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落，一遍遍刷洗大地，刺激感官的血腥氣味還是時不時襲來。

數天來，幾乎沒有合過眼的北零，再也抵擋不住睡意。閉著眼睛，被安全帶束縛著的身體隨著汽車前進，左右微微晃動。

孫凱死前，北零是最後給他打電話的人。到場的警察便按了回撥，將孫凱被殘酷殺害的消息告知。

生與死之間，其實只有一步之距。

從戀人的死，到小學同學孫凱的死，北零深刻意識到死亡的殘忍和無奈。

在新生命完全降臨人世前，父母手握他們的生死大權，決定他們能否“呱呱”落地，能否睜眼看世界。

不斷被殺害的人，都曾經歷盡艱難來到這個世界，拼命學習、工作，尋找心愛的人，創造自己的生活、家庭和幸福。可是，出其不意的死亡，奪走他們所有未來和可能性。

混著雨水涼氣的腥臭味，悄然從車窗縫隙滲入，漫散開來。

“真臭，聞起來有點像地下水道的動物屍體被雨水浸泡的味道吧？”開著車的世生用不悅的語調這麽說著。

大概是想向自己確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入睡了，便安靜下來。北零感謝世生的體貼，便又昏昏入睡。

和自由記者的世生同行數日，穿梭於城市間追查犯人，卻只是見證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猛然想起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和趙世生前幾天還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現在，就算同行多日，一起經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情，自己對世生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

可是，世生就如一把鑰匙，打開封鎖多年的那扇門，讓自己走了出來。在這座城市裏，重見小學同學孫凱的時候，北零心裏是帶著期盼的。總覺得，自己孤冷的世界會慢慢被改變，將有更多陽光和笑聲進入。

直至鼓起勇氣，大膽直視只剩下頭顱的孫凱的面容，北零才發現和自己設想憧憬的不同。只是，這個時候，北零還未曾感受到自己正被拽入那片黑色的冷海，就像死去的父親一樣漸漸沈入。

孫凱的頭顱連帶著脖子被留在了案發現場，脖子斷口處崎嶇不平，像是砍了很多下才切斷。孫凱臉上的肌肉和五官都扭曲得厲害，難以想象在他完全失去痛感前，承受了多少切膚之痛。

孫凱的面容越來越清晰，不斷溢出鮮血的嘴巴張合著，似乎想告訴自己什麽。

只剩下頭顱的張凱，眼睛、鼻子和嘴巴裏湧出更多濃稠的血液來，脖子被切斷的地方滴落黏稠的液體，他拼命靠近自己，嘴巴越張越大……

“啊！”就在孫凱的頭顱快撞在自己臉上時，北零驚呼著睜開了眼睛。

啟動著雨刷，一遍遍刷掉擋風玻璃上的雨水，得以看清道路狀況的世生，被北零嚇了一跳。發現北零劉海有些汗濕，臉色蒼白，微微喘著氣，便笑道：“做惡夢了？孫凱那慘狀，對你這種外行人來說，確實太刺激了。”

“真正感到害怕和恐懼的人，應該是被殺的孫凱吧。沒有經歷過被殺害的威脅的人，就算是習慣血腥場面，也不值得以內行人自居並得意吧？”北零第一次那麽認真地反駁世生的話，倒讓世生有些意外。

眼睛裏跳動著詭異火炎的世生，嘴角慢慢往上翹起，一字一句道：“親身品嘗滋味，從地獄回來的人，那就是，惡魔了。”

北零原意是想提醒世生，沒有被殺過的人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把那麽可怕的殺戮視為“正常”，甚至自稱“內行人”。

意料不到的是，世生會提出“惡魔”這個概念。和趙世生理論，自己果然沒有勝算，北零只好輕嘆口氣道：“死而覆生的人，不存在吧？”

世生嘴角的笑意更濃，卻並不回答。

惡魔嗎？手段那麽殘忍的犯人，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稱為惡魔吧？北零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世生認識的契機，正是“借臉惡魔”事件。也許，惡魔一開始就存在，一直在黑暗中窺視他們。

當北零和世生在付離章面前提起“惡魔”的說法時，兩人都被無情地嘲笑了一番：“我看世生你別當記者，北零也別寫愛情小說了，你們幹脆一起合寫魔幻小說吧？”

關於孫凱的死，世生和北零沒辦法直接從警察那邊取得第一手情報；孫凱的屍體只剩下頭顱，法醫宋玲瓏也提供不了什麽線索；兩人自然將調查的希望寄托在協助警方進行犯罪心理畫像的付離章身上。

事實上，北零和世生到達離章的心理診所時，離章本人還在警局裏進行犯罪心理畫像工作。

“醫生今天忙得很，診所裏好多預約都推遲了呢。天都全黑了，還沒回來，搞不好一天都沒好好吃東西。”年輕漂亮的女助手有些失望地朝門外張望，大概是想在下班前看到離章。

“你先下班吧，天氣不好，太晚不安全。我和北零會在這裏幫你的付醫生留門，也會轉達你對他的關心。”世生說著，朝女助手眨巴下眼睛，女孩臉上浮現紅暈，笑著抓了雨傘，沖他們點點頭，跑了出去。

“付醫生應該很受異性歡迎吧，長得清秀斯文，又那麽能幹，事業有成。”北零隨手翻了翻女助手桌面那本預約登記本，大部分都是女性。

世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兩盒方便面，等候在熱水壺旁，邊拆開快餐面包裝邊笑道：“可惜那家夥只愛錢，眼裏心裏都只有金錢，對女性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呢。”

“方便面的錢記得還我，至於背後議論詆毀我的精神賠償費，暫時保留追究權。”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離章，邊拍去外套上的雨珠，邊對世生瞪眼。

饑腸轆轆的三人，眨眼工夫就把三大桶方便面解決掉。離章將熱氣騰騰的黑咖啡放到北零和自己面前，世生撅撅嘴嘀咕著“黑咖啡魔”。

“又想從我這裏套取情報？這次的價錢要更高點，畢竟是警方的內部消息。”吃飽喝足的離章，看起來心情挺好。

“孫凱的死，和其它幾宗殺人、吃人案不同。前幾宗案件中，殺人的犯人，基本上屬於承受太大工作壓力，心理扭曲的無秩序犯人，現場混亂不堪，幾乎都被逮了現行。我看過孫凱被殺現場的照片，無論是被肢解後帶走的身體部位，還是可追蹤的證據，都經過細心嚴謹的處理。”

世生蹙了蹙眉頭，低聲猜測道：“也就是說，殺害孫凱的犯人，很可能是有計劃的犯罪行為？”

離章淡淡一笑：“跑過現場的記者就是不一樣啊，觸覺很敏銳嘛。沒錯，根據犯罪心理畫像顯示，殺害孫凱的犯人是理智、秩序型的。砍下和帶走孫凱頭顱以外的身體，可以理解為想和最近發生的可怕事件混淆。”

離章說到這裏，稍停了會，笑容也消失不見，冷冷地繼續分析道：“也可能是純粹的享樂型殺人犯。不是一刀致命，先砍斷手腳，讓孫凱在死前受到非人的痛苦折磨。”

“惡魔……”孫凱謹慎小心地活著，不可能招惹來那麽大的仇殺，只能理解為犯人是無差別殺人魔。

“惡魔嗎？也許，只是瘋魔了吧。”離章一手握著裝黑咖啡的杯子，一手拉開窗簾，望著不斷打落在玻璃上的雨水，低聲嘟噥著，“其實警方已經大致確定，認為孫凱是被公司裏另一名小組長所殺。而那名殺害他的小組長，在發瘋的經理盡情犯罪的時候，被找到了屍體。”

“又是人吃人的食物鏈犯罪形式嗎？瘋子那麽多，看來你最近要忙得不可開交了。”世生聽著離章的話，在小筆記本上記錄著，還不忘調侃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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