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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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北零始終蹙緊眉頭。
一張記錄著孩子們純真笑容，紀念那六年同學時光的畢業照片，為什麽會和這些可怕的殺人事件有關呢？到底是誰，從幽深遙遠的黑暗中，向他們伸出看不見的利爪，企圖將他們拉進死亡的深淵？
離開孫凱家的時候，北零又不放心地叮囑他近幾日留在家中，警方那邊有什麽新進展，再通知他。
孫凱感謝著準備關好門，北零不忘最後提醒道：“有什麽不對勁的情況，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兩人走下樓梯時，黑貓還不舍地發出喵喵的叫聲，回蕩在空寂的樓道。
“害怕嗎？老同學、和自己有交集的人再次發生不幸？”世生一副看穿北零心思的表情打量著他，讓北零心情覆雜。
盡量避免和太多人有來往，因為很麻煩，尤其是這些人發生什麽意外的時候，身心都會被牽扯進去。可是，總覺得不能把孫凱一個人丟下不管。
和世生一起走向停車場的時候，北零分明瞟見一個人影從綠化帶中逃走。
不安地擡頭望去，孫凱不知何時拉上了窗簾，完全看不到屋裏的情況。北零掏出手機想給孫凱打電話，啟動著汽車的世生已經在催促，只好收起手機，快步走過去。
16、食物鏈
16、食物鏈
“我沒事，最近公司發生了那樣的事，正好留在家裏。倒是你，這時候給我打電話，沒問題吧？”孫凱一手繞到身後，緊抓著窗簾，深怕自己被誰窺探到，一手緊握著電話。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發出聲音，原想忍住不哭不抱怨的張芳雪，最終還是哭出聲來：“明明互相喜歡對方，為什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小凱，我很怕。”孫凱明白張芳雪害怕的是什麽，而那偏偏也是自己所畏懼的，從小到大，不曾改變過。
孫凱和張芳雪是青梅竹馬，小學時候雖然不在一個班級，卻還是每天一起上學、放學。膽小又缺乏自信的孫凱，多年來從未向芳雪表白心意。反倒是和孫凱同班的小學同學蔣德明，一直對芳雪窮追不舍。
孫凱和蔣德明表面看來是形影不離的“好友”，事實上所有小學同學都知道，孫凱就是蔣德明的跟屁蟲。
為什麽自己那麽害怕蔣德明？孫凱怎麽也想不明白，那種害怕和恐懼，仿佛與生俱來的，就像老鼠天生害怕貓。孫凱覺得，如果說每一種生物都有天敵，那人類的天敵絕對是人類，而自己的天敵就是蔣德明。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也被蔣德明奪走，孫凱一開始還是沈默著跟在他們身後，任由蔣德明使喚。漸漸地，蔣德明似乎察覺到芳雪的真正心意，帶著芳雪到了其它城市，要求她和孫凱斷絕聯系。
“小凱，不要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我會一直等著你的。”芳雪恢覆了平靜，聲音還是抽抽嗒嗒的，小心翼翼提醒孫凱。
蔣德明帶著芳雪離開這座城市的前一夜，在芳雪的哭泣聲中，孫凱鼓起勇氣向她告白。芳雪欣喜地接受了這份遲來的愛情，卻又不敢馬上向蔣德明提出分手。孫凱答應過芳雪，等他工作穩定下來，有了成就，變得更有自信，就會將她帶回來。
結束和芳雪的通話後，孫凱無力地倚著墻壁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始終沒有告訴芳雪，自己好像被人跟蹤和監視的事情。
剛開始發現下班的時候被人尾隨到家，孫凱認定是蔣德明找來的人。但現在城市裏發生了那麽多宗上級殺害下屬的離奇事件，孫凱又變得不確定。那個藏匿在黑暗中，雙眼露出捕捉獵物般冷光的家夥，到底是誰？
“喵……喵！喵！”黑貓的叫聲越來越刺耳，孫凱以為它餓了，便轉身去給它準備食物。
不料端著貓糧來到客廳時，發現黑貓不知從哪裏弄來死老鼠的屍體，已經津津有味地撕咬咀嚼著。
意識到主人註視著它，便擡起淺金色的眼睛盯著孫凱，貓嘴裏還是不停嚼著老鼠肉。被咬破身體的老鼠，渾身散發出惡臭味，擴散在雨後潮濕的空氣中。
黑貓看著主人一臉驚恐地往後退去，不解地晃了晃腦袋，埋頭繼續撕扯啃咬老鼠屍體。
跌坐在沙發裏的孫凱，回想起剛才北零和世生所說的話。
這座城市裏的人瘋了，多宗事件相繼發生。權力大、地位高的人將殺死、殘酷吞噬比他們低級的人視為正常之事，孫凱聯想到食物鏈。
在食物鏈中，低級的動植物註定要被高級的動植物吃掉，它們之間的從屬關系是固定的。
而人類不同，在人的食物鏈中，弱勢的一方隨時會被強於他們的人吃幹抹凈。像自己這種天性懦弱的人，無論是誰，都能將自己徹底吞噬吧？
人類互相殘害的事情都發生了，貓吃老鼠又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呢？但孫凱還是受不了滿屋子死老鼠的腥臭味，便用掃帚將老鼠屍體弄到陽臺去，讓黑貓在那裏享用它的食物。
孫凱準備拉上通往陽臺的落地玻璃門時，忍不住擡頭向天空張望。
城市的天空像壞掉的水龍頭，從前一晚開始就不停地下雨。
從中午又開始下起大雨，這會低窪的地方已經積起一灘灘水，偶爾有摩托車和汽車駛過，積水便隨著“嘩嘩”聲飛濺起來。
就像世界末日一樣呢，大雨不停、被灰色籠罩的城市，陷入離奇瘋狂的殺人、吃人者。
如果不想被吃掉，是否也要狠下心來把對方吃掉呢？孫凱目光變得陰冷，久久註視著那只津津有味吃老鼠屍體的黑貓。
撕咬的聲音，皮毛落了一地，發散臭味的血肉……沖擊著孫凱的聽覺、視覺和嗅覺。
孫凱覺得渾身都是動物的腥臭味，匆匆跑進浴室，把自己徹底清洗幹凈。
重新回到客廳，從櫃子裏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冊，努力平覆莫名的狂亂情緒。
那張從死去的高欣手裏搶回來的畢業照片，有些褶皺了。孫凱忙將照片抽出來，放到茶幾上，試著壓平褶皺。
照片上的褶皺像是跑到了孫凱眉間般，孫凱眉頭緊鎖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麽來，兩眼散發驚恐的神色。
血紅色從瞳孔深處漫開，迅速流向那個黑盒子，黑盒子裏伸出來的慘白的手裏緊抓著照片一小角。
是巧合？還是高欣死前拼命想傳達的意義？
為什麽偏偏握住了那個小角，孫凱恐懼地睜大眼睛，視線落在那個坐在最邊上的女生身上。
“叩叩叩”的敲門聲傳來，孫凱下意識將畢業照放進口袋裏，走向門口。
“是誰？”對方馬上幹脆地應答：“快件的，請簽收。”
孫凱舒緩口氣，打開了木門，驚恐地發現，鐵門居然打開了，那人已經站在自己面前。
來不及做出反應，戴著黑色鴨舌帽的人高舉起利刃，使勁將想逃走的孫凱推進屋子，反鎖了門。
當死亡降臨時，孫凱才發現，真正的恐懼是什麽。為什麽自己要害怕蔣德明的欺壓？為什麽膽怯得不敢推掉上級強壓在自己身上的黑鍋？為什麽沒有勇氣爭取屬於自己的愛人和幸福？
已經太遲了嗎？明明就快實現願望了。
孫凱感覺雙腳被人拉住，整個人便臉朝下摔下去。緊接著是腳上、腿上傳遞而來的劇烈疼痛，直到麻木。
茶幾上的手機，似乎震動著，在黑暗中閃動著美好的光芒。
“有什麽不對勁的給我打電話”，是啊，老同學北零臨走前，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孫凱努力伸出手，想握住茶幾上的手機。
沾著孫凱血液的刀子狠狠砍向孫凱伸向茶幾的手臂，一下，兩下……
孫凱被發現的時候，只剩下頭顱，身體其它部分都不見了。
聯系城市裏發生的事件，警方認為孫凱不見的身體部位，應該也是屬於同一系列事件。
報案的鄰居，早已嚇得臉色發青，顫顫抖抖地告訴警方：“我，我下班時，看到家門大開著，沒完全走進客廳，就，就踩到一地血……”
孫凱的身體去了哪裏，並不是北零最關心的問題。
當初聽到戀人被殘酷殺害的消息時，內心無法抑制那股怒火，不僅沒有被這一場場大雨熄滅，反而再次燃燒起來了。
仔細看，不難發現茶幾上印著極小的手指末端的印跡。孫凱曾經想打電話求助，或許正是想打給自己，又或者想接聽自己打給他的——最後的電話。
北零伸手抹去眼角滲出的溫熱液體，確定自己最難過的是，孫凱死掉了這個事實。
完全拉開的落地玻璃門外，黑貓圓睜著淺金色的眼睛，倒在一灘濃黑的血裏，身邊還有一只被啃咬過的老鼠屍體。
玻璃門靠外的那一面，留下不少黑貓狠狠抓過的痕跡。
不難想象，當孫凱被殘酷殺害的時候，黑貓隔著玻璃門，用淺金色的貓眼怒視犯人，拼命抓撓玻璃門，想幫助它可憐無助的主人的場景。
雨勢越來越大，雨水打濕黑貓失去光澤的毛發，地面的血液在雨水裏漫開來，如血紅色煙霧。
附近有貓的悲鳴聲，伴隨著雨聲響起，綿長悲戚。動物尚且為同類生命的消逝而悲傷，為何人類卻能一次又一次屠殺同類？
北零望著黑貓的屍體，握緊拳頭，一字一句告訴蹲在黑貓身邊的世生：“我一定要查出真相，抓住犯人！”
世生沒有擡頭，也沒有響應北零的決心，只是伸出手，溫柔地為黑貓覆上死不瞑目的淺金色眼睛。
17、瘋魔
17、瘋魔
大雨傾盆而落，一遍遍刷洗大地，刺激感官的血腥氣味還是時不時襲來。
數天來，幾乎沒有合過眼的北零，再也抵擋不住睡意。閉著眼睛，被安全帶束縛著的身體隨著汽車前進，左右微微晃動。
孫凱死前，北零是最後給他打電話的人。到場的警察便按了回撥，將孫凱被殘酷殺害的消息告知。
生與死之間，其實只有一步之距。
從戀人的死，到小學同學孫凱的死，北零深刻意識到死亡的殘忍和無奈。
在新生命完全降臨人世前，父母手握他們的生死大權，決定他們能否“呱呱”落地，能否睜眼看世界。
不斷被殺害的人，都曾經歷盡艱難來到這個世界，拼命學習、工作，尋找心愛的人，創造自己的生活、家庭和幸福。可是，出其不意的死亡，奪走他們所有未來和可能性。
混著雨水涼氣的腥臭味，悄然從車窗縫隙滲入，漫散開來。
“真臭，聞起來有點像地下水道的動物屍體被雨水浸泡的味道吧？”開著車的世生用不悅的語調這麽說著。
大概是想向自己確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入睡了，便安靜下來。北零感謝世生的體貼，便又昏昏入睡。
和自由記者的世生同行數日，穿梭於城市間追查犯人，卻只是見證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猛然想起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和趙世生前幾天還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現在，就算同行多日，一起經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情，自己對世生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
可是，世生就如一把鑰匙，打開封鎖多年的那扇門，讓自己走了出來。在這座城市裏，重見小學同學孫凱的時候，北零心裏是帶著期盼的。總覺得，自己孤冷的世界會慢慢被改變，將有更多陽光和笑聲進入。
直至鼓起勇氣，大膽直視只剩下頭顱的孫凱的面容，北零才發現和自己設想憧憬的不同。只是，這個時候，北零還未曾感受到自己正被拽入那片黑色的冷海，就像死去的父親一樣漸漸沈入。
孫凱的頭顱連帶著脖子被留在了案發現場，脖子斷口處崎嶇不平，像是砍了很多下才切斷。孫凱臉上的肌肉和五官都扭曲得厲害，難以想象在他完全失去痛感前，承受了多少切膚之痛。
孫凱的面容越來越清晰，不斷溢出鮮血的嘴巴張合著，似乎想告訴自己什麽。
只剩下頭顱的張凱，眼睛、鼻子和嘴巴裏湧出更多濃稠的血液來，脖子被切斷的地方滴落黏稠的液體，他拼命靠近自己，嘴巴越張越大……
“啊！”就在孫凱的頭顱快撞在自己臉上時，北零驚呼著睜開了眼睛。
啟動著雨刷，一遍遍刷掉擋風玻璃上的雨水，得以看清道路狀況的世生，被北零嚇了一跳。發現北零劉海有些汗濕，臉色蒼白，微微喘著氣，便笑道：“做惡夢了？孫凱那慘狀，對你這種外行人來說，確實太刺激了。”
“真正感到害怕和恐懼的人，應該是被殺的孫凱吧。沒有經歷過被殺害的威脅的人，就算是習慣血腥場面，也不值得以內行人自居並得意吧？”北零第一次那麽認真地反駁世生的話，倒讓世生有些意外。
眼睛裏跳動著詭異火炎的世生，嘴角慢慢往上翹起，一字一句道：“親身品嘗滋味，從地獄回來的人，那就是，惡魔了。”
北零原意是想提醒世生，沒有被殺過的人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把那麽可怕的殺戮視為“正常”，甚至自稱“內行人”。
意料不到的是，世生會提出“惡魔”這個概念。和趙世生理論，自己果然沒有勝算，北零只好輕嘆口氣道：“死而覆生的人，不存在吧？”
世生嘴角的笑意更濃，卻並不回答。
惡魔嗎？手段那麽殘忍的犯人，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稱為惡魔吧？北零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世生認識的契機，正是“借臉惡魔”事件。也許，惡魔一開始就存在，一直在黑暗中窺視他們。
當北零和世生在付離章面前提起“惡魔”的說法時，兩人都被無情地嘲笑了一番：“我看世生你別當記者，北零也別寫愛情小說了，你們幹脆一起合寫魔幻小說吧？”
關於孫凱的死，世生和北零沒辦法直接從警察那邊取得第一手情報；孫凱的屍體只剩下頭顱，法醫宋玲瓏也提供不了什麽線索；兩人自然將調查的希望寄托在協助警方進行犯罪心理畫像的付離章身上。
事實上，北零和世生到達離章的心理診所時，離章本人還在警局裏進行犯罪心理畫像工作。
“醫生今天忙得很，診所裏好多預約都推遲了呢。天都全黑了，還沒回來，搞不好一天都沒好好吃東西。”年輕漂亮的女助手有些失望地朝門外張望，大概是想在下班前看到離章。
“你先下班吧，天氣不好，太晚不安全。我和北零會在這裏幫你的付醫生留門，也會轉達你對他的關心。”世生說著，朝女助手眨巴下眼睛，女孩臉上浮現紅暈，笑著抓了雨傘，沖他們點點頭，跑了出去。
“付醫生應該很受異性歡迎吧，長得清秀斯文，又那麽能幹，事業有成。”北零隨手翻了翻女助手桌面那本預約登記本，大部分都是女性。
世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兩盒方便面，等候在熱水壺旁，邊拆開快餐面包裝邊笑道：“可惜那家夥只愛錢，眼裏心裏都只有金錢，對女性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呢。”
“方便面的錢記得還我，至於背後議論詆毀我的精神賠償費，暫時保留追究權。”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離章，邊拍去外套上的雨珠，邊對世生瞪眼。
饑腸轆轆的三人，眨眼工夫就把三大桶方便面解決掉。離章將熱氣騰騰的黑咖啡放到北零和自己面前，世生撅撅嘴嘀咕著“黑咖啡魔”。
“又想從我這裏套取情報？這次的價錢要更高點，畢竟是警方的內部消息。”吃飽喝足的離章，看起來心情挺好。
“孫凱的死，和其它幾宗殺人、吃人案不同。前幾宗案件中，殺人、吃屍體的犯人，基本上屬於承受太大工作壓力，心理扭曲的無秩序犯人，現場混亂不堪，幾乎都被逮了現行。我看過孫凱被殺現場的照片，無論是被肢解後帶走的身體部位，還是可追蹤的證據，都經過細心嚴謹的處理。”
世生蹙了蹙眉頭，低聲猜測道：“也就是說，殺害孫凱的犯人，很可能是有計劃的犯罪行為？”
離章淡淡一笑：“跑過現場的記者就是不一樣啊，觸覺很敏銳嘛。沒錯，根據犯罪心理畫像顯示，殺害孫凱的犯人是理智、秩序型的。砍下和帶走孫凱頭顱以外的身體，可以理解為想和最近發生的吃人事件混淆。”
離章說到這裏，稍停了會，笑容也消失不見，冷冷地繼續分析道：“也可能是純粹的享樂型殺人犯。不是一刀致命，先砍斷手腳，讓孫凱在死前受到非人的痛苦折磨。”
“惡魔……”孫凱謹慎小心地活著，不可能招惹來那麽大的仇殺，只能理解為犯人是無差別殺人魔。
“惡魔嗎？也許，只是瘋魔了吧。”離章一手握著裝黑咖啡的杯子，一手拉開窗簾，望著不斷打落在玻璃上的雨水，低聲嘟噥著，“其實警方已經大致確定，認為孫凱是被公司裏另一名小組長所殺。而那名殺害他的小組長，在發瘋的經理享用他內臟的時候，被找到了屍體。”
“又是人吃人的食物鏈犯罪形式嗎？瘋子那麽多，看來你最近要忙得不可開交了。”世生聽著離章的話，在小筆記本上記錄著，還不忘調侃一句。
18、葬禮上的重逢
18、葬禮上的重逢
北零是在離章的診所裏接到警方來電的。
“太好了，我正想下逐客令呢。今天折騰了一整天，不停揣摩食人魔們的心理，再不休息，我也要被壓力扭曲心理了。”離章聽著北零應答對方的話，大概猜想到，警方請他過去幫忙料理孫凱的身後事。
“想真正得到休息，就應該回家去。”走出離章設在診所內部的臥室時，世生突然回頭提醒。躺在沙發上的離章，索性轉身背對他們，用只有他自己聽見的聲音呢喃著：“只有陌生人的地方，能稱為家嗎？”自己早就沒有家，在哪裏都是被遺棄的孤子。
城市的高樓大廈一如既往閃爍絢麗燈光，高處的燈光映照在隨著車輛行走而波動的積水上，看上去一片波光粼粼。
整座城市被浸泡在水中，北零望著窗外往後移動的樓房，甚至有些擔心再這樣浸泡下去，這些樓房會不會瞬間傾倒。
由於雨水不斷，積水嚴重，街道兩旁的商鋪幾乎都早早關門，逛街購物的人一個也沒有。
失去喧嘩熙攘的城市，原來如此寂寞。
在南方那座可以稱為故鄉的小鎮——永樂鎮，自己失去父親後隨著母親移居北方。警察在電話中告訴北零，孫凱也是在雙親去世後，孤身來到現在這座城市的。
孫凱的父母是因一場車禍喪命的。離開那座充滿死亡記憶的小鎮，是因為寂寞吧？可是，在這座喧鬧的城市裏，孫凱依然寂寞地活著，寂寞地死去了。
“你該不會想幫孫凱置辦喪禮吧？你們不過是從來沒有聯系的小學同學吧？”世生試探著詢問陷入沈思的北零。
北零茫然地望著提出這個問題的世生，開口說出的卻是完全不相幹的話題：“你說，他們是不是認定孫凱身體其它部分都被吃掉了？付醫生不是協助做了犯罪心理畫像，推斷孫凱的案子不是‘吃人’事件嗎？難道不應該找到孫凱的身體，還他全屍，才辦喪禮？”
只有一顆孤零零的頭顱，就辦了喪禮，北零覺得孫凱太可憐了。孫凱的身體，很可能還散落在這座城市裏，或被丟棄在某處。
“離章做的犯罪心理畫像只是協助破案，只是給警方作為一個參考。警察破案怎麽會完全以一個心理醫生的話為基準？”
世生笑著提醒北零，看了看外頭，發現雨小了些，便降下車窗玻璃，想讓車裏空氣流通些。
“哇，怎麽味道越來越難聞！”車窗降下來，一陣風吹過，將水汽帶進，世生馬上皺眉嘀咕，“你聞不到嗎？像是屍體被浸泡了很長時間後的味道啊。”
經世生一說，確實隱隱約約聞到一股腐爛的氣息，北零好奇地探出腦袋張望。
快要淹沒輪胎的積水，黑乎乎地覆蓋城市地面。
看不見的汙濁積水裏，有什麽東西湧動著。一直盯著看的話，像是會有可怕的東西飛騰出來，對自己張開血盆大口。
北零縮回腦袋，嘟嘟噥噥說了句：“大概是死老鼠或者流浪貓狗的屍體吧。”
不斷湧動的黑色積水，在北零腦海裏揮之不去，和眼前隨風飄動的黑色布條重疊在一起。
警方表示會繼續查找孫凱的屍體，但完整找回他身體所有部位的機會不大。北零考慮到自己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這座城市，將孫凱的頭顱長期放置在停屍房也不妥當，便同意及時辦了喪禮。
孫凱公司的同事根本沒人會到場，所幸警方從孫凱的通話記錄中找到了青梅竹馬的張芳雪，不至於只有北零和世生為他送行。
一身黑衣的女子神色匆匆，腳步不穩地跑進喪禮會場，直接沖到孫凱遺體停放處，北零料定她就是張芳雪，便沒有阻止。
“這對青梅竹馬的感情真好啊。”世生突然碎碎念起來，對上北零不解的目光，不理會喪禮氣氛地笑道，“沒發現嗎？她眼睛紅腫得厲害，估計哭了很久。哎，我要是哪天死了，不曉得青梅竹馬的宋玲瓏法醫會不會為我掉眼淚呢。”
北零不屑地瞟一眼世生，這人狡猾聰敏，不可能看不出宋法醫對他的感情。雖然自己只見過世生的青梅竹馬宋玲瓏一次，還是在停屍房裏見到的，但宋玲瓏對世生的心意分明寫在臉上了。
“宋法醫那麽優秀的專業人士，在為你掉眼淚之前，大概會保持冷靜地幫你解剖吧。到時候不介意我去圍觀解剖過程吧？我對趙記者你的大腦構成很好奇呢，整天說些從未聽過的話。”北零將世生剛才的話理解為炫耀，忍不住也變得不夠嚴肅，故意調侃他。
北零話一出口，世生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要說猙獰也不為過，分明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北零不知所措，明明剛才是世生先開玩笑的，為什麽自己順著他的話繼續玩笑，會激怒他？
不遠處孫凱僅剩頭顱的遺體存放處，傳來張芳雪無法抑制的痛哭聲，讓人心煩意亂。
北零看著慍色不退的世生，自認倒黴，正想開口道歉，門口傳來男人粗魯的罵聲：“搞什麽？怎麽把黑貓這種不祥的東西帶到這裏來啊？真夠晦氣！”
被責備的年輕女孩，懷裏抱著一只黑貓，靜默不語，只是連連點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北零打量著年輕女孩，身上還穿著寵物店工作人員的服裝，與其說是來參加喪禮，倒不如說是路過的。
察覺到北零的目光後，年輕女孩抱著黑貓，徑直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紹道：“得知孫先生的喪禮在這裏舉行，跟店裏請了假過來送送他。孫先生在世的時候，常常到我打工的寵物店買貓糧之類的。對了，我叫夏暖。”
夏暖用光滑白皙的臉蛋寵溺地蹭了蹭懷裏的黑貓，對北零露出甜美的微笑。
“活著的時候亂七八糟，死的時候還是一塌糊塗！餵，你哭夠了沒有？我還沒死呢，不就青梅竹馬死了嗎？有必要日以繼夜地哭喪嗎？”本來還伏在孫凱遺體旁哭泣的張芳雪，一聽到男人的叫罵聲，便像遭到電擊般站直身，使勁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怯怯地向他走去。
“德明，你，也送送小凱吧。他也就，你這麽一個朋友。”張芳雪努力咬緊嘴唇，不讓哭聲再次溢出。
朋友？北零驚愕地看看說違心話的芳雪，又看看對死去的人出言不敬的男子。張芳雪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在北零腦海裏重覆了幾遍，北零終於回憶起這個名字——蔣德明！
小學那六年時間，一直使喚孫凱的人的名字，就是蔣德明。
在孫凱的喪禮上，又和小學同學重逢，對北零來說，心裏除了悲涼還是悲涼。
北零並不清楚張芳雪、孫凱和蔣德明三人之間的關系，卻也從張芳雪的悲痛、蔣德明的無禮中，猜到了幾分。
“既然來參加喪禮，就尊重死者，讓他安心去吧。”北零見蔣德明還在罵罵咧咧，忍無可忍地上前勸說。
“謝謝你們幫小凱辦理喪事……”張芳雪向北零和世生深深鞠躬，俯身之際，淚水又一次滴落。
北零伸手去扶芳雪，卻被德明粗魯地擋開，冷笑著質問：“你是孫凱什麽人？我可不知道那家夥有關系好到樂意為他辦喪禮的朋友。”
孫凱短暫的生命中，能稱為“朋友”的只有蔣德明這樣的人，實在可悲。而自己和這樣的人也曾經同班，共同學習了六年，現在又重逢，對北零來說，也是件可悲的事。
北零遲疑了下，最終還是輕嘆口氣，認了這場無奈的重逢：“我是永樂鎮小學4班的肖北零，和你，還有孫凱，都是一個班級的。”
蔣德明驚訝地睜大眼睛，重新打量一遍北零，迅速恢覆冷淡的表情道：“我記得，你是那個見到別人被欺負卻視若無睹的冷血動物嘛。怎麽？到北方生活久了，轉性了？”
芳雪突然轉身跑出去，蔣德明瞟一眼孫凱的遺像，又對北零揚起一絲冷笑，匆匆追趕過去。
“孫先生，我帶小靴來送你了，你瞑目吧，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小靴。”寵物店的女孩夏暖高舉起手中的黑貓，提高聲音對孫凱的頭顱喊著。
“小靴是孫凱養的黑貓的名字吧？那只黑貓……”世生還未將“死掉了”三個字說出來，夏暖突然將黑貓遞到他面前，大聲說道：“我不會認錯的，它真的是小靴哦！”
黑貓的眼睛是淺金色的，和孫凱養的那只如出一轍，讓世生一下楞住。
“喵嗚”的叫聲讓世生回過神來，使勁搖晃幾下腦袋，堅定地告訴夏暖：“不可能的，孫凱養的那只黑貓小靴，和孫凱一起死在家裏了。它的屍體，還是我和北零代為處理的。”
“咯咯，你們不知道嗎？貓有九條命，尤其是黑貓，靈性和生命力都特別的強。”夏暖將黑貓緊緊摟住，邊用下巴摩挲著黑貓毛發，邊發出詭異的“咯咯咯”笑聲。
她的意思是，孫凱所養的黑貓小靴覆活了？在被殘酷殺害，被埋進小山坡後，死而覆生了？
世生和北零都無法相信夏暖所說的話。
但是，當他們的眼睛對上黑貓那雙淺金色眼眸時，又似乎感覺到了一種讓人背脊發冷的熟悉感。
沒錯，夏暖懷裏黑貓的眼神，和那只倒在血泊中圓睜淺金色眼睛望著他們的小靴一樣，充滿了怨恨和痛苦。
19、怨靈歸來
19、怨靈歸來
張芳雪和蔣德明離開喪禮會場後，場內變得空蕩寂寥，夏暖便抱著黑貓坐下來，擡頭對世生笑笑：“小靴跟孫先生感情可好了，一定想陪著孫先生到最後。”
夏暖懷裏的黑貓溫順服帖，確實和孫凱家的小靴極其相似，世生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它。孫凱家的小靴很容易親近人，當時對第一次見面的世生表現出了友好和黏糊。
而這次，世生的手剛剛觸碰到黑貓的腦袋，它就失了平靜。淺金色眼睛發散著怒火，張牙舞爪地對世生發出沈悶的吼聲。
“小靴受到很大驚嚇，對陌生人有所提防很正常。小靴以前是很乖很善良的孩子。不過，就算是貓，被殘酷殺害，也會產生怨恨的。”夏暖將發怒的黑貓摟得更緊，邊輕聲向世生解說，邊溫柔地撫摸黑貓毛發直豎起來的背脊。
看著夏暖和黑貓，世生腦海迅速閃過一束靈光，不為對方察覺地輕輕一笑，便在夏暖身邊坐下。
“我能理解，據說動物在被殺害的時候，會產生強烈的恐懼、憤恨和悲傷情感。尤其是被人類殺害的動物，它們為自由和生命所作的抵抗都是徒勞的，由此產生的怨恨會更深。”世生說著，對神色微微驚訝的夏暖露出一副“知心哥哥”似的笑容。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或是對世生有好感的宋玲瓏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一定會認為世生在搭訕夏暖，有所企圖。
北零也確定世生和夏暖搭話有所企圖，不過，百分之百是為了套取孫凱的情報。
夏暖抱著一只和死去的小靴相像的黑貓，稱它是覆活的小靴，還帶著黑貓來參加孫凱的喪禮。仔細想來，這件事確實很詭異、很蹊蹺，說不定從夏暖口中，能知道更多關於孫凱的事情。
如果能證明孫凱的死和城市裏發生的“人吃人”事件無關，哪怕只是蛛絲馬跡，北零也會向警方提出重新調查殺害孫凱的犯人的要求。
抱著這種想法，北零也坐到夏暖身邊。
夏暖為情緒平覆下來的黑貓順著毛發，不慌不忙地告訴他們：“孫先生工作很忙，有時候會在上班前經過寵物店，把家裏鑰匙給我，請我代他餵養照顧小靴。”
“孫凱最近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舉動？或者向你透露煩惱的事情？畢竟，你經常到他家裏去吧？關系應該不錯。”北零覺得孫凱能把家裏的鑰匙交給夏暖，證明他對這個女孩足夠信任，說不定會說些心裏話。
打算循環漸進詢問的世生，被北零搶先發問，不悅地蹙蹙眉頭。按照世生的想法，應該先從黑貓這一媒介入手，慢慢確認夏暖和孫凱的關系，再作深入提問。
夏暖並不介意北零的問題，尋思了會，毫不忌諱地點點頭：“我們關系挺好的呢，因為孫先生和我一樣，都很喜歡貓，喜歡小靴。”
說到這裏，夏暖嘴角往上翹，笑容有些詭異，壓低聲音道：“剛才來的女人，就是孫先生暗戀的青梅竹馬吧。孫先生真可憐，心愛的女人被人搶走，還沒來得及奪回真愛，就連命也丟了。”
“孫凱和張芳雪、蔣德明之間的事，你知道多少？”北零又一次搶在世生開口前提問。世生索性緊閉嘴巴，心裏暗暗猜想，肖北零這是要把孫凱被殺事件從職場引向情場嗎？
“孫先生好像很害怕那個叫蔣德明的男人。名字叫‘講得明’，實際上完全是個不講理的野蠻人，看他剛才對小靴的態度就知道。孫先生死前，一直說有人跟蹤他，想害他。”夏暖的答案，恰恰驗證了北零推測的方向是正確的，讓世生有些不服氣地撅了撅嘴吧。
孫凱和張芳雪才是兩廂情悅的，蔣德明橫刀奪愛不止，還因為察覺孫凱和張芳雪的關系後，找人跟蹤，甚至殺害了孫凱？
“沒錯！蔣德明的殺人嫌疑最大！喪禮一結束，我們就去警局報案！讓他們把蔣德明抓起來審問！”北零激動地握緊拳頭，大聲宣言。
為了從未聯系的小學同學，變得那麽賣力、有幹勁的北零，讓世生有些哭笑不得。而且北零說的是“我們”，明明是他自己要替孫凱伸冤，幹嘛把自己拉下水。不過，話說回來，陪著他一起為孫凱辦喪禮，自己就已經被卷進這趟渾水了。
世生心裏的想法，不自覺浮現在臉上，表情變得有些不甘心。
發現世生臉色難看，北零才意識到自己有些獨斷了。雖說追蹤到這座城市來，最初是世生的提議，但現在自己一心想為孫凱破案，好像有點脫離了世生想調查的城市離奇吃人事件的軌道。
“對了，今晚我準備到孫先生家整理些小靴的東西。小靴好像不太習慣新窩，連裝食物的小碗也認生。”夏暖寵愛地撫摸著黑貓，活像過度慣縱子女的母親。
“到時候，我們也一起去看看吧？”北零最後的疑問，是對夏暖提出的詢問，也是對世生的提議。見世生點了點頭，夏暖也沒有異議地露出笑容，北零才舒口氣。
喪禮還未結束，夏暖接到寵物店老板的電話，為難地告訴北零他們，老板讓自己回去看店。
“沒關系，你先回去吧。”北零避開夏暖懷裏黑貓的目光，再次和夏暖確定今晚到達孫凱家的時間，便目送她離開。
“總覺得，這女孩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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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記錄著孩子們純真笑容，紀念那六年同學時光的畢業照片，為什麽會和這些可怕的殺人事件有關呢？到底是誰，從幽深遙遠的黑暗中，向他們伸出看不見的利爪，企圖將他們拉進死亡的深淵？
離開孫凱家的時候，北零又不放心地叮囑他近幾日留在家中，警方那邊有什麽新進展，再通知他。
孫凱感謝著準備關好門，北零不忘最後提醒道：“有什麽不對勁的情況，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兩人走下樓梯時，黑貓還不舍地發出喵喵的叫聲，回蕩在空寂的樓道。
“害怕嗎？老同學、和自己有交集的人再次發生不幸？”世生一副看穿北零心思的表情打量著他，讓北零心情覆雜。
盡量避免和太多人有來往，因為很麻煩，尤其是這些人發生什麽意外的時候，身心都會被牽扯進去。可是，總覺得不能把孫凱一個人丟下不管。
和世生一起走向停車場的時候，北零分明瞟見一個人影從綠化帶中逃走。
不安地擡頭望去，孫凱不知何時拉上了窗簾，完全看不到屋裏的情況。北零掏出手機想給孫凱打電話，啟動著汽車的世生已經在催促，只好收起手機，快步走過去。
16、食物鏈
16、食物鏈
“我沒事，最近公司發生了那樣的事，正好留在家裏。倒是你，這時候給我打電話，沒問題吧？”孫凱一手繞到身後，緊抓著窗簾，深怕自己被誰窺探到，一手緊握著電話。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發出聲音，原想忍住不哭不抱怨的張芳雪，最終還是哭出聲來：“明明互相喜歡對方，為什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小凱，我很怕。”孫凱明白張芳雪害怕的是什麽，而那偏偏也是自己所畏懼的，從小到大，不曾改變過。
孫凱和張芳雪是青梅竹馬，小學時候雖然不在一個班級，卻還是每天一起上學、放學。膽小又缺乏自信的孫凱，多年來從未向芳雪表白心意。反倒是和孫凱同班的小學同學蔣德明，一直對芳雪窮追不舍。
孫凱和蔣德明表面看來是形影不離的“好友”，事實上所有小學同學都知道，孫凱就是蔣德明的跟屁蟲。
為什麽自己那麽害怕蔣德明？孫凱怎麽也想不明白，那種害怕和恐懼，仿佛與生俱來的，就像老鼠天生害怕貓。孫凱覺得，如果說每一種生物都有天敵，那人類的天敵絕對是人類，而自己的天敵就是蔣德明。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也被蔣德明奪走，孫凱一開始還是沈默著跟在他們身後，任由蔣德明使喚。漸漸地，蔣德明似乎察覺到芳雪的真正心意，帶著芳雪到了其它城市，要求她和孫凱斷絕聯系。
“小凱，不要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我會一直等著你的。”芳雪恢覆了平靜，聲音還是抽抽嗒嗒的，小心翼翼提醒孫凱。
蔣德明帶著芳雪離開這座城市的前一夜，在芳雪的哭泣聲中，孫凱鼓起勇氣向她告白。芳雪欣喜地接受了這份遲來的愛情，卻又不敢馬上向蔣德明提出分手。孫凱答應過芳雪，等他工作穩定下來，有了成就，變得更有自信，就會將她帶回來。
結束和芳雪的通話後，孫凱無力地倚著墻壁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始終沒有告訴芳雪，自己好像被人跟蹤和監視的事情。
剛開始發現下班的時候被人尾隨到家，孫凱認定是蔣德明找來的人。但現在城市裏發生了那麽多宗上級殺害下屬的離奇事件，孫凱又變得不確定。那個藏匿在黑暗中，雙眼露出捕捉獵物般冷光的家夥，到底是誰？
“喵……喵！喵！”黑貓的叫聲越來越刺耳，孫凱以為它餓了，便轉身去給它準備食物。
不料端著貓糧來到客廳時，發現黑貓不知從哪裏弄來死老鼠的屍體，已經津津有味地撕咬咀嚼著。
意識到主人註視著它，便擡起淺金色的眼睛盯著孫凱，貓嘴裏還是不停嚼著老鼠肉。被咬破身體的老鼠，渾身散發出惡臭味，擴散在雨後潮濕的空氣中。
黑貓看著主人一臉驚恐地往後退去，不解地晃了晃腦袋，埋頭繼續撕扯啃咬老鼠屍體。
跌坐在沙發裏的孫凱，回想起剛才北零和世生所說的話。
這座城市裏的人瘋了，多宗事件相繼發生。權力大、地位高的人將殺死、殘酷吞噬比他們低級的人視為正常之事，孫凱聯想到食物鏈。
在食物鏈中，低級的動植物註定要被高級的動植物吃掉，它們之間的從屬關系是固定的。
而人類不同，在人的食物鏈中，弱勢的一方隨時會被強於他們的人吃幹抹凈。像自己這種天性懦弱的人，無論是誰，都能將自己徹底吞噬吧？
人類互相殘害的事情都發生了，貓吃老鼠又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呢？但孫凱還是受不了滿屋子死老鼠的腥臭味，便用掃帚將老鼠屍體弄到陽臺去，讓黑貓在那裏享用它的食物。
孫凱準備拉上通往陽臺的落地玻璃門時，忍不住擡頭向天空張望。
城市的天空像壞掉的水龍頭，從前一晚開始就不停地下雨。
從中午又開始下起大雨，這會低窪的地方已經積起一灘灘水，偶爾有摩托車和汽車駛過，積水便隨著“嘩嘩”聲飛濺起來。
就像世界末日一樣呢，大雨不停、被灰色籠罩的城市，陷入離奇瘋狂的殺人、吃人者。
如果不想被吃掉，是否也要狠下心來把對方吃掉呢？孫凱目光變得陰冷，久久註視著那只津津有味吃老鼠屍體的黑貓。
撕咬的聲音，皮毛落了一地，發散臭味的血肉……沖擊著孫凱的聽覺、視覺和嗅覺。
孫凱覺得渾身都是動物的腥臭味，匆匆跑進浴室，把自己徹底清洗幹凈。
重新回到客廳，從櫃子裏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冊，努力平覆莫名的狂亂情緒。
那張從死去的高欣手裏搶回來的畢業照片，有些褶皺了。孫凱忙將照片抽出來，放到茶幾上，試著壓平褶皺。
照片上的褶皺像是跑到了孫凱眉間般，孫凱眉頭緊鎖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麽來，兩眼散發驚恐的神色。
血紅色從瞳孔深處漫開，迅速流向那個黑盒子，黑盒子裏伸出來的慘白的手裏緊抓著照片一小角。
是巧合？還是高欣死前拼命想傳達的意義？
為什麽偏偏握住了那個小角，孫凱恐懼地睜大眼睛，視線落在那個坐在最邊上的女生身上。
“叩叩叩”的敲門聲傳來，孫凱下意識將畢業照放進口袋裏，走向門口。
“是誰？”對方馬上幹脆地應答：“快件的，請簽收。”
孫凱舒緩口氣，打開了木門，驚恐地發現，鐵門居然打開了，那人已經站在自己面前。
來不及做出反應，戴著黑色鴨舌帽的人高舉起利刃，使勁將想逃走的孫凱推進屋子，反鎖了門。
當死亡降臨時，孫凱才發現，真正的恐懼是什麽。為什麽自己要害怕蔣德明的欺壓？為什麽膽怯得不敢推掉上級強壓在自己身上的黑鍋？為什麽沒有勇氣爭取屬於自己的愛人和幸福？
已經太遲了嗎？明明就快實現願望了。
孫凱感覺雙腳被人拉住，整個人便臉朝下摔下去。緊接著是腳上、腿上傳遞而來的劇烈疼痛，直到麻木。
茶幾上的手機，似乎震動著，在黑暗中閃動著美好的光芒。
“有什麽不對勁的給我打電話”，是啊，老同學北零臨走前，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孫凱努力伸出手，想握住茶幾上的手機。
沾著孫凱血液的刀子狠狠砍向孫凱伸向茶幾的手臂，一下，兩下……
孫凱被發現的時候，只剩下頭顱，身體其它部分都不見了。
聯系城市裏發生的事件，警方認為孫凱不見的身體部位，應該也是屬於同一系列事件。
報案的鄰居，早已嚇得臉色發青，顫顫抖抖地告訴警方：“我，我下班時，看到家門大開著，沒完全走進客廳，就，就踩到一地血……”
孫凱的身體去了哪裏，並不是北零最關心的問題。
當初聽到戀人被殘酷殺害的消息時，內心無法抑制那股怒火，不僅沒有被這一場場大雨熄滅，反而再次燃燒起來了。
仔細看，不難發現茶幾上印著極小的手指末端的印跡。孫凱曾經想打電話求助，或許正是想打給自己，又或者想接聽自己打給他的——最後的電話。
北零伸手抹去眼角滲出的溫熱液體，確定自己最難過的是，孫凱死掉了這個事實。
完全拉開的落地玻璃門外，黑貓圓睜著淺金色的眼睛，倒在一灘濃黑的血裏，身邊還有一只被啃咬過的老鼠屍體。
玻璃門靠外的那一面，留下不少黑貓狠狠抓過的痕跡。
不難想象，當孫凱被殘酷殺害的時候，黑貓隔著玻璃門，用淺金色的貓眼怒視犯人，拼命抓撓玻璃門，想幫助它可憐無助的主人的場景。
雨勢越來越大，雨水打濕黑貓失去光澤的毛發，地面的血液在雨水裏漫開來，如血紅色煙霧。
附近有貓的悲鳴聲，伴隨著雨聲響起，綿長悲戚。動物尚且為同類生命的消逝而悲傷，為何人類卻能一次又一次屠殺同類？
北零望著黑貓的屍體，握緊拳頭，一字一句告訴蹲在黑貓身邊的世生：“我一定要查出真相，抓住犯人！”
世生沒有擡頭，也沒有響應北零的決心，只是伸出手，溫柔地為黑貓覆上死不瞑目的淺金色眼睛。
17、瘋魔
17、瘋魔
大雨傾盆而落，一遍遍刷洗大地，刺激感官的血腥氣味還是時不時襲來。
數天來，幾乎沒有合過眼的北零，再也抵擋不住睡意。閉著眼睛，被安全帶束縛著的身體隨著汽車前進，左右微微晃動。
孫凱死前，北零是最後給他打電話的人。到場的警察便按了回撥，將孫凱被殘酷殺害的消息告知。
生與死之間，其實只有一步之距。
從戀人的死，到小學同學孫凱的死，北零深刻意識到死亡的殘忍和無奈。
在新生命完全降臨人世前，父母手握他們的生死大權，決定他們能否“呱呱”落地，能否睜眼看世界。
不斷被殺害的人，都曾經歷盡艱難來到這個世界，拼命學習、工作，尋找心愛的人，創造自己的生活、家庭和幸福。可是，出其不意的死亡，奪走他們所有未來和可能性。
混著雨水涼氣的腥臭味，悄然從車窗縫隙滲入，漫散開來。
“真臭，聞起來有點像地下水道的動物屍體被雨水浸泡的味道吧？”開著車的世生用不悅的語調這麽說著。
大概是想向自己確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入睡了，便安靜下來。北零感謝世生的體貼，便又昏昏入睡。
和自由記者的世生同行數日，穿梭於城市間追查犯人，卻只是見證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猛然想起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和趙世生前幾天還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現在，就算同行多日，一起經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情，自己對世生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
可是，世生就如一把鑰匙，打開封鎖多年的那扇門，讓自己走了出來。在這座城市裏，重見小學同學孫凱的時候，北零心裏是帶著期盼的。總覺得，自己孤冷的世界會慢慢被改變，將有更多陽光和笑聲進入。
直至鼓起勇氣，大膽直視只剩下頭顱的孫凱的面容，北零才發現和自己設想憧憬的不同。只是，這個時候，北零還未曾感受到自己正被拽入那片黑色的冷海，就像死去的父親一樣漸漸沈入。
孫凱的頭顱連帶著脖子被留在了案發現場，脖子斷口處崎嶇不平，像是砍了很多下才切斷。孫凱臉上的肌肉和五官都扭曲得厲害，難以想象在他完全失去痛感前，承受了多少切膚之痛。
孫凱的面容越來越清晰，不斷溢出鮮血的嘴巴張合著，似乎想告訴自己什麽。
只剩下頭顱的張凱，眼睛、鼻子和嘴巴裏湧出更多濃稠的血液來，脖子被切斷的地方滴落黏稠的液體，他拼命靠近自己，嘴巴越張越大……
“啊！”就在孫凱的頭顱快撞在自己臉上時，北零驚呼著睜開了眼睛。
啟動著雨刷，一遍遍刷掉擋風玻璃上的雨水，得以看清道路狀況的世生，被北零嚇了一跳。發現北零劉海有些汗濕，臉色蒼白，微微喘著氣，便笑道：“做惡夢了？孫凱那慘狀，對你這種外行人來說，確實太刺激了。”
“真正感到害怕和恐懼的人，應該是被殺的孫凱吧。沒有經歷過被殺害的威脅的人，就算是習慣血腥場面，也不值得以內行人自居並得意吧？”北零第一次那麽認真地反駁世生的話，倒讓世生有些意外。
眼睛裏跳動著詭異火炎的世生，嘴角慢慢往上翹起，一字一句道：“親身品嘗滋味，從地獄回來的人，那就是，惡魔了。”
北零原意是想提醒世生，沒有被殺過的人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把那麽可怕的殺戮視為“正常”，甚至自稱“內行人”。
意料不到的是，世生會提出“惡魔”這個概念。和趙世生理論，自己果然沒有勝算，北零只好輕嘆口氣道：“死而覆生的人，不存在吧？”
世生嘴角的笑意更濃，卻並不回答。
惡魔嗎？手段那麽殘忍的犯人，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稱為惡魔吧？北零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世生認識的契機，正是“借臉惡魔”事件。也許，惡魔一開始就存在，一直在黑暗中窺視他們。
當北零和世生在付離章面前提起“惡魔”的說法時，兩人都被無情地嘲笑了一番：“我看世生你別當記者，北零也別寫愛情小說了，你們幹脆一起合寫魔幻小說吧？”
關於孫凱的死，世生和北零沒辦法直接從警察那邊取得第一手情報；孫凱的屍體只剩下頭顱，法醫宋玲瓏也提供不了什麽線索；兩人自然將調查的希望寄托在協助警方進行犯罪心理畫像的付離章身上。
事實上，北零和世生到達離章的心理診所時，離章本人還在警局裏進行犯罪心理畫像工作。
“醫生今天忙得很，診所裏好多預約都推遲了呢。天都全黑了，還沒回來，搞不好一天都沒好好吃東西。”年輕漂亮的女助手有些失望地朝門外張望，大概是想在下班前看到離章。
“你先下班吧，天氣不好，太晚不安全。我和北零會在這裏幫你的付醫生留門，也會轉達你對他的關心。”世生說著，朝女助手眨巴下眼睛，女孩臉上浮現紅暈，笑著抓了雨傘，沖他們點點頭，跑了出去。
“付醫生應該很受異性歡迎吧，長得清秀斯文，又那麽能幹，事業有成。”北零隨手翻了翻女助手桌面那本預約登記本，大部分都是女性。
世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兩盒方便面，等候在熱水壺旁，邊拆開快餐面包裝邊笑道：“可惜那家夥只愛錢，眼裏心裏都只有金錢，對女性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呢。”
“方便面的錢記得還我，至於背後議論詆毀我的精神賠償費，暫時保留追究權。”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離章，邊拍去外套上的雨珠，邊對世生瞪眼。
饑腸轆轆的三人，眨眼工夫就把三大桶方便面解決掉。離章將熱氣騰騰的黑咖啡放到北零和自己面前，世生撅撅嘴嘀咕著“黑咖啡魔”。
“又想從我這裏套取情報？這次的價錢要更高點，畢竟是警方的內部消息。”吃飽喝足的離章，看起來心情挺好。
“孫凱的死，和其它幾宗殺人、吃人案不同。前幾宗案件中，殺人、吃屍體的犯人，基本上屬於承受太大工作壓力，心理扭曲的無秩序犯人，現場混亂不堪，幾乎都被逮了現行。我看過孫凱被殺現場的照片，無論是被肢解後帶走的身體部位，還是可追蹤的證據，都經過細心嚴謹的處理。”
世生蹙了蹙眉頭，低聲猜測道：“也就是說，殺害孫凱的犯人，很可能是有計劃的犯罪行為？”
離章淡淡一笑：“跑過現場的記者就是不一樣啊，觸覺很敏銳嘛。沒錯，根據犯罪心理畫像顯示，殺害孫凱的犯人是理智、秩序型的。砍下和帶走孫凱頭顱以外的身體，可以理解為想和最近發生的吃人事件混淆。”
離章說到這裏，稍停了會，笑容也消失不見，冷冷地繼續分析道：“也可能是純粹的享樂型殺人犯。不是一刀致命，先砍斷手腳，讓孫凱在死前受到非人的痛苦折磨。”
“惡魔……”孫凱謹慎小心地活著，不可能招惹來那麽大的仇殺，只能理解為犯人是無差別殺人魔。
“惡魔嗎？也許，只是瘋魔了吧。”離章一手握著裝黑咖啡的杯子，一手拉開窗簾，望著不斷打落在玻璃上的雨水，低聲嘟噥著，“其實警方已經大致確定，認為孫凱是被公司裏另一名小組長所殺。而那名殺害他的小組長，在發瘋的經理享用他內臟的時候，被找到了屍體。”
“又是人吃人的食物鏈犯罪形式嗎？瘋子那麽多，看來你最近要忙得不可開交了。”世生聽著離章的話，在小筆記本上記錄著，還不忘調侃一句。
18、葬禮上的重逢
18、葬禮上的重逢
北零是在離章的診所裏接到警方來電的。
“太好了，我正想下逐客令呢。今天折騰了一整天，不停揣摩食人魔們的心理，再不休息，我也要被壓力扭曲心理了。”離章聽著北零應答對方的話，大概猜想到，警方請他過去幫忙料理孫凱的身後事。
“想真正得到休息，就應該回家去。”走出離章設在診所內部的臥室時，世生突然回頭提醒。躺在沙發上的離章，索性轉身背對他們，用只有他自己聽見的聲音呢喃著：“只有陌生人的地方，能稱為家嗎？”自己早就沒有家，在哪裏都是被遺棄的孤子。
城市的高樓大廈一如既往閃爍絢麗燈光，高處的燈光映照在隨著車輛行走而波動的積水上，看上去一片波光粼粼。
整座城市被浸泡在水中，北零望著窗外往後移動的樓房，甚至有些擔心再這樣浸泡下去，這些樓房會不會瞬間傾倒。
由於雨水不斷，積水嚴重，街道兩旁的商鋪幾乎都早早關門，逛街購物的人一個也沒有。
失去喧嘩熙攘的城市，原來如此寂寞。
在南方那座可以稱為故鄉的小鎮——永樂鎮，自己失去父親後隨著母親移居北方。警察在電話中告訴北零，孫凱也是在雙親去世後，孤身來到現在這座城市的。
孫凱的父母是因一場車禍喪命的。離開那座充滿死亡記憶的小鎮，是因為寂寞吧？可是，在這座喧鬧的城市裏，孫凱依然寂寞地活著，寂寞地死去了。
“你該不會想幫孫凱置辦喪禮吧？你們不過是從來沒有聯系的小學同學吧？”世生試探著詢問陷入沈思的北零。
北零茫然地望著提出這個問題的世生，開口說出的卻是完全不相幹的話題：“你說，他們是不是認定孫凱身體其它部分都被吃掉了？付醫生不是協助做了犯罪心理畫像，推斷孫凱的案子不是‘吃人’事件嗎？難道不應該找到孫凱的身體，還他全屍，才辦喪禮？”
只有一顆孤零零的頭顱，就辦了喪禮，北零覺得孫凱太可憐了。孫凱的身體，很可能還散落在這座城市裏，或被丟棄在某處。
“離章做的犯罪心理畫像只是協助破案，只是給警方作為一個參考。警察破案怎麽會完全以一個心理醫生的話為基準？”
世生笑著提醒北零，看了看外頭，發現雨小了些，便降下車窗玻璃，想讓車裏空氣流通些。
“哇，怎麽味道越來越難聞！”車窗降下來，一陣風吹過，將水汽帶進，世生馬上皺眉嘀咕，“你聞不到嗎？像是屍體被浸泡了很長時間後的味道啊。”
經世生一說，確實隱隱約約聞到一股腐爛的氣息，北零好奇地探出腦袋張望。
快要淹沒輪胎的積水，黑乎乎地覆蓋城市地面。
看不見的汙濁積水裏，有什麽東西湧動著。一直盯著看的話，像是會有可怕的東西飛騰出來，對自己張開血盆大口。
北零縮回腦袋，嘟嘟噥噥說了句：“大概是死老鼠或者流浪貓狗的屍體吧。”
不斷湧動的黑色積水，在北零腦海裏揮之不去，和眼前隨風飄動的黑色布條重疊在一起。
警方表示會繼續查找孫凱的屍體，但完整找回他身體所有部位的機會不大。北零考慮到自己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這座城市，將孫凱的頭顱長期放置在停屍房也不妥當，便同意及時辦了喪禮。
孫凱公司的同事根本沒人會到場，所幸警方從孫凱的通話記錄中找到了青梅竹馬的張芳雪，不至於只有北零和世生為他送行。
一身黑衣的女子神色匆匆，腳步不穩地跑進喪禮會場，直接沖到孫凱遺體停放處，北零料定她就是張芳雪，便沒有阻止。
“這對青梅竹馬的感情真好啊。”世生突然碎碎念起來，對上北零不解的目光，不理會喪禮氣氛地笑道，“沒發現嗎？她眼睛紅腫得厲害，估計哭了很久。哎，我要是哪天死了，不曉得青梅竹馬的宋玲瓏法醫會不會為我掉眼淚呢。”
北零不屑地瞟一眼世生，這人狡猾聰敏，不可能看不出宋法醫對他的感情。雖然自己只見過世生的青梅竹馬宋玲瓏一次，還是在停屍房裏見到的，但宋玲瓏對世生的心意分明寫在臉上了。
“宋法醫那麽優秀的專業人士，在為你掉眼淚之前，大概會保持冷靜地幫你解剖吧。到時候不介意我去圍觀解剖過程吧？我對趙記者你的大腦構成很好奇呢，整天說些從未聽過的話。”北零將世生剛才的話理解為炫耀，忍不住也變得不夠嚴肅，故意調侃他。
北零話一出口，世生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要說猙獰也不為過，分明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北零不知所措，明明剛才是世生先開玩笑的，為什麽自己順著他的話繼續玩笑，會激怒他？
不遠處孫凱僅剩頭顱的遺體存放處，傳來張芳雪無法抑制的痛哭聲，讓人心煩意亂。
北零看著慍色不退的世生，自認倒黴，正想開口道歉，門口傳來男人粗魯的罵聲：“搞什麽？怎麽把黑貓這種不祥的東西帶到這裏來啊？真夠晦氣！”
被責備的年輕女孩，懷裏抱著一只黑貓，靜默不語，只是連連點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北零打量著年輕女孩，身上還穿著寵物店工作人員的服裝，與其說是來參加喪禮，倒不如說是路過的。
察覺到北零的目光後，年輕女孩抱著黑貓，徑直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紹道：“得知孫先生的喪禮在這裏舉行，跟店裏請了假過來送送他。孫先生在世的時候，常常到我打工的寵物店買貓糧之類的。對了，我叫夏暖。”
夏暖用光滑白皙的臉蛋寵溺地蹭了蹭懷裏的黑貓，對北零露出甜美的微笑。
“活著的時候亂七八糟，死的時候還是一塌糊塗！餵，你哭夠了沒有？我還沒死呢，不就青梅竹馬死了嗎？有必要日以繼夜地哭喪嗎？”本來還伏在孫凱遺體旁哭泣的張芳雪，一聽到男人的叫罵聲，便像遭到電擊般站直身，使勁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怯怯地向他走去。
“德明，你，也送送小凱吧。他也就，你這麽一個朋友。”張芳雪努力咬緊嘴唇，不讓哭聲再次溢出。
朋友？北零驚愕地看看說違心話的芳雪，又看看對死去的人出言不敬的男子。張芳雪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在北零腦海裏重覆了幾遍，北零終於回憶起這個名字——蔣德明！
小學那六年時間，一直使喚孫凱的人的名字，就是蔣德明。
在孫凱的喪禮上，又和小學同學重逢，對北零來說，心裏除了悲涼還是悲涼。
北零並不清楚張芳雪、孫凱和蔣德明三人之間的關系，卻也從張芳雪的悲痛、蔣德明的無禮中，猜到了幾分。
“既然來參加喪禮，就尊重死者，讓他安心去吧。”北零見蔣德明還在罵罵咧咧，忍無可忍地上前勸說。
“謝謝你們幫小凱辦理喪事……”張芳雪向北零和世生深深鞠躬，俯身之際，淚水又一次滴落。
北零伸手去扶芳雪，卻被德明粗魯地擋開，冷笑著質問：“你是孫凱什麽人？我可不知道那家夥有關系好到樂意為他辦喪禮的朋友。”
孫凱短暫的生命中，能稱為“朋友”的只有蔣德明這樣的人，實在可悲。而自己和這樣的人也曾經同班，共同學習了六年，現在又重逢，對北零來說，也是件可悲的事。
北零遲疑了下，最終還是輕嘆口氣，認了這場無奈的重逢：“我是永樂鎮小學4班的肖北零，和你，還有孫凱，都是一個班級的。”
蔣德明驚訝地睜大眼睛，重新打量一遍北零，迅速恢覆冷淡的表情道：“我記得，你是那個見到別人被欺負卻視若無睹的冷血動物嘛。怎麽？到北方生活久了，轉性了？”
芳雪突然轉身跑出去，蔣德明瞟一眼孫凱的遺像，又對北零揚起一絲冷笑，匆匆追趕過去。
“孫先生，我帶小靴來送你了，你瞑目吧，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小靴。”寵物店的女孩夏暖高舉起手中的黑貓，提高聲音對孫凱的頭顱喊著。
“小靴是孫凱養的黑貓的名字吧？那只黑貓……”世生還未將“死掉了”三個字說出來，夏暖突然將黑貓遞到他面前，大聲說道：“我不會認錯的，它真的是小靴哦！”
黑貓的眼睛是淺金色的，和孫凱養的那只如出一轍，讓世生一下楞住。
“喵嗚”的叫聲讓世生回過神來，使勁搖晃幾下腦袋，堅定地告訴夏暖：“不可能的，孫凱養的那只黑貓小靴，和孫凱一起死在家裏了。它的屍體，還是我和北零代為處理的。”
“咯咯，你們不知道嗎？貓有九條命，尤其是黑貓，靈性和生命力都特別的強。”夏暖將黑貓緊緊摟住，邊用下巴摩挲著黑貓毛發，邊發出詭異的“咯咯咯”笑聲。
她的意思是，孫凱所養的黑貓小靴覆活了？在被殘酷殺害，被埋進小山坡後，死而覆生了？
世生和北零都無法相信夏暖所說的話。
但是，當他們的眼睛對上黑貓那雙淺金色眼眸時，又似乎感覺到了一種讓人背脊發冷的熟悉感。
沒錯，夏暖懷裏黑貓的眼神，和那只倒在血泊中圓睜淺金色眼睛望著他們的小靴一樣，充滿了怨恨和痛苦。
19、怨靈歸來
19、怨靈歸來
張芳雪和蔣德明離開喪禮會場後，場內變得空蕩寂寥，夏暖便抱著黑貓坐下來，擡頭對世生笑笑：“小靴跟孫先生感情可好了，一定想陪著孫先生到最後。”
夏暖懷裏的黑貓溫順服帖，確實和孫凱家的小靴極其相似，世生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它。孫凱家的小靴很容易親近人，當時對第一次見面的世生表現出了友好和黏糊。
而這次，世生的手剛剛觸碰到黑貓的腦袋，它就失了平靜。淺金色眼睛發散著怒火，張牙舞爪地對世生發出沈悶的吼聲。
“小靴受到很大驚嚇，對陌生人有所提防很正常。小靴以前是很乖很善良的孩子。不過，就算是貓，被殘酷殺害，也會產生怨恨的。”夏暖將發怒的黑貓摟得更緊，邊輕聲向世生解說，邊溫柔地撫摸黑貓毛發直豎起來的背脊。
看著夏暖和黑貓，世生腦海迅速閃過一束靈光，不為對方察覺地輕輕一笑，便在夏暖身邊坐下。
“我能理解，據說動物在被殺害的時候，會產生強烈的恐懼、憤恨和悲傷情感。尤其是被人類殺害的動物，它們為自由和生命所作的抵抗都是徒勞的，由此產生的怨恨會更深。”世生說著，對神色微微驚訝的夏暖露出一副“知心哥哥”似的笑容。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或是對世生有好感的宋玲瓏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一定會認為世生在搭訕夏暖，有所企圖。
北零也確定世生和夏暖搭話有所企圖，不過，百分之百是為了套取孫凱的情報。
夏暖抱著一只和死去的小靴相像的黑貓，稱它是覆活的小靴，還帶著黑貓來參加孫凱的喪禮。仔細想來，這件事確實很詭異、很蹊蹺，說不定從夏暖口中，能知道更多關於孫凱的事情。
如果能證明孫凱的死和城市裏發生的“人吃人”事件無關，哪怕只是蛛絲馬跡，北零也會向警方提出重新調查殺害孫凱的犯人的要求。
抱著這種想法，北零也坐到夏暖身邊。
夏暖為情緒平覆下來的黑貓順著毛發，不慌不忙地告訴他們：“孫先生工作很忙，有時候會在上班前經過寵物店，把家裏鑰匙給我，請我代他餵養照顧小靴。”
“孫凱最近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舉動？或者向你透露煩惱的事情？畢竟，你經常到他家裏去吧？關系應該不錯。”北零覺得孫凱能把家裏的鑰匙交給夏暖，證明他對這個女孩足夠信任，說不定會說些心裏話。
打算循環漸進詢問的世生，被北零搶先發問，不悅地蹙蹙眉頭。按照世生的想法，應該先從黑貓這一媒介入手，慢慢確認夏暖和孫凱的關系，再作深入提問。
夏暖並不介意北零的問題，尋思了會，毫不忌諱地點點頭：“我們關系挺好的呢，因為孫先生和我一樣，都很喜歡貓，喜歡小靴。”
說到這裏，夏暖嘴角往上翹，笑容有些詭異，壓低聲音道：“剛才來的女人，就是孫先生暗戀的青梅竹馬吧。孫先生真可憐，心愛的女人被人搶走，還沒來得及奪回真愛，就連命也丟了。”
“孫凱和張芳雪、蔣德明之間的事，你知道多少？”北零又一次搶在世生開口前提問。世生索性緊閉嘴巴，心裏暗暗猜想，肖北零這是要把孫凱被殺事件從職場引向情場嗎？
“孫先生好像很害怕那個叫蔣德明的男人。名字叫‘講得明’，實際上完全是個不講理的野蠻人，看他剛才對小靴的態度就知道。孫先生死前，一直說有人跟蹤他，想害他。”夏暖的答案，恰恰驗證了北零推測的方向是正確的，讓世生有些不服氣地撅了撅嘴吧。
孫凱和張芳雪才是兩廂情悅的，蔣德明橫刀奪愛不止，還因為察覺孫凱和張芳雪的關系後，找人跟蹤，甚至殺害了孫凱？
“沒錯！蔣德明的殺人嫌疑最大！喪禮一結束，我們就去警局報案！讓他們把蔣德明抓起來審問！”北零激動地握緊拳頭，大聲宣言。
為了從未聯系的小學同學，變得那麽賣力、有幹勁的北零，讓世生有些哭笑不得。而且北零說的是“我們”，明明是他自己要替孫凱伸冤，幹嘛把自己拉下水。不過，話說回來，陪著他一起為孫凱辦喪禮，自己就已經被卷進這趟渾水了。
世生心裏的想法，不自覺浮現在臉上，表情變得有些不甘心。
發現世生臉色難看，北零才意識到自己有些獨斷了。雖說追蹤到這座城市來，最初是世生的提議，但現在自己一心想為孫凱破案，好像有點脫離了世生想調查的城市離奇吃人事件的軌道。
“對了，今晚我準備到孫先生家整理些小靴的東西。小靴好像不太習慣新窩，連裝食物的小碗也認生。”夏暖寵愛地撫摸著黑貓，活像過度慣縱子女的母親。
“到時候，我們也一起去看看吧？”北零最後的疑問，是對夏暖提出的詢問，也是對世生的提議。見世生點了點頭，夏暖也沒有異議地露出笑容，北零才舒口氣。
喪禮還未結束，夏暖接到寵物店老板的電話，為難地告訴北零他們，老板讓自己回去看店。
“沒關系，你先回去吧。”北零避開夏暖懷裏黑貓的目光，再次和夏暖確定今晚到達孫凱家的時間，便目送她離開。
“總覺得，這女孩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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