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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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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葬禮上的重逢

北零是在離章的診所裏接到警方來電的。

“太好了,我正想下逐客令呢。今天折騰了一整天,不停揣摩食人魔們的心理,再不休息,我也要被壓力扭曲心理了。”離章聽著北零應答對方的話,大概猜想到,警方請他過去幫忙料理孫凱的身後事。

“想真正得到休息,就應該回家去。”走出離章設在診所內部的臥室時,世生突然回頭提醒。躺在沙發上的離章,索性轉身背對他們,用只有他自己聽見的聲音呢喃著:“只有陌生人的地方,能稱為家嗎?”自己早就沒有家,在哪裏都是被遺棄的孤子。

城市的高樓大廈一如既往閃爍絢麗燈光,高處的燈光映照在隨著車輛行走而波動的積水上,看上去一片波光粼粼。

整座城市被浸泡在水中,北零望著窗外往後移動的樓房,甚至有些擔心再這樣浸泡下去,這些樓房會不會瞬間傾倒。

由於雨水不斷,積水嚴重,街道兩旁的商鋪幾乎都早早關門,逛街購物的人一個也沒有。

失去喧嘩熙攘的城市,原來如此寂寞。

在南方那座可以稱為故鄉的小鎮——永樂鎮,自己失去父親後隨著母親移居北方。警察在電話中告訴北零,孫凱也是在雙親去世後,孤身來到現在這座城市的。

孫凱的父母是因一場車禍喪命的。離開那座充滿死亡記憶的小鎮,是因為寂寞吧?可是,在這座喧鬧的城市裏,孫凱依然寂寞地活著,寂寞地死去了。

“你該不會想幫孫凱置辦喪禮吧?你們不過是從來沒有聯系的小學同學吧?”世生試探著詢問陷入沈思的北零。

北零茫然地望著提出這個問題的世生,開口說出的卻是完全不相幹的話題:“你說,他們是不是認定孫凱身體被吞噬?付醫生不是協助做了犯罪心理畫像,推斷孫凱的案子不是之前殺人魔事件嗎?難道不應該找到孫凱的身體,還他全屍,才辦喪禮?”

只有一顆孤零零的頭顱,就辦了喪禮,北零覺得孫凱太可憐了。孫凱的身體,很可能還散落在這座城市裏,或被丟棄在某處。

“離章做的犯罪心理畫像只是協助破案,只是給警方作為一個參考。警察破案怎麽會完全以一個心理醫生的話為基準?”

世生笑著提醒北零,看了看外頭,發現雨小了些,便降下車窗玻璃,想讓車裏空氣流通些。

“哇,怎麽味道越來越難聞!”車窗降下來,一陣風吹過,將水汽帶進,世生馬上皺眉嘀咕,“你聞不到嗎?像是屍體被浸泡了很長時間後的味道啊。”

經世生一說,確實隱隱約約聞到一股腐爛的氣息,北零好奇地探出腦袋張望。

快要淹沒輪胎的積水,黑乎乎地覆蓋城市地面。

看不見的汙濁積水裏,有什麽東西湧動著。一直盯著看的話,像是會有可怕的東西飛騰出來,對自己張開血盆大口。

北零縮回腦袋,嘟嘟噥噥說了句:“大概是死老鼠或者流浪貓狗的屍體吧。”

不斷湧動的黑色積水,在北零腦海裏揮之不去,和眼前隨風飄動的黑色布條重疊在一起。

警方表示會繼續查找孫凱的屍體,但完整找回他身體所有部位的機會不大。北零考慮到自己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這座城市,將孫凱的頭顱長期放置在停屍房也不妥當,便同意及時辦了喪禮。

孫凱公司的同事根本沒人會到場,所幸警方從孫凱的通話記錄中找到了青梅竹馬的張芳雪,不至於只有北零和世生為他送行。

一身黑衣的女子神色匆匆,腳步不穩地跑進喪禮會場,直接沖到孫凱遺體停放處,北零料定她就是張芳雪,便沒有阻止。

“這對青梅竹馬的感情真好啊。”世生突然碎碎念起來,對上北零不解的目光,不理會喪禮氣氛地笑道,“沒發現嗎?她眼睛紅腫得厲害,估計哭了很久。哎,我要是哪天死了,不曉得青梅竹馬的宋玲瓏法醫會不會為我掉眼淚呢。”

北零不屑地瞟一眼世生,這人狡猾聰敏,不可能看不出宋法醫對他的感情。雖然自己只見過世生的青梅竹馬宋玲瓏一次,還是在停屍房裏見到的,但宋玲瓏對世生的心意分明寫在臉上了。

“宋法醫那麽優秀的專業人士,在為你掉眼淚之前,大概會保持冷靜地幫你解剖吧。到時候不介意我去圍觀解剖過程吧?我對趙記者你的大腦構成很好奇呢,整天說些從未聽過的話。”北零將世生剛才的話理解為炫耀,忍不住也變得不夠嚴肅,故意調侃他。

北零話一出口,世生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要說猙獰也不為過,分明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北零不知所措,明明剛才是世生先開玩笑的,為什麽自己順著他的話繼續玩笑,會激怒他?

不遠處孫凱僅剩頭顱的遺體存放處,傳來張芳雪無法抑制的痛哭聲,讓人心煩意亂。

北零看著慍色不退的世生,自認倒黴,正想開口道歉,門口傳來男人粗魯的罵聲:“搞什麽?怎麽把黑貓這種不祥的東西帶到這裏來啊?真夠晦氣!”

被責備的年輕女孩,懷裏抱著一只黑貓,靜默不語,只是連連點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北零打量著年輕女孩,身上還穿著寵物店工作人員的服裝,與其說是來參加喪禮,倒不如說是路過的。

察覺到北零的目光後,年輕女孩抱著黑貓,徑直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紹道:“得知孫先生的喪禮在這裏舉行,跟店裏請了假過來送送他。孫先生在世的時候,常常到我打工的寵物店買貓糧之類的。對了,我叫夏暖。”

夏暖用光滑白皙的臉蛋寵溺地蹭了蹭懷裏的黑貓,對北零露出甜美的微笑。

“活著的時候亂七八糟,死的時候還是一塌糊塗!餵,你哭夠了沒有?我還沒死呢,不就青梅竹馬死了嗎?有必要日以繼夜地哭喪嗎?”本來還伏在孫凱遺體旁哭泣的張芳雪,一聽到男人的叫罵聲,便像遭到電擊般站直身,使勁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怯怯地向他走去。

“德明,你,也送送小凱吧。他也就,你這麽一個朋友。”張芳雪努力咬緊嘴唇,不讓哭聲再次溢出。

朋友?北零驚愕地看看說違心話的芳雪,又看看對死去的人出言不敬的男子。張芳雪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在北零腦海裏重覆了幾遍,北零終於回憶起這個名字——蔣德明!

小學那六年時間,一直使喚孫凱的人的名字,就是蔣德明。

在孫凱的喪禮上,又和小學同學重逢,對北零來說,心裏除了悲涼還是悲涼。

北零並不清楚張芳雪、孫凱和蔣德明三人之間的關系,卻也從張芳雪的悲痛、蔣德明的無禮中,猜到了幾分。

“既然來參加喪禮,就尊重死者,讓他安心去吧。”北零見蔣德明還在罵罵咧咧,忍無可忍地上前勸說。

“謝謝你們幫小凱辦理喪事……”張芳雪向北零和世生深深鞠躬,俯身之際,淚水又一次滴落。

北零伸手去扶芳雪,卻被德明粗魯地擋開,冷笑著質問:“你是孫凱什麽人?我可不知道那家夥有關系好到樂意為他辦喪禮的朋友。”

孫凱短暫的生命中,能稱為“朋友”的只有蔣德明這樣的人,實在可悲。而自己和這樣的人也曾經同班,共同學習了六年,現在又重逢,對北零來說,也是件可悲的事。

北零遲疑了下,最終還是輕嘆口氣,認了這場無奈的重逢:“我是永樂鎮小學4班的肖北零,和你,還有孫凱,都是一個班級的。”

蔣德明驚訝地睜大眼睛,重新打量一遍北零,迅速恢覆冷淡的表情道:“我記得,你是那個見到別人被欺負卻視若無睹的冷血動物嘛。怎麽?到北方生活久了,轉性了?”

芳雪突然轉身跑出去,蔣德明瞟一眼孫凱的遺像,又對北零揚起一絲冷笑,匆匆追趕過去。

“孫先生,我帶小靴來送你了,你瞑目吧,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小靴。”寵物店的女孩夏暖高舉起手中的黑貓,提高聲音對孫凱的頭顱喊著。

“小靴是孫凱養的黑貓的名字吧?那只黑貓……”世生還未將“死掉了”三個字說出來,夏暖突然將黑貓遞到他面前,大聲說道:“我不會認錯的,它真的是小靴哦!”

黑貓的眼睛是淺金色的,和孫凱養的那只如出一轍,讓世生一下楞住。

“喵嗚”的叫聲讓世生回過神來,使勁搖晃幾下腦袋,堅定地告訴夏暖:“不可能的,孫凱養的那只黑貓小靴,和孫凱一起死在家裏了。它的屍體,還是我和北零代為處理的。”

“咯咯,你們不知道嗎?貓有九條命,尤其是黑貓,靈性和生命力都特別的強。”夏暖將黑貓緊緊摟住,邊用下巴摩挲著黑貓毛發,邊發出詭異的“咯咯咯”笑聲。

她的意思是,孫凱所養的黑貓小靴覆活了?在被殘酷殺害,被埋進小山坡後,死而覆生了?

世生和北零都無法相信夏暖所說的話。

但是,當他們的眼睛對上黑貓那雙淺金色眼眸時,又似乎感覺到了一種讓人背脊發冷的熟悉感。

沒錯,夏暖懷裏黑貓的眼神,和那只倒在血泊中圓睜淺金色眼睛望著他們的小靴一樣,充滿了怨恨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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