他聰明。”

蘇以沫突然想到那句話:幸福都是比出來的。爸爸跟村長他哥一比確實不夠孝順。

她幽幽道,“怪不得爺奶永遠不滿足呢?原來前面有個比我爸更好的先例啊?”

張招娣楞了下,仔細一想,女兒說得挺有道理。

她突然想到什麽,激動地拍巴掌,“怪不得你爺奶當初不給你爸張羅結婚呢。當初他們是不是也想你爸打光棍,好一心一意照顧他們啊?”

這成了親的男人身上負擔重,肯定不能一心一意照顧父母。好家夥,得虧她男人沒有傻到家,要不然真成老黃牛了。

蘇以沫覺得媽媽的猜測不無道理,她有些擔心,“媽,要是爺奶還不知足怎麽辦?”

張招娣哼了哼,“放心吧。要是他們還敢得寸進尺,我就斷他們的錢。”

她得意地晃晃脖子,“在你爸心裏,我和你才是最重要的。你爺奶只會向你爸索取,你爸要不是礙於孝道早就不想回家了。他們不想著修補關系,還一再跟你爸提要求,真是傻到家了。真鬧起來,你爸肯定站在我們這邊,你就放心吧。”

蘇以沫想到爸爸對她和媽媽都是百依百順,重重點了下頭。

她有些好奇,“媽,你為什麽答應我爸每月寄一半工資回來啊?”

她媽平時節省慣的人,卻願意給爺奶寄這麽多錢,有點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風。

張招娣對自己的女兒自然沒什麽不能說的,“當初我和你爸結婚時,我們就說好了,你爺奶養了他18年,他每月寄一半工資,也寄18年,就算還他們的養育之恩。之後咱們就當個親戚走就行,做人得講誠信,你說對吧?”

養子想跟養父母斷親其實不是那麽容易的,會被人戳脊梁骨。要是公婆鬧到機械廠,領導也會懷疑丈夫人品有問題,將他辭退。現在每月都寄錢回來,村民們和廠領導也不會說他不孝。

蘇以沫恍然,原來是這個緣故。只是她有些想不通耳根子這麽軟的爸爸居然會答應媽媽這麽“大逆不道”的要求。

張招娣見女兒嬰兒肥的小臉粉嘟嘟,眉頭皺緊,就像白面饅頭變成了包子,她大概能猜到女兒在想什麽,笑著解釋,“你爺奶拿村長他大哥當榜樣,難道我就不能拿他當反面教材嗎?我跟你爸說,如果他一味聽從父母的話,村長他大哥就是他的將來。你爸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家。你爺奶給不了他,但我們可以給他。”

蘇以沫看媽媽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發光體。

她媽真厲害。殺人不過誅心,爸爸的軟肋就是一個溫暖的家:媳婦對他一心一意,孩子聰明孝順。怪不得她媽能把爸爸拿捏死死的,她原以為是爸爸脾氣太軟的緣故,其實是媽媽善於把握人心才對。

其實她也是個傻的。爸爸結婚七年都沒回去,只寄錢回家,已經說明他對養父母的感情不是她想的那樣。爸爸根本不愚孝。

也是啊,她才回來一天,就可以看得出來,爺奶總是借著養育之恩問爸爸要錢。

爸爸和他們說話,不像兒子和父母,而是欠債人和隨時隨地都要收回欠款的債主。

也許爸爸一開始對他們是感激的。但是當他們一次次挾恩圖報,其實也是在消磨爸爸對他們的孺慕之情。爸爸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償還欠債。而不是發自內心的孝順他們。

兩者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張招娣擔心女兒介意那筆錢,勸女兒別計較這麽多,“多寄點錢,你爸心裏的愧疚也能少一點。你爸也會更偏向我們。你就別計較那仨瓜倆棗啦。媽肯定能讓你過得比其他孩子都舒服。”

蘇以沫眉眼彎彎,甜甜誇道,“媽媽最棒了!”

張招娣心裏熨帖,美得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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